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先别难过,听我把话说完。我救你,是因为现在叶公子只会听你的话。我希望你能劝他归降织月楼。”
“你凭什么要相信我?因为,我的心上人,是薛清夜。”
。
六月,合欢树开出绒球似的花,金色夕阳自叶间滑落。
茂密的枝桠间,有青衣少年懒懒躺着,嘴里刁了根狗尾巴草。明明落声是被云天阁掳了去,楼主却命令他在紫云山庄守着一堵白花花的墙,算什么事!
听送饭的小七说,云天阁已于昨晚被蓬莱攻占。楼主对此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照样在花园里和那胖子喝茶下棋。楼主是真的要把云天阁当作聘礼吗?青砚叹了口气,聘礼就聘礼吧,不关他的事。他日夜兼程从宛城赶回来,不过为了见苏叶一面。无论苏叶有什么心结,师父被掳,总不会坐视不管。
青砚嚼着草茎,慢慢翻了个身。
然后。。。。。。半根狗尾巴草从嘴巴里掉了下来。
有生以来,青砚真正领会到什么叫望眼欲穿。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那堵他望了两天的白墙,居然真的被他给望穿了。因为那白墙里,竟生生地走出了两个人!
其中一名女子抬起眼远远望过来,愣了愣,随即微笑起来,“青砚,好久不见。”
“苏。。。。。。苏叶!”
望着跳下树飞奔而来少年,苏叶忽而松了口气。看来不必亲自去见薛清夜了。
叶夫人微皱了眉,“他是谁?”
“于夫人而言,他是现在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
叶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瞬间出现在跟前的少年抢了先。“苏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几个月都去哪里?你的伤好了吗?你找到那个人了吗?啊,对了,你是不是在找落先生?”
苏叶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好像又长高了?”
生平第一次被人摸脑袋,还是被自己喜欢的姑娘。少年霎时红了脸,支支吾吾,“。。。。。。嗯。。。。。。”
苏叶笑意不减,“青砚,我想麻烦你件事。”
“你说,你说。”少年点头如捣蒜。
“这位夫人有要事求见楼主。你可否带个路?”
“啊?”青砚这才看到苏叶身后的美貌妇人,“噢。。。。。。没问题。”
苏叶对身边的女子略略欠身,“我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叶夫人仅迟疑了片刻,就又被少年抢先提问,“苏叶,你有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
“我已知师父的下落,一人前往足矣。这位夫人有要事相告楼主,你务必护她周全。”
“可是。。。。。。”
“少侠,烦劳带路。”叶夫人终于成功打断少年的话,一雪前耻。
目送着二人穿过长廊,消失在拐角处。苏叶敛了笑容,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惫。
“苏姑娘,这次你又要去哪里?”
有人逆光立于庭院红的树下,身后是长空一片的橙红夕阳,面上有温润笑意,目光似星辰,遥遥星汉朝她而望。
一如十二年前初见,草黛风暖,离愁尚远。
苏叶擦了擦眼睛,幸好没哭。噢,对,活死人是不会哭的。
确定自己不会哭,苏叶顿时有了底气。扯了个云淡风轻的笑,“听闻,你要成亲了。”
薛清夜自树下慢慢走来,神情倨傲,“是啊,不恭喜我吗?”
苏叶从善如流,“恭喜。”
男子走到跟前,伸手勾起苏叶的下巴,“真的?”
他的眸子清亮,苏叶一时忘了挣扎,看着里面映出的傻兮兮的狼狈的自己。在他面前,她永远只有一败涂地的份。
薛清夜挑了挑眉,头更低一些,“回答我。”
“够了!”苏叶用力拂开他的手,“请楼主放尊重点。”
见成功激怒了对方,男子眼中有转瞬即逝的笑意。只是声音里的挑衅意味丝毫不减,“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真的。”苏叶偏过头,一字一顿,“另外,祝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晚风吹乱她的长发,薛清夜不自觉伸出手。
苏叶转身,无意识地躲过,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在下告辞。”
“站住。”
女子置若罔闻,大步向前。
“苏叶,我让你站住。”薛清夜的声音里已有怒意。
苏叶咬了咬牙,走得更快。
身体突然被大力拽住,随即跌入一个略带寒意的怀抱。耳畔是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我让你站住,你聋了么!?”
始终隐忍不发的女子终于忍无可忍,偏过头怒斥道:“薛清夜,你到底想怎样!?”
