她心乱如麻,垂眼间,竟然落下一行泪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哪一条理由流的泪。她说:“可是我只要看到听到你跟她在一起,心里就好难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太爱你了,爱一个人,真的是管不住自己,会嫉妒,会伤心……”
慕广韵闻言轻笑,拇指抹掉她脸上清澈的泪痕,又将她按进自己怀里,垂头在她眼角泪痣上吻了一下:“傻瓜,多虑了不是?你当我会爱上薄媚吗?”
“不会吗?”
“永远不会。”慕广韵笑了,“我这性子,以后保不齐会拈花惹草浪荡风流,所以这些我都不敢向你保证。唯独爱上薄媚这一条,你尽管放心好了,此生绝不会发生。”
“为什么?”
“咦?怎么是问‘为什么’呢?我还当你要揪着我的耳朵说——‘不许拈花惹草,不许浪荡风流’呢……”
夙白抿了抿唇,很久没有说话。总觉得……他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被迷惑,仿佛对人总有所保留,连对她也不例外。
“广韵,”她抬头,“我所有的事情,都对你说了,可是你为什么总也不愿意把心里的事情对我说说呢?我总感觉……你做每一件事情,都有你的想法,好像不许别人干预一样,所以也不愿告诉别人知道。可是你连我也不说,我们难道不是永远相伴一同进退的吗?”
慕广韵只笑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哪里像你说的那么有城府?”
夙白看着他不说话,眉头是化不开的忧虑。
慕广韵只得又放轻语调说了一句:“我不会让我的女人陷入不安当中。当你知道的,我便告诉你,不必你知道,我来承担就好。明白吗?阿苦,我们不是一同进退的,我们同进,至于退的事情,我一个人来就好。”
夙白眼睫闪动了下,说不出心里是一动还是一痛。所有的女人听了这话……都是会感动的吧?她不确定在往返乐邑的这几天里,他有没有用同样的语气对薄媚说过同样的话。
薄媚在殿中等了一会儿,便听有人叩门。因为贪恋脚下的温暖,她没起身,只远远吩咐了一句“进来”。
门打开,伊祁走了进来。换了一身黑色布衣,脸色还不错,没有佩剑。他大步走了过来,单膝跪在薄媚面前,自责地低头:“公主殿下,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薄媚被他搞懵了,愣是没记起来扶他,“这话怎么说的?”
“我知道,慕侯拿我的安危做筹码,威胁殿下,害殿下回到乐邑又折回来,不能脱身。”
“……”薄媚眨了眨眼,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不是因为这个才回来的,亲自救他也只是顺便的事情……因为她就算不回来也是可以跟父皇讨要兵马强行救出伊祁的……不过这话说出来也太伤感情了,而且现在想想自己竟然没把青梅竹马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实在是太不够义气了!简直重色轻友到了极点……于是咳了两声,一边扶他起来一边支支吾吾地说:“应、应该的,你我谁跟谁……不过……其实……木桩子迂腐懦弱,他也就是吓唬人而已,他要真敢动我的人,看我不杀了他的头,亡了他的国!不过……伊祁,他们究竟把你带去哪里?说是去修堤?”
“没有,只是软禁而已。”
软禁,又是软禁。看来慕庄就只有这一招。呵呵。木桩子你等着,看我一有机会,就让你也尝尝被软禁的滋味。
“他们有对你做什么吗?之前的伤好了没?给我看看——”说着便要上手去扒他衣服,被伊祁一闪身躲过。
“我无妨,伤已无大碍。”伊祁捉住她的手,蹙眉说,“都已经嫁人了,不要动手动脚,让人看见了不好。”
“哪里不好?我们不是一向这样亲近的么?小时候还一个盆里洗过澡呢……”
“谁跟你一个盆里洗过澡?”伊祁皱眉嫌弃道,“明明是你跟夙白一个盆,我跟小忆一个盆。你们欺负我一个人是男的。”
小忆是薄媚养过的一条狗,十年前就老死了。薄媚听他多日来终于又会开玩笑了,看来是真的没什么事了,不由得咯咯笑起来,说:“谁让你跟小忆都是公的。”
“殿下,”伊祁却又沉下声来,不知想到什么,好半天才继续,“你最后一次见到夙白,是什么时候?”
“阿白啊?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云和山上,她去找我……说起来,后来就再没有见过她了,我出嫁那天她也没来。”薄媚有些疑惑,“伊祁,她后来回家了么?”
