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定义又何尝不知让女儿待在婆家是淹没才华的事,只是他惊怕罢了,“朝廷并非是个干净地方,雁雁是个姑娘,又不甘平庸,只怕日后要吃许多苦头,与众臣为敌。”
李墨荷也担忧,可于女儿而言,那才是她所喜的事。因是懂她,所以才忍下心来劝柳定义放手。
女儿已是个大人,不会甘心一世活在柳家的庇佑下。一旦展翅,整个大殷国才是能容纳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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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芳菲只觉入了腊月,铺子里的人都松懈了许多,也令她多了下手的机会。银子偷得较少,拿名贵的东西去当铺那,不多久就攒够了银子。寻了个日子去了小宅,刚敲了母亲的房门,里头就传来很大的动静。不一会就见母亲蓬头垢面的开门,见了她便问道,“是凑够银子了?”
“嗯。”柳芳菲将一路紧捂的手松开,把衣裳里装有千两百两银票的荷包拿了出来。
郑素琴一看,立刻抢到手中,仔细看了几遍银票,确认无误,才长松一气,又推了推她,“你快走罢,别让人看见。”
柳芳菲忍不住说道,“娘,你不要再赌了,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
柳芳菲见她不耐烦要走,猛地伸手抓住母亲的衣袖,直勾勾盯着她,“娘,你就不关心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郑素琴这才觉好似赶她太快,忘了关心关心,“从哪来的?”
柳芳菲想说这是她忍着巨大的愧疚感偷来的,瞒着父亲和方青偷偷拿的,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您进去吧。”
郑素琴只觉她奇怪,“快回去吧,别让人怀疑。”
说罢,就拽紧钱袋进屋,并不送送她。柳芳菲站了一会,才提步离开,其实她早该习惯娘亲的冷漠。
出了小宅,她准备从小巷回去,免得被人看见。刚进一侧巷子,却见前面站了几个人。
几个穿着柳家下人衣裳,还有他们守在一旁的那个高个男子。只是看见他的侧脸,柳芳菲就觉从脚底冷至头顶,僵在雪地上不会动弹。
自从柳定泽不再痴傻后,她就对这父亲有种莫名的恐惧。哪怕他对自己不闻不问,可就是无由来的怕。她看着柳定泽往这走来,面上竟还带着两分笑意,更觉心底寒凉。他知道自己偷银子了,也对,她就说怎么会那么顺利,月初对了账目后没有半点动静,掌柜反而更松懈了。
等他走到面前,柳芳菲才僵硬着嗓子开口,“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只是那钱是我娘的救命钱,求您放过她。”
柳定泽笑了笑,“真是郑素琴的好女儿,可惜她从未待你真心。你不过是她捞钱的工具罢了,这种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得利用,你却始终将她当做母亲,当真可悲。”
柳芳菲抬眼瞪他,虽然怕,可就是无法忍受他以旁人的语气来指责生她的母亲,“我娘亲如何不好,轮不到您来说。”
“你的娘只有一个,郑素琴与你没有瓜葛。”
“我的亲娘永远只有一个。”
柳定泽瞳孔微缩,冷声,“你知不知道为何我如此嫌恶你?当初你不愿认还痴傻时的我为父,那我恢复心智后,也不愿认你为女,所以我对你从不曾有愧疚。可我念你身上流了柳家的血,所以才来这,让你看看你喜欢的亲娘,到底是如何利用你。”
柳芳菲不解,柳定泽已捉了她的胳膊往小宅里走。宅里的下人见了他,还没开声,就被他怒目逼退,噤声不敢说话。一直到了郑素琴房门前,他才停下。柳芳菲恼怒不已,可听见里头声音,却愣住了。
屋里有男的。
明明刚才还没……她忽然明白过来,不是刚才没有,而是因为那男的一早就在那了,甚至是一块过夜。所以母亲才故意弄得自己发髻糟糕出来,让她误以为母亲过得仍凄惨,实则是为了掩护里面的人。因此才那样急着让她走……
她紧握拳头,没有吱声。屋里的人声缠绵,听不太清,她下意识上前,贴耳门上,仔细听着。
“早知道你家丫头能这么快拿到两千多银子,我们就该让她拿五千两。”
“我怎么知道她平日是跟我哭穷,这逼一逼,竟能吐出这么多。那我们是走还是不走?”
“走什么,再骗她给我们拿三千两,再走不迟。”
“也对,如此一来往后我们的日子就能过得更好了。”
那颇为嘲讽的声音钻入耳中,听得柳芳菲浑身冰冷,差点悲得晕了过去。想提步进去捉奸,全身却都没气力了。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却一而再再而三被亲生母亲利用。如今甚至让她去做一世不安的事来满足她和奸夫的快活。
当真可笑,这样的娘,哪里有资格为人母亲。
屋里还在低低笑着,说着私奔的事。柳芳菲突然不想敲门了,就当是以那两千三百两,断了她们的母女情分。哪怕日后她死在自己面前,她也不会看多一眼。
柳定泽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也看了一眼这木门,没有入内。他从不承认郑素琴是他的女人,所以哪怕是她红杏出墙一百次,也跟他无关。到了大门口,他才对管家说道,“等半柱香后,你就去跟她说,柳四爷和柳八姑娘,方才在门前听了许久的话,脸色十分不好。”
管家暗暗抹汗,颔首点头,“听四爷吩咐。”
柳定泽交代完,这才出门,刚出去就见柳芳菲站在那,他从旁走过时开口道,“你如今看清她的面目也好,跟这种人,就该断了母女情分。这也算是我身为你父亲所要做的。”
柳芳菲顿时冷笑,“你根本不配做人父亲!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柳笑笑。”
柳定泽脸色沉冷,“你说什么?”