她樱色的唇因为生气而微微抿着,下唇间便泛出些许白印,犹如初冬时节,红缨初放,现出一点粉色的蕊。
他想也没想,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党不要打我。。。。。。
☆、一、不传之秘
咫尺的距离,女子的眼睛清澈如水,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他自己。
苏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不做徒劳的挣扎,直接咬回去。
对方毫不退让,更加重地吻下来。他的吻生硬直接,毫无技巧可言。
苏叶力气没他大,又碍着他的病不能真的下重手。直到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才被好心放过。
“流氓。”女子捂着微微发麻的嘴唇,连退几步,低声骂了句。
薛清夜看着狼狈的女子,心情大好,难得有耐心解释道:“也只是对你而已。”
苏叶冷笑一声,“在下承受不起。”
男子伸手去揉她的发顶,带着笑意,“还在生气么?”
被苏叶偏头躲过。
“真生气了?”
继续被无视。
“哄也哄了,还想怎么样?”薛清夜不是有耐心的人,沉吟片刻,“再亲一次?”
苏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跳起来一记白眼飞过去,“你敢!”
薛清夜轻笑出声,“为什么不敢?”在女子开口反驳前,又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反正你迟早都要嫁给我。”
那句话平静而锋利,仿佛刀子霍然剖开昔日伤口上的硬痂。苏叶霍然抬起眼,然而也只看一眼,又偏过脸去。
这大概是她一生中,听过最好的一句话。嗯,终究也只是听过而已。
见女子泫然欲泣,薛清夜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苏叶,无论生死,你都是我的人。”
‘
苏叶在床上躺了两个时辰,没有一丝睡意。
怎么就莫名其妙被清夜带回来了呢?
怎么就答应成亲了呢?
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哎。。。。。。苏叶睁大眼睛望着帐顶。那里有明珠微光,白树投影。
真像是做梦一样。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终究还是披衣起身。提一盏琉璃灯,穿过幽静的长廊。一路夜风微凉,海棠花事了。
清夜屋中,薄灯未熄。恰在窗上描出他一个侧影,端庄笔直的仪态。
窗户毫无征兆地打开,她白云般的少年郎倚在窗口,看着她似笑非笑。
被抓了个正着,女子脸上顿时腾起红色的霞晕,衬着雪白容颜,丽得惊人。
“进来。”
苏叶微抿了一下唇,“我。。。。。。我只是路过而已。”
薛清夜低笑出声,“你要是说梦游,没准我就信了。”
真是赤裸裸的鄙视。。。。。。是可忍孰不可忍!苏叶磨了磨牙,提起灯转身就走。
“小叶子。”
苏叶置若罔闻,脚下生风。
“喂。”
苏叶穿过紫藤花架,走出院门。
“我今天没喝药。”
苏叶的白色裙角消失在院门后。
薛清夜挑了挑眉。落声那么清冷的人,怎么可能是苏叶这个傲娇的小女人扮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为什么不喝药?”
女子提了盏琉璃灯,兀然又出现在花树下。一袭白衣胜雪,漆黑长发似绢丝泼墨。
“忘了。”薛清夜摸了摸鼻尖,心满意足坐回桌前,继续处理公务。因为在院子里意外遇见了她,忙着调戏,然后就忘了。这种事他会说?
待他将十几册公文全部批完,苏叶还没把药端来。
又翻了半卷书,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那笨丫头初次到紫云山庄,怕是连厨房都找不到。
一路寻过去。人倒是在厨房,不过已经靠在灶台旁睡着了。
两个炉子,一个煎着药,另一个上面是白瓷小盅,不知煮了什么东西。
俯身捏了捏她的脸,“醒醒。”
苏叶睡得不深,悠悠转醒,“清夜?”
“嗯。”他应了一声。正要抱她回去,女子突然“哎呀”一声,跳了起来。然后急急地跑过去察看她的盅。掀开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刚刚好。”苏叶也顾不得烫,献宝一般端到清夜面前。
“什么?”清夜撇了一眼,嫌弃道,“你确定能吃?”
苏叶白他一眼,“不能吃也得吃。”
看在她熬夜煮东西的份上,清夜勉强舀了一勺,“到底什么东西?”