“没有。她出远门去了,暂时不会回来。”
“是吗?都没听她提起……”
看薄媚一脸无知,伊祁闭了闭眼,说:“我们回乐邑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薄媚却没有回应。过了好一会儿,伊祁才察觉异样。转头看时,薄媚已是大汗淋漓,抱头倒在雪白的狐皮上。伊祁心头一紧,待要上前,却犹豫了一下。
看着薄媚强撑起身子,摸索去床边拿记忆簿。伊祁上前两步,将簿子全部扫落在地。
☆、羁绊是否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薄媚起了个大早。
……好吧严格意义上说是在她可控的能力范围内起了个大早。因为发病昏死过去的时间要抛去不算。
所以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屋子里只有服侍的婢女,在整理她昨天换下来的衣服,轻手轻脚往桌上摆放午饭。
她睁开眼,先定了定神,试着搜寻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发觉它们顺畅清晰,也很连贯,大概没有丢失哪个环节。又想起来昨天慕广韵说要带她一起去封地视察,一骨碌坐起身来,向婢女问道:“世子呢?”
婢女被她吓一跳,手里碗筷哗啦啦掉桌上,然后不知道该先捡碗筷还是先回答公主问题,支支吾吾手足无措起来。薄媚“哎”一声,掀开帷帐,赤足走过来帮她捡起。一边还嗔怪道:“紧张什么?我很可怕吗?”
“不、不是……”
声音清脆稚嫩,还透着点儿天真,想来年纪不大。薄媚忍不住回头看她,见果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眼皮使劲儿往下垂着,不敢看她。嘴角亮晶晶的,泛着油光。
薄媚挑眉,又去看桌上菜肴。见烧鸡盘中摆盘不太对称,好像缺了个口子一般,心下了然。笑说:“好吃么?”
婢女吓得两腿发软,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奴婢不敢了,公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饶命啊……”
薄媚又笑了,并不生气,却故意拿腔拿调说:“是该死了,想想自己哪里做错了!”
“奴婢……奴婢不该嘴馋,不该偷吃……”
“不对不对,还有呢?”
那少女愣了一下,抬头胆怯地瞥她一眼,又连连磕头:“奴婢、奴婢不该偷偷……偷偷喜欢世子殿下……”
薄媚一愣:“……哦?”这是……意外收获小情敌一只?
“奴婢还不该、不该给杉木林那位夫人……不不不、是给那个女人传信……”
“……传什么信呢?”
“就是……就是把公主这边的情况、还有公主和世子在一起做的事情……告、告诉她……”
薄媚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呃逆,满桌子饭菜烹香飘进鼻中只觉得油腻恶心,撑着胸口便要作呕。那婢女吓得脸上都没了血色,赶忙扶她,带着哭腔求饶:“公主我真的错了,您可别吓我啊……我、我没拿她多少钱,就是听她花言巧语把自己说得很可怜,我才帮她的。可是,可是公主您来了以后,我觉得您也不像她说的那么坏……所以我已经不干了,真的!”
薄媚摆摆手,平复了会儿气息,才说:“无妨无妨,你只告诉我,她是什么人?姓甚名谁?”
“我不知道……”
“那她相貌如何?”跟我比如何?不过后面这句没好意思问出口。
“我也不知道。她整日里戴着面纱,那张脸说是美艳动人呢,可是除了世子,谁都不给看。”
“她说我什么?”
“也没说什么坏话……”婢女怯生生道,“就是说她跟世子两情相悦,公主您偏偏半路杀出来夺人所爱……哎公主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呀,吐了!来人呐,快来人……”
薄媚吐完一顿,伸手拦住她,抹了把嘴,刚要开口,一个没忍住又冲着她脚边呕了一滩污秽。那少女显然伺候人年岁不多,没见过这阵仗,吓得手足无措,又有点嫌恶的样子,不敢靠太近:“公主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要不要奴婢去请御医?”
“不……不必了……”薄媚虚弱道,“可能是昨夜头痛病引起的并发症,无妨的……呕——”
“头痛还能引发呕吐?没听说过啊……”婢女想了想,突然捂嘴惊呼,“公主你……该不会是见喜……呃不,有喜了吧?我听老人说,有喜了就是这样的,吐啊吐个没完——”
薄媚愣了一下,汗涔涔地抬头看她,像是意外到极点。
“公主你……你跟世子殿下……同过房了罢?”婢女又试探地问。
薄媚没有回答,只垂眼认真回忆了一下近来身体的反常。似乎是常常恶心呕吐,她只当是来到苍慕路途迢递水土不服。下意识抬手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不知是否错觉,她觉得自己摸到了薄薄的肚皮下有温暖的、奇怪的形状。
是否已经有个生命……住在那里了呢?
这是一种从未想象过的感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又甜又涩,又不知所措。她忍不住嘴角漾出些笑意,却仍是平静地开口,问说:“世子呢?”