柳芳菲直直看向这个狠如财狼的人,说道,“你明明早就发现我偷窃的事,可你不说;你也知道她做的龌龊事,可是你从不阻止;你让我和哥哥住在柳家,却从来不管不问,每每提及,便说我们是柳家的孩子,而不说我们是四房的孩子。你对我如此,我认了,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可你不该对哥哥那样,哥哥明明一直很敬重你……为何我总是被母亲出卖却还是更亲近她,却觉你比她更可恶,只因你的冷漠,比她的背叛更让人心寒。我不配做你的女儿,但你跟更不配做我的父亲!”
忍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是说了出来。柳芳菲诧异自己竟然不觉痛心,反而觉得痛快。说完后,也觉得眼前这人没什么可惊怕的了。
柳定泽微微一顿,冷声,“那你如今可以滚了,不必再回柳家。”
柳芳菲也没有再打算回去,没想到那两千三百两,让她看清了母亲,也看清了父亲,断了这两种情,好似……终于能活得更恣意了。
柳定泽坐了马车回到家中,本不该在意柳芳菲说的话,可不知为何,总觉堵在心口。进了前院,恰好见到柳翰迎面走来。他这才仔细看他,因只年长他十余岁,如今看来,两人面庞因太相似,倒像弟兄。只是恍惚间,他竟想不起来……柳翰到底是几岁了,如今是在书院还是入了朝廷,这些……一无所知。
若说他不愿认柳芳菲做女儿是因当年她不认自己,倒情有可原。可当初,柳翰是亲近自己的。
似是发觉到自己内心的不安,又好像应验了妻子说的话,终有一日要众叛亲离……柳定泽忽然头痛欲裂,像要炸开,不多片刻已狠狠将那痛楚压下。定定告诉自己,他没错!他所做的,通通都没错!
第八十章变质(三)
柳定泽回到屋里,脸色苍白,方青见状,忙过来扶他坐下,倒了茶水给他,“四郎怎么了?”
他缓了好一会神,才将头疼压下,唇上不见半点血色,“我要将柳芳菲赶出柳家,从柳家族谱除名。”
事出突然,方青诧异,“可是因为偷窃的事?”
柳定泽默然稍许,才将事情全说了一遍,甚至他是如何一开始就知道郑素琴的目的,却不告诉柳芳菲的事,也都说了出来。听得方青愣神,直至听完,说道,“四郎,你不帮芳菲一把,反而要让她以那样的方式看清郑素琴为人。那到底是她的生母,无怪乎她要顶撞你。”
“连你也怪我?”柳定泽已觉不痛快,“你为何也要怪我?”
方青想要跟他好好说,却见他额上青筋都已恼得显露,“当初我脑子摔坏了,你从不曾这样指责过我,是不是非要我再傻一回,你才能像往日那样?”
方青愣了愣,“四郎这是什么话……哪有做妻子的愿意看着丈夫是傻子的?你待我好,我才欢喜你。你若待我不好,哪怕你是皇上,我也瞧不上。于我而言,有道理就是有道理,没道理我便劝,就是如此简单。”
柳定泽也觉话过重,没有再说。却见床上被子动了动,一个小人儿坐起身,有些惊怕看来。方青察觉到动静,这才想起来笑笑在这小睡来着,方才竟忘了。
柳笑笑连鞋也顾不得穿,便跑了过来扑在父亲怀中,抬头对母亲说道,“爹爹做的才没错,爹爹做的什么都是对的。”
方青脸色微沉,“笑笑。”
“刚才的话我全听见了,将八姐姐赶走吧,她气爹爹,笑笑才不要她做姐姐。”
方青只觉诧异,“素日里你八姐姐待你并非不好,也不曾打骂过你,你也总爱跟在她后面喊姐姐姐姐,如今只是为了只言片语,你就连这同父异母的姐姐也容不得了?”
柳笑笑撇嘴,“就是容不得了,她是坏人,气爹爹。”
柳定泽忽觉暖心,哪怕方青不懂他,可女儿却如暖炉,待他这父亲真心好,“笑笑,爹爹做的并没错,对么?”
柳笑笑点头,“对,爹爹做的什么都是对的。”
方青愣神看着只认人,却是非不分的女儿,忽然像是看到了女儿十年后的模样。柳定泽不改他暴戾的脾气,笑笑就会一直学他。她根本没有办法插手教好笑笑——只要女儿在她父亲身旁一天。
柳定泽若不改,迟早有一日,他们父女俩,甚至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会变成暴君,将他们各自的一生毁了。
这绝非是她愿意看见的,想到柳定泽要步入那样的歧途,就如万箭穿心。
“四郎……”方青低声,“你会改么?”
