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柳雁咬了咬唇,“就去那。”唯有大了胆子再去一次,才能证明她真的不怕了,否则以后还是会惊怕。
管嬷嬷拗不过她,只好让车夫往那边去。
郑素琴三母子住的地方就在那条巷子,从那家门前经过,柳雁忍着没看,过不了多久就能知道结果了,她不急。
马车很快从松家巷子赶过,没有多做停留,柳雁死死盯着窗外,等看见当日被掳走所站的位置,身体都僵了。最后还是看不下去,把脑袋缩了回来,抱膝蜷在车内角落,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很不满。
从巷子穿出,重新回到街道,却见前头堵塞,人声吵闹。她皱眉看去,瞧不见什么,“嬷嬷,前面怎么了?”
管嬷嬷立刻遣了个家丁去瞧,一会那家丁就疾步跑了回来,满面喜色,“北征的大军马上就要进城了。”
柳雁愣了愣,笼罩心头数月的阴霾猛然消散,要不是下人拦住她,估计她要直接跳下来。
“爹爹回来了。”柳雁被拦在不受拥挤的车上,又焦急又气恼,“嬷嬷让我去吧,这儿看不见。”
管嬷嬷可不肯,“太太出门前特意叮嘱过要照看好您,这儿人太多,不如先行回家吧,等二爷进宫复命后,便会回去了。守株待兔比横冲直撞得好。”
柳雁忍了忍,这才答应。
一回到家中,就下车跑进宅子,想将这好消息告知众人。可谁想管家一见,已是笑颜,“刚收到二爷派的小兵,说已在城外半里,很快便入城了。”
柳雁一听,以为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却不是,不由鼓了腮点头,看得管家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她想去告诉李墨荷,才想起她早上赴宴去了,得晚上才回来。便去了祖母那,和祖母一块等。
一直等到夕阳快沉落,那派去等候的小厮才回来一个,说柳定义已到巷口。
柳雁一听就跑了出去,哪里还顾得行动缓慢的祖母。已是快十月未见,心中十分挂念。跑到门口差点被绊倒,可已经顾不得这个了。
门前停着几匹骏马,柳雁认识一些,不过此时目光全在为首那棕色骏马上的俊朗男子脸上,“爹爹!”
童声脆响,柳定义已下了马往她走去,拿着马鞭便将迎面扑来的她抱起,“雁雁。”
柳雁环着他的脖子,不甚欢喜,又像小大人嘀咕,“爹爹又瘦了,还黑了许多,都可以跟柴房的木炭一较高下了。”
柳定义却未露笑颜,只是应着声,看得柳雁心中郁闷,莫非爹爹有心事?这一想,她才注意到,那跟着父亲回来的将士每一匹马的脖子上,都系着一根白绸带,看着……分外不祥。
☆、人生初见(一)
第十八章人生初见
北定侯大胜回朝,道贺的人本该挤破门槛,可如今将军府前,一如往日,甚至多了几分深秋悲切,这只因众人收到风声,柳将军最好的兄弟,在对抗蛮族最后一役中,不幸战死。
“什么?齐三儿没了?”
手中精巧茶杯咣当落地,摔碎一地,茶水四溢,散得满地都是茶梗残渣。老太太满面不信,颤声,“好好的一个人,怎会就这么没了?”
柳定义同母亲请安后,如今还在跪着,知母亲痛心,却也无能为力,“战场吉凶难测,若非掩护我离去,也不至于遭了敌军毒手。”
老太太是看着齐三儿长大的,这一听更觉悲怆,连连叹气,又想起件事来,“那褚阳呢?”
齐褚阳是齐三爷的独子,年九岁,因生母早去,父又未再娶,独留京城无人照看。在四岁时就随同父亲去了边城,长居那儿,齐三爷偶尔回京,因路途遥远,也不带他。老太太也多年没见过他了。
齐三爷本就是孤儿,由柳府前管家收养,自双亲去世就再无亲人,如今留下的儿子,也成了孤儿,连个旁亲也没,这实在是令人担心。
柳定义声调沉稳平缓,“儿子正想说这件事,褚阳年纪尚小,又无人照顾,因此孩儿想将他接到我们家中,好好照看。”
老太太问道,“可是认作义子?”
柳定义答道,“来时问过褚阳可愿意,他摇头不愿,说他父亲只有他这血脉,若是认我做父,改名换姓,对不起他的父亲。而且如今齐弟尸骨也没能寻到,认作义子也十分不妥。因此暂住下来,也无妨,不过此事还是母亲决定吧。”
柳家家大业大,莫说一个孩子,就算是十个养着也无妨。老太太先前还略有担心若是认作义子只怕三房人都不乐意,如今听了只是收养,当然赞同,点头说道,“难得这孩子重情重义,那你便好好为齐三儿照看这孩子吧。”
“谢过母亲。”
“此事你先同墨荷说说,再去领了褚阳回家吧。”
听得墨荷二字,柳定义还一阵恍惚,从句里意思揣测半会,才想起,是李墨荷,他续娶的妻子。越想,那张脸就越清晰浮现脑海中。
年后元宵,百灯悬挂,他和同僚于酒楼饮酒,出来赏灯赏月,却见一个姑娘从街市穿过,脸生得俏美,眼神却带着些许英气,与亡妻生得七八分像。惊得他忙让人打听,才知道是城外李家女儿。
略有不安遣了媒婆去,李家那边很快答应,拿到婚书,才觉此事非梦。谁想新婚当夜,还没仔细看她,就接了圣旨去北征,一去已是春去秋来,再过几日都要入冬了。
“还有那名叫郑素琴的女子,以及她两个孩子,墨荷信上可有和你明说?”