“一大早就走了,去了封地白歌。”
“……是因为看我还未醒吧?所以自己先走了?”薄媚说,“你应该叫醒我的,我答应了他要一起去的,这样一觉睡过去便食言了,不好。以后他来,你便叫醒我,不管多早多晚,无妨的……那他走时,有没有留下话,吩咐谁带我去他的封地寻他?”
“……”婢女有些为难,“世子今早并没有过来,是直接从杉木林那边走的。好像也没留下什么话……”
“……”薄媚摇头,“不。是他说要我过去帮忙的,所以他走时一定留下话了,大概是你忘记了。”
婢女撅嘴,没有就是没有,才半天功夫,我还能忘了不成?不过只敢腹诽,不敢说出口。
“去备车马,我要去白歌,即刻。”
“……”
“快去。”
“哦……”
那婢女去了一会儿,又转回来时,薄媚已经梳洗完毕,穿了一件素色长裙,裙上绘的不是花卉,而是江上远帆,别有一种闲适静美。因为怕日落后起风,外面又罩了一件雪白的锦缎斗篷,那还是当日在乐邑宫门前,慕广韵亲手为她披上的那件。
临出门,薄媚问了婢女的名字。婢女说自己叫小筠,十三岁。薄媚拍拍她的肩诚恳地说:“以后别给人当‘信使’了,你不适合。”
踏出门外,又转头说了一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么?”小筠一脸无知,该坦白的都坦白了呀,还有?薄媚说:“你该叫我世子夫人,而不是公主殿下。”
一出门就跟伊祁撞了个满怀。伊祁从院门外来,一身戎装,佩了长剑,剑穗中有一串五彩璎珞,薄媚认得,那是自己儿时学女红时不情不愿做来应付差事的。
伊祁蹙眉打量拴在白桐树干上的高头大马,问说:“你去哪里?”
“白歌。去找慕广韵。”
“不回乐邑了么?”伊祁拦住正欲跑去解马绳的她,“我们不是说好了?”
“何时说好了?”
“昨晚。”
薄媚认真回想了一番,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昨晚我不是发病了么?我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发病时说的话,也能作数吗?”说着推开他手臂,又要往那边跑。
伊祁一言不发,再次抬手,又把她挡了回来,趔趄几步险些坐在地上:“做什么,伊祁?”
伊祁转头,蹙眉看她:“这里是是非之地,慕侯和慕广韵的嘴脸,你也见识过了。还不走?”
“我走不了了。”
伊祁下意识警惕起来,道:“他们又禁了你的足?”
“不是。”薄媚却笑了,手下意识按在小腹上,垂了垂眼,却只是笑,什么也没说,“我这回是真的走不了了,伊祁。我要去找他,他还在等我去帮他安抚民心。”
伊祁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她的笑,不知心里猜到了几分,眼中已经愈见幽深。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动摇她的决心。从来都没有。伊祁收回手,只说:“那好,我送你去。”
薄媚笑说“好”。
伊祁行动其实还受着慕侯限制,连甲衣佩剑都被收了去,也不许他踏出执古宫一步。因为他曾助岁Ч饔泊彻牛肆瞬阅绞嗝涛溃敛涣羟椤5笔本驼故境霾蝗菪£锏恼搅屠淇幔淇岬谋趁嫒词嵌宰约抑魅说难蕴拼印⒉欢倚摹U馊媚胶钚纳傻�
这次伊祁是强行夺回自己被没收的佩剑的,本来打算再强行带她冲出执古宫一回。可是她不愿意的事情,他终究不忍勉强。然后便护她上马,两人并驾齐驱出门去,向西南方的白歌进发。因为是护送世子夫人去世子的封地找世子,慕侯终于不再阻拦,甚至有点喜出望外,另外派了两队人马保驾护航。
……其实是用来监视二人的。
一路上风雨兼程,薄媚嫌坐车太慢了,执意要自己骑一匹马。伊祁从来不知道,原来薄媚骑马可以骑这么快。
想起来三人的童年时光,他、夙白、薄媚。夙白与薄媚生辰相差不过十日,夙白略长些。他比她们两个大了两岁,便时时处处领着两个小丫头疯玩,当然也担起保护照顾的职责。仿若亲密无间的兄妹三人。
可是那段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封邑
(第二十二章)
白歌城距离受灾的地方不远,却因为地势高而躲过一劫。
因为它是世子殿下的封邑,是行宫所在,故而建得固若金汤。但毕竟也只是封邑而已,并没有乐邑和苍慕国都轩丘那样的庄严肃穆不可一世,站在城外都听得到里面若隐若现的热闹喧哗,倒多了一分红尘味道。
一踏进城门,便见石板铺就的街道浸在脉脉斜阳中,一片融融暖色。因为才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