柳定泽拧眉,“改什么?”
“改你的脾气,改你的手段,不要再逼人到绝境。你待别人如何,我知道。你这几年报复过的那些人……我不问不管,只是今日出了芳菲的事,你已经魔障了。”方青坐在他一旁,第一次这样像求他般,“为了你,也为了笑笑,改吧。”
柳定泽神情微冷,“我并没错。与其被人欺凌,倒不如先将欺凌的人斩草除根,这样才能安枕无忧不对么?”
柳笑笑也点头,“对呀。”
原本还有些动摇的心,看着女儿理所当然的点头认同,方青忽然知道劝已无用。她缓缓站起身,也不知自己面色如何,只知心底寒凉,“笑笑,跟娘回你姥姥家。”
柳定泽顿了顿,问道,“要回去拿什么?我让下人……”
“我不会再回来了。”方青面色淡淡,心底寒凉,“我要带着笑笑回去。直至四郎明白,如今你所做的并不对。若是你觉得自己是对的,那我也不会再带笑笑回柳家。您……随时可以写休书。”
柳定泽没想到她竟说这样的话,着实愣了一下,随之愤怒慢慢染上整个面庞,“不要再说这种话。”
方青摇头,“笑笑不能再留在这。”她低头看着还趴在柳定泽腿上,一脸迷茫的女儿,说道,“跟娘走。”
柳笑笑抓着父亲的衣裳不动,只是直勾勾看着母亲。
方青颤声,“跟娘走!”
隐隐的看见母亲眼里有泪,哭腔也刺进耳边,看得柳笑笑也要哭了,低声,“爹爹娘亲不要吵架,笑笑不去姥姥家,娘也不要走。”话落,就见母亲面颊已滚落清泪,吓得她忙过去。
她见过很多女的哭,老的小的,可从来没见娘亲哭过。母亲是个刚强的人,从不哭。伯母说,要是这样的人哭了,那肯定是非常非常伤心。她不要娘亲伤心,回姥姥家也好,等娘不哭了,再好好劝她。
方青牵着她走时,柳笑笑又回头对沉默如冰的父亲说道,“爹爹,我们很快就回家,你要好好吃饭睡觉。”
柳定泽肩头微颤,没有抬头。直到脚步声远离,也没有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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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夫人带着孩子回娘家的事传到老太太那里时,正好殷氏和柳雁也在。那夫妻俩感情素来让人羡慕,这一听可让殷氏惊诧,问道,“可知道是吵了什么?”
下人说道,“并不知,只知道四爷动怒了,夫人走时也在抹泪,连十一姑娘的神色也不好。”
殷氏叹气,“老四竟会跟弟妹发火,当真不可思议。”
柳雁也觉得难以理解,更何况四婶是什么脾气的人,竟哭了,肯定不是小事。
老太太听完,当即道,“胡闹。”
殷氏说道,“娘也觉得他们胡闹是吧,他们……”
“我儿什么时候娶媳妇了,我这当娘的怎么不知道,真是胡闹,不要乱说话。”老太太瞪眼,抱着暖炉碎碎念。又瞧见柳雁,笑得可亲,“你这女娃子生得真好看,可说了人家没?要不要做我们柳家的媳妇呀?”
柳雁知道祖母又犯病了,亦或是说她的病一直没见好,“祖母,我是雁雁呀,您第九个孙儿。”
老太太讶异,“第九个?我竟然有九个孙儿了。”
殷氏说道,“不止是九个了。”
老太太又讶异,“竟然不止九个了。”她连连惊叹,又蹙眉看她,“你是谁?”
殷氏苦笑,“娘,我是您的三儿媳呀。”
“胡说,我家老三的媳妇才不是你。”老太太横眉瞪眼,将满屋的人都认错了去。她慢吞吞将盖在膝头的毯子拉上了些,继续念叨。
柳雁直到祖母累得睡下了,才出来。殷氏在一旁说道,“老太太好像比之前更糊涂了些。”
“嗯。”
寒风吹来,吹得柳雁也心觉惆怅。她还记得祖母说过,人呀,不能老,一老就不中用了,要给人添麻烦的。
哪里有麻烦,有的只是让儿孙心疼的份,却又无可奈何。父亲进宫奏请圣上遣御医过来瞧了,也束手无策。并非是要人命的病,只是会一直这样糊涂,谁都不认得。
腊月十日,柳家就寻了媒婆,去郝家为柳长安说媒。郝家世代为官,郝玥的父亲更是户部侍郎,正三品的官。跟柳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更何况柳长安也是青年才俊,在年轻人中名声颇好。郝侍郎也见过他几回,印象颇佳,欣然应允。
两家有意结亲,这亲事定下得也快。只待过完年,准备好迎娶出嫁的东西,就将喜事办了。
忙完长子的事,李墨荷就安心为女儿的事操心起来了。就等做哥哥的成了亲,做妹妹的也好出嫁。想来想去,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