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分量。既然你都将那事看得这么轻,我为何要遵守?”
话落,还未出去的先生哗然,满堂低声。亏得这是万卷书院,师生砥砺,无人喝止,静待其观。
薛院士面色淡然,看着这桀骜不驯的柳家姑娘,缓声,“对方不将事情看重,你便学着对方将事情看轻,将其恶习学了去,反而指责对方,便是你的处世之道么?”
柳雁唇齿微动,手中宣纸几乎已经被握得不成样子。她犹豫很久,还是没说话,一声不吭走了。
旁人叹道,“这小姑娘,难教。”
薛院士回了神,面上却有笑,“非也,她分明好教得很。”只要是愿意听道理的人,总不会难教。更何况是悟性这样高的孩子,更是难得。只是性子还是太傲了些,舍不得将薄薄脸面放下。
众人不解,暗想无怪乎说薛院士是怪人,果真是。
柳雁站在柱子后拿着那“不通”的纸瞧了许久,心中不平,每次四婶考她学识,都能答个十之八丨九,轻易得个“通”,这二字简直是耻辱。她心觉颓丧,若是当初不顾着玩,好好记住那三日之约,也不至于被薛院士羞辱。
想着就觉脸上发烫。
“咚……咚……咚。”
晨钟在淅沥雨声中响起,穿过雨珠,响遍偌大书院。
柳雁不知发生了何事,正好有人从旁经过。见他年岁不轻,手上的书也颇为陈旧,定是授课先生,便道,“先生,怎么又敲钟了呀?”
那人笑道,“院士瞧着春回大地,命人此时敲钟集合,踏青吟诗去。”
“嘶~”一直握在手上的纸终于在这一惊中,彻底裂开。哥哥说的“比如”竟成真了!
恭送老先生离去,她撇撇嘴,瞅着没人,便往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平日没人,每日辰时开门,戌时关门,进出都不用钥匙,读取自由。饶是如此,这里头的书,也从未丢过一本。
柳雁提着小裙子往阁楼走,找了个好位置坐下,还是这好,又干燥又没泥巴。才坐了小片刻,就听见有脚步声。在这暗处突然听见声响,着实吓了她一跳。细听之下有人正踏步楼梯,往上走来。她往里头缩了缩身,祈求不要让她碰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脚步声停了下来,看样子是已经上来。不一会又往窗户那边走去,到了窗前,才坐下身。
受到惊吓的柳雁皱了皱眉,恍然,蓦地站起身,“怎么又是你呀。”
那人显然也没料到这里会有人,稚嫩女声一响,也觉心猛跳了一下。回神听这声音,才镇定下来,“蛐蛐姑娘,你是决意要跟我划分山河了么?”
柳雁噗嗤笑笑,又明朗说道,“下雨了!”
少年笑道,“对,下雨了。”
“薛洞主要我们去踏青,我不喜雨天,就躲这来了。你呢?”
少年本想自己不问她她就没法问自己,可他明显想错了,就算他不说,她也会很热情地问自己,躺下身悠悠道,“因为无人喜我。”
柳雁问道,“谁?是不是因为你太聪明了?”她又自问自答,“肯定是,像桉郡主就很讨厌我,因为我比她聪明。”
少年笑道,“桉郡主是京城出了名的冰雪聪明,皇族贵女,怎会嫉妒你这样的小丫头。”
“我才不是小丫头。”柳雁愤愤道,“她就是嫉妒我来着,处处都要同我作对。”
少年幽幽叹了一气,昨夜突然落雨,他起身赏雨,一夜没睡好。这会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来这,先生也不管可少了他这一人,却杀出个蛐蛐姑娘,“蛐蛐姑娘,男女有别,我总不能自己睡觉,让你在一旁看着。你是要待这了么?那我找别的地方去。”
“别,还是我走吧,这里本来就是你待的地方。”柳雁拍拍身子起来,准备去找其他可暂待的地方。
她起身之际,少年倒听见有什么东西轻轻掉落的声音,问道,“你落东西了?”
柳雁找了找,这才发现那被她揉成一团的纸落下了,俯身拾起,也顺手拍拍灰尘,“这是薛洞主给我的‘不通’二字。”
少年好奇道,“难道小班已经考试了?”
“没有,只是我找院士理论,没赢……”柳雁丧气道,“然后他写了两个大大的‘不通’给我。我要把它裱起来,放在我的小书房里,等院士哪日痛痛快快给我个‘通’,我再丢掉。”
少年诧异,她竟去找薛院士?找他做什么?单枪匹马?等会,把这“不通”裱框后挂起来?他哑然笑笑,终于是躺不下去了,坐起身说道,“你就待这吧,我不睡就是。”
柳雁也懒得动弹,“刚才你上来,我以为你是鬼。”
少年笑笑,“刚才你开口,我也以为是鬼。”
柳雁忍不住笑出声,当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说不去踏青是因为别人不喜他,“你昨天也躲这,也是因为他们不喜欢你么?”
少年慵懒答了一声。
“我想不通。”
少年好奇道,“有何想不通?”