听见母亲的话,柳定义才回了神,“提了,这件事暂且先放放。”
虽然他很想看看那女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有胆子在招摇撞骗,但是现在这件事并不重要。
从房里出来,就见幼女坐在栏杆下的长椅上,扁嘴看着自己,很是不悦的模样。不由笑笑,“雁雁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爹爹欺负我了。”柳雁觉得十分委屈,“我盼了大半年才将爹爹盼回来,结果您却给雁雁带回两个哥哥姐姐来,如今还要再多一个。”
“偷听了?”
“雁雁耳朵好着呢。”她拨了拨自己的耳朵,耸拉着脑袋不想理他,这种背叛感实在让她挫败和难过。
柳定义牵住女儿的小手往外走,齐存之她是见过的,但是感情并不深,因此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把好友的儿子领回家来养。但是这种事跟小孩子解释不通,只能说道,“你齐叔叔和爹爹情同手足,若是我不将你褚阳哥哥带回,他就要流落街头了。而且只是一同住,并不认作义子。”
柳雁心里这才稍稍安心了些,“那柳翰和柳芳菲呢?”
“那两个孩子是叫这名么?”
“嗯。”
“他们是不是你的兄妹,还不能下定论,要不要领回家,也未知。”
柳雁唇角微扬,更安心了。
李墨荷信上未说柳雁被绑一事,柳定义不知女儿遭那一劫,隐约觉得女儿有些变化,不似往日开朗,心中微沉,低头问道,“你继母进门后,处得可好?”
说起她柳雁便高兴,“娘亲对雁雁可好了。”
柳定义追问,“那怎的比往日闷了许多?”
柳雁不想他担心,更因还未克服心中恐惧,不愿告知,抬头嘟嘴,“还不是因为那三个小孩的事。”
柳定义哑然失笑,明明她也只是个豆大人儿,反而像大人理直气壮的说他们是孩子,这底气像极了他。
回到屋里,房里并不显得冷清,微微带有女子才有的香气,不似军营都是粗糙汉子的酸味。走进里面,桌上也放有绣盒,里头有几块未绣成花纹的方巾。环视一圈,物件都没有移动过的痕迹,他走时什么样,如今也是。只是那绣的花,竟是荷花,各式各样,都是荷花。只是看着,便扬起唇角。
仆妇在旁说道,“太太去了李府赴宴,已经派人去请,约莫很快就回府了。”
柳定义倒不急着见她,反正迟早会见着。赶路回来,十分疲乏,去沐浴洗漱后,就倒身睡下了。
李墨荷在李府做客时见各府下人进出后,宾客间突然议论,一会才知原来是柳定义领军凯旋,百姓相迎。只是酒宴已开,不好立刻回去,免得众人觉她行事轻佻,很是迫不及待。
快日落时脱身归来,府里气氛却并不热闹,问了管家,才知是柳定义的好兄弟去世了,不许宅里的人喧闹。
一回来便知道这消息,李墨荷不知该怎么同这夫君见面,又该说些什么,只好偏头问宁嬷嬷,“二爷那边……”
宁嬷嬷说道,“如常就好,二爷不喜旁人聒噪,也不喜闷头乌龟。”
李墨荷不知为何想起柳雁,忍不住笑笑,“我看雁雁就总是不停嘴的,但听说二爷很疼她。”
宁嬷嬷微微笑道,“对女儿总是不同的……太太别嫌奴婢话里有刺,二爷对原来的二太太感情颇深,要不然也不会丧偶多年正室的位置都空着。”
李墨荷早已想通,再想不通便是个傻子了,“我明白,我不过是因这张脸才能入柳家门罢了。”
宁嬷嬷服侍她大半年,也知道她心不在富贵家,也不是想攀枝的人,心中惋惜,劝慰道,“太太就当做是缘分吧,京城那么多人,天下的人又那么多,怎偏您生了这么一张脸,又让不常在京城的二爷瞧见。而且七姑娘是个傲气的主,跟您却十分投缘,这都是天赐的缘分。”
接连两句缘分,李墨荷也不愿去想,日子总要过的,难道这个时候她还要糟心这爹妈给的脸不成。
到了房门前,下人说柳定义在里头,但不知他睡下了,李墨荷便直接进去,可屋里却没见着人。想着难道下人看漏了,柳定义已出去?不过至少不是一见面便是两人独处,也是好事,不然未免太尴尬。
想罢准备换鞋再洗个脸,谁想这软榻刚坐下,背后就像冒出一座山,惊得她拔下簪子就往后转身,蚊帐飞卷,直接指住了那人鼻尖。
柳定义睡得昏沉,旁边突然有人坐下,在军营养成的警惕一时不散,捉了那手就往里折,用力扣下,等看见拖入帐内的那张脸时,急忙松了手。
李墨荷差点没疼晕过去,满额冷汗,勉强看清那人,也顿住了。这脸跟柳四叔的脸太像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强撑起身,颤声,“二爷?”
