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陈屿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我进兰坊那一年十六岁,那会儿你更小……算起来,我已经在敬兰会二十年了。”
陈屿微微低下头,华先生开口的时候其他人只能站着听,事到如今,陈屿还是不敢在他面前坐下。
华绍亭继续说:“往后我最多只有十五年。我给了敬兰会二十年,只能给她们十五年了,陈屿,你还要强人所难吗?”
他这一句,让陈屿攒了好几个月的话全都说不出来,只好独自离开。
华绍亭也不送,他没有送人的习惯。陈屿和他道别,他也只是点点头转身就往楼上去了。
那天晚上华绍亭一家人吃月饼过中秋。
华绍亭很无奈破了例,被裴欢胁迫去和笙笙谈,要让她听老师的话。
其实笙笙一点也不淘气,唯一反感的作业就是练字而已。
谈话结果是,笙笙刚皱眉头,撒娇的话一句都没说呢,华绍亭已经心软了,全盘让步。
裴欢简直开始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大家说的华先生了。
吃完饭夜空晴朗,刚好适合赏月。
但裴欢显然没心情,心里赌气,让笙笙先回自己房间去。
她揪着他,试图说服华绍亭好好教育孩子:“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啊?不想写就不写,不想做就不做……将来她谁的话也不听了!”
华绍亭拉过她抱在怀里哄,声音轻又带着笑:“你不觉得这话很耳熟吗?”
当年他的小裴欢就是这样,叛逆极了,要天要地,他都答应。
窗外一轮满月,今夜月圆人团圆
裴欢再也气不起来,靠在他肩膀上小声说:“你都把我惯成这样了,还没够啊?”
华绍亭贴着她的脸不松手,很久之后才慢慢地叹气,抱紧她说:“没够。”
【番外之旧日欢】
圣诞前夜,全城不眠,只有海棠阁里格外安静。
那时候裴欢还年轻,一个人站在树下等了很久。沐城天气冷,夜里冻人,赶上陈峰在外边守着,和她说:“华先生说今晚有事不回来,让三小姐赶紧回去睡……就别为难我了。”
裴欢盯着门口又看了一会儿,四下安安静静,夜太黑,最终连树的影子都看不清。她终于肯回去。陈峰长出了一口气,刚要离开又被她喊住。
她问他:“这次是什么人?”
陈峰装傻:“三小姐别乱想了,回去睡吧,天冷。”
裴欢干脆转过身靠着冰凉的柱子不动了,盯着陈峰又问:“你说不说实话?”
陈峰只好回答她:“我没跟去,不太清楚,听说是前几天先生去看话剧看上的人,是个戏剧学院还没毕业的女孩,年纪不大也懂事……可能今天先生带她去见人了,时间一晚就不折腾回来了。”
裴欢笑了,口气还像聊天一样,事不关己,只和他说:“前半年你说他闲下来看上个新人,今天连没出道的都不放过了,他就这么喜欢女明星。”
陈峰心里不以为然,但嘴上总要说两句,只好安慰她:“华先生身边难免有人陪……这事就别乱想了。”
裴欢一脸无所谓,转身就走了,一句话甩出去:“明天不用去学校接我,同学聚会。”
第二天裴欢说到做到,提前就跑了。
沐城冬天天黑得早,不到七点满街霓虹。
华绍亭下了车一路回海棠阁,手套脱到一半,陈峰从后边跟过来,低声告诉他:“华先生,三小姐说同学聚会去市里了。我的人一路跟着,不会有事。”
华绍亭说话总是特别轻,一在夜里就显得格外迫人,他回身和陈峰说:“难得还有同学受得了裴裴的臭脾气,去逛逛也好。”
陈峰点头,跟着他走了两步又说:“但是没别人,只和一个男生一起,是三小姐同系的,两人去酒吧街了。我不敢擅自做主,先生的意思是?”
华绍亭已经要进房间,听了这句话突然回身盯着陈峰,他一个字都没说,但那目光压得陈峰抬不起头,慌忙解释:“我的疏忽,马上去拦。”
但门边的人竟然没有生气。
华绍亭转身往里走,半点别的意思都没有。陈峰不知所措,就听见他吩咐了一句,“她大了,随她。”
沐城市中心有条酒吧街,裴欢以前从没来过,一到这里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来得太早了,好多地方都没开门,连路上行人都少,还不如旁边的商业圈热闹。
她有点无聊,回身看身后的林叙,他一直欲言又止,跟着她一路走,连表情都绷着。裴欢过去逗他:“是你发短信约我出来的啊,怎么连句话都不说?”
都是刚上大学的年轻人,学校里喜欢裴欢的男生不少,可这姑娘奇怪,连他们正眼都不看,每天都走读。于是传来传去,都说裴欢名花有主,外边早有人守着。于是,那些男生全都知难而退,林叙发短信的时候就想让自己死心,没想到裴欢真能答应跟他出来。
林叙终于找回男生的主动权,和裴欢并肩走,“太早了……咱们先挑一家进去等等,夜里就好玩多了。”
裴欢刚好经过一块广告牌,两条镜面照出人影来,她盯着它看自己身后,过去直接挽上林叙的胳膊说:“那去前边的‘梦林’吧。”
裴欢能答应出来玩已经让林叙欣喜若狂,她要去什么地方他都答应,于是带着她就进了最有名的“梦林”。
一直到晚上十点,陈峰每隔半个小时就在华先生的房间外说一遍市里的情况。
他之前听手下人传话回来,他们进了“梦林”,那是陈峰在市里开的销金窝,这一下他后背全是冷汗,但房间里的人一点回应都没有。
眼看时间越来越晚,他轻轻敲门:“华先生?”