“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讨厌你。”柳雁细细说道,“你学识定然不差,敢违抗薛院士的催命钟声,胆量也肯定不小。我同你说话,你话里也不带刺,脾气也温和呀,为什么他们要讨厌你?”
少年未答,只是说道,“你若是知道我是谁,你一定也不会这样搭理我。”
柳雁撇嘴,“难不成你是猛兽么?你倒是说说你是谁。”
那暗处的爽朗声音忽然停住,默然稍许,才又响起,“我叫苏定。”
柳雁在脑中仔细搜寻一番,这名字她没听过呀……她能说她没听过么,会不会太伤他的心。
不待她苦恼完,苏定又道,“当朝左相,是我的爹。”
柳雁愕然,“苏、苏自成是你爹?”
是意料之内的惊愕,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应答,“是。”
“嘶~”手里的纸彻底碎了,若能裱起来,也是工匠的技艺了得。
柳雁没听过苏定的名字,可苏自成是知道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定说同窗讨厌他,每到书院集会时他便来这。
若是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苏自成的儿子,定会不屑,转身便走。
这只因……苏自成是个奸臣。
还是个大奸臣。
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八岁孩童,都知道苏自成不是好人。甚至在孩童哭闹不停时,妇人只需吓唬“左相来了”,便能立即止住哭声。
柳雁不曾见过年兽,却知道这世上还有个比年兽更让孩童安静害怕的人。
那就是苏自成,苏定的父亲,那个大殷国有名的奸相。当年因祁家织造一事,苏自成罔顾事实,接连上奏,尚且年轻的圣上误信,下旨将祁家满门抄斩。
可怜祁家一夜之间,八十三口人性命皆丢,朝野震惊。
后经查证,祁家于织造一事并无过错。众臣以为苏自成必死无疑,可圣上只扣罚他三年俸禄,以示惩戒,不许朝堂再议。令众臣好生奇怪,却不敢多问。
三年过后,左相又得宠信。虽政绩颇佳,可功劳再大,也不能让人忘掉白白丢了性命的祁家人。
柳雁没有想到他就是那奸臣的儿子。
可她不信昨日还因不下雨露而担心大旱的人,跟他爹爹一样,也是奸邪之心!
第五十四章不通(二)
说起苏家,四十年前便有南慕家,北苏家之说。只是苏家人丁不兴,到了苏自成一辈,更是少手足。直到苏自成年过花甲,才终于有了苏定这一根独苗,而旁人每每议论,总要说,这是报应,那祁家亡灵在寻债了。
说起来苏定身体从小也确实不好,眼见养不大,惊得苏夫人吃斋念佛,日日跪拜求神。苏自成请了大夫日夜守着,苏定的身子也慢慢好转,如今长至十一岁,已无碍。
因苏自成是朝野皆知的奸臣,绝不会有人愿意开玩笑说是他的儿子。柳雁初听之余,已是愕然得愣神。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关心家国的人,是那大奸臣的儿子。
苏定已察觉到那边许久的沉默,自己也是默然,意料之中罢了。紧抿唇角,微染不屑,起身拍拍衣裳,准备走。
察觉前人起身,柳雁才回神,“离院的钟声还未响,先生他们定在附近,你一出去就被抓去踏青了。”
苏定见她还愿理会自己,并没丝毫轻蔑,颇觉意外,低头看着那暗处,“我是你们口中奸臣的儿子。”
“你昨日跟我说祈雨无妨,反正不是什么劳民伤财的事。又说若再不降雨,今年可能大旱。”
苏定语气淡漠,“那又如何?”
“那你怎么可能个坏心肠的人?”柳雁说道,“关心百姓关心国事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我父亲也关心家国大事,旁人不也因祁家一事,瑕不掩瑜,而将他指责成奸臣。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关心百姓的话,你就认为我是好人,果真是个小姑娘。”
柳雁最不服气别人说她是小姑娘,这三个字里总觉得是在说她不懂事,“说你是好人你还不愿听,难不成要我叫你是小奸臣,怪人!”
也不知为何,柳雁竟然听见他笑了笑。
“那岂非很好,旁人都不会亲近我,我也乐得自在。”苏定不再和她说话,抬脚往下走,从柳雁旁边经过时,心底仍觉世间对他冷漠些好,反正……已习惯了。
柳雁转身胡乱抓去,这里离窗户太远,离那楼梯也太远,完全看不见人,一抓抓了个空,再转正身,就听见苏定下楼的声音。她站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应该追上去,跟他说在她眼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可是苏定已经走了。
柳雁跑下去,从藏书阁出来,一路都没瞧见他。反倒是一脑袋跑到集合地,在一眼就看见郑昉站在前头,她忙一个闪身,奋力钻进高年级的队伍里头。挤得旁人纷纷看她,好不奇怪。
“雁雁?”
熟悉的声音撞进耳边,柳雁抬头四处看去,还没瞧见人,就有手抓住她的袖子,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众人因避让,伞上的水如帘滚落,扑簌簌地坠落,啪嗒了她一脸,满心嫌弃。
齐褚阳好不容易到了她一旁,见发上衣裳都是水,想找东西给她擦湿漉漉的脸,“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柳雁干脆抓了他的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才道,“在找人。”
“找谁?”