柳定义可没想到第一回碰面就将她的手给折了,应了一声就探身查看她的伤势,手腕那都被他掐出淤青来,“药箱在哪?”
李墨荷痛得无心跟他寒暄,“桌子左边第一个箱子。”
柳定义直接下地,赤脚快步走过去,拿了药酒过来,给她搓伤处。
摩擦在手腕上的手能明显感觉出厚实的茧子,双掌也有些刮人。李墨荷眉头越拧越深,这揉搓的力度简直是把她的手当成面团了。实在受不住了,想缩手,“妾身自己来吧。”
柳定义这才想起这力道是对待同僚汉子的,再看她的手,被自己揉得红了一大圈,这才收了力气,“在军营待久了。”
李墨荷没抬头看他,本来想好的词全忘了,也用不上了。新婚当夜没见着夫君的面,如今头一回见,他又差点把自己的手给折断。当初那算他们八字的先生该不会是弄错了吧,她的八字利他?颇合?如今看来,分明是八字不合呀。
☆、人生初见(二)
第十九章人生初见(二)
李墨荷的手都快被揉酸了,说可以了,柳定义才松了手,又将药酒放在床边放杂物的凳子上,“得空就擦擦,好得快。”他又说道,“你也是个胆大的,别人都是惊慌逃走,你倒是先拔簪子防卫。”
不知这是夸赞还是觉得她粗鲁,李墨荷没多搭腔,“下意识就这么做了,不小心冒犯了您。”
柳定义并不在意,而且伤的可是她,“正巧屋里没别人,我和你说件事。”
“您说。”
“同我似手足的兄弟尸骨远在边塞,至今也未寻得。他膝下留有一子,孤苦无依,我想接回家中照顾。”
李墨荷问道,“他的母亲呢?”
“早已过世。”
“那他的近亲呢?”若是有亲人,还是养在亲人身边的好,不然别人也会议论,说柳家多管闲事。
柳定义以为她介意,想到她绣的每一种花都是荷花,隐约有些不悦,“齐弟的父亲就是我们柳家之前的管家,齐弟是他的养子,管家夫妇过世后,齐家也没旁亲,即使有,也不会收养个毫无血缘的孩子。”
李墨荷理顺这关系,点头说道,“难为那孩子了……”这么小就没了双亲,也不知会多难过,“他在何处,将他接过来吧。”
柳定义已在她说话空当俯身穿好鞋,自己去找水洗脸。李墨荷跟在一旁,“那水凉了,我让下人去打了热水来。”
“无妨。”常年在外的人,能每日洗脸就不错,哪里还会计较这么精细。柳定义洗漱干净,腹中空荡,也饿了。吃了几块桌上的冷糕点,看得李墨荷真怕他闹肚子。
吃了几块垫肚子,柳定义看看外头天色,已准备出去,“我去接褚阳。”
李墨荷送他出门,从院子到大门口,都没再说话,因为不知要说什么。如今还好有旁人,到了晚上,跟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同床共枕,只是想想就不知如何是好。
柳雁此时正趴在房里摆弄她养伤时长辈送给她的珠子,又将房子各处塞得更满当。等放置屋内南面一处角落时,她蹲身拨了拨窝在里头的五颗珠子,唇角微扬,起身对身后众人说道,“这儿少了一颗琉璃珠。”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吱声。
柳雁恼了,“这屋里有多少珠子我都记得,白玉珠有多少,琉璃珠有多少,其他材质的珠子我都心里有数,别想浑水摸鱼偷偷藏起来。”
一人小心说道,“指不定是滚到桌子床底下去了。”
柳雁指了指这儿到桌子到床那边的距离,“这屋的地是平的,桌子和床离得都很远。而且就算是打扫,也不至于把珠子扫到那儿。要是我吃个晚饭回来还没见到珠子齐全,那我就只好一个一个搜了,到时搜出来,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纷纷说冤枉,柳雁可不管,去外头准备用饭,管嬷嬷临走前瞪了他们一眼,“跟着主子还偷吃,日后谁还敢重用。”
从屋里出来,柳雁下意识想往右边走,管嬷嬷忙将她轻拦下,“别,方才太太才进了屋,二爷也在里头,姑娘忍忍吧,这不比往日可以随意进出了。”
柳雁又郁闷了,这种娘亲被爹爹抢走,爹爹被娘亲抢走的感觉真是有些糟糕呀。
不能去主卧那边晃悠,她便出了院子往大堂去等饭吃。出来时见到三婶,上前问安。见她手里拿着信欢喜非常,笑问,“婶婶碰着什么喜事了么?”
殷氏笑道,“你三叔今年回来团年。”
柳家三爷柳定康外派它州两年任知府,因路途遥远两年未归京,留下殷氏和两个子女在家中,不能怪她如此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