华绍亭终于让他进去了,陈峰看见他竟然还有闲心在挑珠子,桌上有一盘新送上来的水沉料子,味道幽邃,满满一屋暗香。
陈峰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华绍亭一边擦珠子一边和他说:“裴裴这是成心呢。那条街上全是酒吧,你以为她是偶然才去你的地方?
“是。”陈峰总算踏实了一点,又如实汇报给他,“他们现在开了酒,要喝酒。”
华绍亭手里的东西突然放下了,扫了一眼陈峰,起身就往外走。
“梦林”其实看起来还算有格调,毕竟都有门面遮掩,一到夜里,越往里走灯光越幽暗,就剩下一地重叠的人影。
华绍亭下车的时候,陈峰已经带人先进去,直接清出一条路。
他一进去刚好换了歌,节奏响得周围的人瞬间都兴奋起来,华绍亭微微皱眉,陈峰脸色都变了,赶紧让人去停,彻底清场。
这一下全场都冷下来,所有人都被赶着往外走,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排场。有人喝多了又被他们的人推开,急了要冲过来闹事,还没等他嚷出来已经被人架出去,随后全店上下所有员工统统出来等在门口。
华绍亭看都不看他们,就问一句话:“裴裴呢?”
“三小姐在吧台。”
他顺着路往吧台走,一路上乌烟瘴气全是烟味,他平常最不能忍这些。陈峰追过来劝他在外边等一等,他们去把三小姐带走,但他只说:“全都出去。”
吧台上亮着暖黄色的光,格外暖昧,音乐一停裴欢就知道谁来了,周围的人全都被轰走,她还坐着不动。林叙觉出气氛不对,拉住裴欢也要走,她推他坐回去说:“没事,咱们继续玩……我输了我全喝。”
她说完就举起酒杯,结果还没沾到嘴,有人伸手直接把她手里的杯子拿走了。
裴欢看向华绍亭,笑得毫不意外,还和他打招呼:“大哥。”
林叙觉得莫名其妙,要问这人是谁,但对方从头到尾直接站在裴欢身边,根本就没往他那里看。林叙以为是她家里人,顺着裴欢的话想叫一声,结果都没来得及开口,人已经被捂住嘴,按在椅子上不能动。
华绍亭看着裴欢伸手,身后马上有人递过纸巾,他一句话都不说,压住裴欢的肩膀擦她嘴角的酒渍,终于擦干净,他满意了,手里晃着裴欢要喝的那杯酒,问她:“他叫什么?”
她盯着华绍亭眼眶慢慢红了,半天才赌气说:“我男朋友,圣诞节出来玩。”
华绍亭笑了,“嗯”了一声懒懒靠着吧台,抬手就把那杯酒替她一口喝了。裴欢吓得站起来,拉他的手喊:“别!你不能喝酒!”
他喝完直接把空杯子扔开,杯子掉到地上哗啦就碎了,裴欢听得心惊肉跳。
华绍亭的手指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慢慢敲着华丽的大理石台面。他总算想起身后还有个人,回身扫了一眼被人制住不断挣扎的林叙,心平气和地看着裴欢说:“玩可以,喝酒不行,你想玩就继续,玩输了我替你喝。”
从小到大,华绍亭纵容她,底线就是不该碰的绝不能碰,多少脏的烂的事都由他挡。他的病忌烟忌酒,但裴欢今天既然想闹,他就替她喝。
裴欢眼泪一下就下来了,扑过去抱住华绍亭:“他什么也不是……我一直在等你,昨天就在等你……你不许再出去找人,不许带别人回来!”
她再也忍不住,什么惯出来的脾气都软了。
华绍亭叹了口气,店里乱七八糟,烟味酒味混在一起。他把裴欢压在怀里护着带出去,大衣挡住她的脸,谁也不许看。
那天晚上华先生终于明白,他的裴裴长大了,他已经不能再等。
人生这一场戏,突然就演过那么多年。
后来裴欢想起来觉得好笑,当年他那么坏,非要成心晾着她,估计没想到她也敢闹,她去问华绍亭看见林叙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气坏了。
那人正带着笙笙写毛笔字,握着女儿的手看她,想想笑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要是不喝酒,我都不会去。”
裴欢愣住,半天才明白过来,无奈地问他:“你就这么自信?当时林叙多好,比你年轻,又一直追我。”
那时候好像一切都还未开始,青春韶华,她人生的路还有几百种选择,可惜结局早就已经被他写好。
华绍亭引着笙笙的手,慢慢在纸上描出一个“欢”字,轻轻和她说:“裴裴,你离不开我。”
她笑了抱住他和女儿,书桌对着窗户,暖暖一室的日光。
他说得对,这世上那么多人,千般万般好,抵不过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