柳雁顿了顿,“不好说。”
齐褚阳知道她鬼点子素来多,不说就是真的不说了,将伞放低,免得旁人伞上雨珠又往她身上落,这才觉得她是个矮个子,“我的伞给你,快去惊蛰那边集合吧,否则让先生发现得罚你了。”
柳雁躲进来就是不想让先生瞧见,一说罚,她倒想起手上又忘东西了,大惊,“我的‘不通’不见了!”
“‘不通’是什么?我帮你找。”
柳雁没脸说是薛院士给她的批语,更不能让他看见,“不能说,不用找了。”
齐褚阳无奈,将伞递给她,“快回惊蛰。”
柳雁不接,“我不能混在这里跟你们一块出去,然后回家吗?”
齐褚阳想也没想,“不行,私自离院会受重罚的。”
屡屡不顺心,柳雁愤愤道,“鞋子湿了,冷。”
齐褚阳是真拿她没办法,想了想道,“先生备课的地方应当有炭炉,我带你去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你烤烤?”
一听要去薛院士待的地方,柳雁就头疼,“不去。”
虽然是她脾气蛮横,可模样着实委屈,齐褚阳都不忍再催她回去。只是同窗都高她一个脑袋多,伞面的水止不住往下面倾倒,再待下去,她就要成雨人了,“先出去吧。”
柳雁摇头,站着不想去。这大雨天的,为什么非得去踏青,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她是一点都不想在这念书了,京城又不是只有这一间书院。
初春本就夹杂寒气,如今落雨,在空中飘荡一圈落下,更成冰雨。齐褚阳怕她冻着,拉着她到了外头。她刚露面,就被来巡视的郑昉看见了,远远就喊她,“柳雁!”
她猛地回神,往齐褚阳身后躲。
郑昉跑了过来,探身去瞧她,“哟,不做蛐蛐姑娘了,改做雨姑娘了?”
柳雁探头弱声,“先生,我身体不适,可以不去踏青么。”说罢低头轻咳。
郑昉哪里会信她,立刻驳回。
柳雁咬了咬唇,这才出去,暗暗哼了一声。齐褚阳见她走,把伞给她,这才回去。柳雁走了好一会才想起他的伞给了自己,那他怎么办?想了想,约莫是找哥哥一起撑吧,这才心安拿着。
这淋了雨,又跟着大队人马去郊外吹冷风,柳雁冷得直哆嗦,拧着性子不肯吱声。等同窗发现,才告知先生。郑昉过来一看,只见她唇色已经变紫,忙让她上了马车,送去药铺让大夫一瞧,竟是染了风寒。郑昉懊恼不已,在这服了药,驾车送她回柳家。
这一病来势汹汹,柳雁回到家中就躺下了,说着糊涂话。
因今日雨水不停,齐褚阳不必去王爷府陪练,早早回来,一进门就听见下人说柳雁已归,还以为她途中逃了。正担心这事被先生发现可怎么办才好,下人又道,“淋了雨,又吹了冷风,染了风寒,是郑先生送姑娘回来的。”
齐褚阳一听,深觉是自己疏忽了,要是劝她进屋烤火,也不至于如此。不安地进了聚香院,又不好去探望,只能在房里暗自懊恼。
老太太听说孙女染病的缘故,便叫了柳定义来,见面就说道,“哪有在这大冷天去郊外淋雨的,给几个孩子换个书院吧,那儿着实不妥。”
柳定义说道,“并非是淋雨,是踏青。”
老太太无法理解,冷声道,“踏青?这春水淋淋的,走两步鞋就湿了,还有那闲情。大人身子是受得住,孩子怎能受得了?当初我不愿孩子去万卷书院,你偏要送去那,真不知图什么。”
柳定义陪了笑脸,“娘,孩儿也是在那念的书,知晓那里的学风,定有它的过人之处。更何况薛院士也是圣上倚重之人,必定是有那气魄方能坐稳主洞之位。”
老太太心疼孙女,连语气都满含不屑,“主洞?不过是个院士罢了。不曾考过殿试,连个进士都不是,真不知何德何能,能做书院之首,也不怕旁人笑话。”
柳定义句句附和,不敢反驳太尽,否则以母亲的脾气,真要让孩子换个书院,他身为儿子,也不能反对。
好在老太太也是一时心气不顺,将话全说了出来稍稍顺了些。柳定义见母亲已无话说,才道,“娘,方才担心雁雁去了,没能及时同您说一件事。”
老太太心头咯噔一跳,想到他入宫刚回来,已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莫不是……”
柳定义已是双膝在地,“北城蛮族又有动作,将士接连挫败,圣上急召,后日动身远征。”
这话老太太已听了许多回,可饶是听了一百次,心中也绝不会丁点波澜都不起。叹了一气,强打精神,“好好为国效力吧,早日归来,娘等你团年。”
于将士而言,跟家人团聚,不以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