苏叶冷笑一声,专心照看她的药。
许久之后。。。。。。
薛清夜舀尽最后一勺八宝粥,“苏叶,你也算是有嫁人的一技之长了。”
苏叶端了药重重放在他面前,“薛清夜,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吃我做的东西。”
薛清夜端起碗喝药,“苏叶,话不能说太绝。”
苏叶有恃无恐,“薛清夜,做人不能太过分。”
放下药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织月楼主皱紧了眉,“你想谋杀亲夫吗?这次的药怎么这么苦!”
“还是原来的方子呐。”苏叶敲了敲脑袋,恍然大悟状,“噢,忘了提醒你。八宝粥应该喝药之后喝。”
“你故意的。”
“嘿嘿,怎么会呢。。。。。。”
。
吵吵闹闹折腾了大半夜,苏叶一觉睡醒来已是晌午。
换衣,梳妆。苏叶望着镜子的自己,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会忘记自己已死的事实。跟很多事相比,生死大概真的不是那么重要吧。
虽然封印不能破,观音有泪却能解。要是一不小心在婚礼上睡着了,那就太丢脸了。
出门第一眼,便望见躺在金合欢下翘着二郎腿的青衣少年。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斑斑驳驳。
清夜终究没有赶尽杀绝,留下了南宫世家唯一的血脉。前尘隔海,往事成烟。就以霍青砚的名义,好好活下去吧。
“阿叶,你醒啦?”少年听见开门的响动,一咕噜爬起来。
“嗯。叶夫人怎么样了?”
“楼主今早带着叶夫人出了门。”
苏叶伸手拂去青砚头上的一小片叶子,“那就好。”
少年的脸又不自觉地泛了红。他挠了挠头,“。。。。。。阿叶,你的毒都清了吗?”
“还没有。但我已知解毒之法。”苏叶边说边走,“说起来,还真得感谢叶夫人。”
“哎哎哎。。。。。。”青砚拦了女子的去路,“你要去哪儿?”
“去见萧夫人。”苏叶无法为自己施针,便唯有麻烦苏芷了。
“萧夫人她。。。。。。。她不在。”
“无妨,我可以等。”
“那你回屋等吧。”
苏叶皱了眉,“楼主吩咐,我不能见萧夫人?”
“不是。”
“我不能出这门?”
“不是。”
“我不能见任何人?”
青砚迟疑半晌,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对。”
苏叶心下一沉。清夜想瞒她什么,众人皆知之事?或者,是三叔的那个秘密?三叔迟迟不来,不是因为他不想来,而是因为他不能来。为了以防万一,清夜不许她接触任何人,因为任何人都有可能替三叔转达那个秘密。
“青砚。”
“嗯?”
少年抬眼的瞬间,女子已然点了对方穴道,“道歉。”
快走两步,身后有劲风袭来。要守住她,清夜不会只安排一个人。
即是守着她便绝不敢伤她。苏叶反手接了一掌,顺势借力翩然而去。
提着一口气,疾奔至苏芷处。所幸上次去厨房偷酒,她迷了路,七拐八拐曾经过苏芷的院落。
苏芷一身月白长裙,双襟、袖口、裙边皆以金丝绣了牡丹,雍容华贵。她侧身坐在窗边,若有所思。
“姐姐。”
苏芷抬起眼睑,愣愣看她许久,“。。。。。。小叶子,你。。。。。。你怎么在这里?”
看出苏芷眼中惊大于喜,苏叶笑得惨淡,“否则我该在哪里,还在紫云湖底是吗?”显而易见,萧家与叶家合作一事,苏芷再清楚不过。或许,还是主谋。
其实薛家的所作所为,清夜怎么会不知。但既然萧家最后选择了织月楼,清夜便没有理由拒绝这个合作者。
“是薛清夜救了你?”苏芷试图扯开话题。
或许清夜不愿她见任何人是对的,真相总是伤人的。可笑她之前,还想请苏芷为她施针。
“对,我们要成亲了。”
“不行!”苏芷霍然起身,大惊失色,“绝对不行!”
“我今天不是来询问你的意见,只是来通知你。”生平第一次,苏叶以这样傲然的姿态面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姐姐。
“小叶子,我知道你恨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关在地牢而无动于衷。我有我的苦衷,我也不奢望你能理解。但是,你不能因此就站在他那边。”
“这是两件事。你先告诉我,你的苦衷是什么?其次,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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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阁之行,异常顺利。因了叶夫人的关系,叶虚怀答应率众归降。而蓬莱岛那边,凌霜雪看重云天阁易守难攻的地势,一心只要四方山,便遂了她的愿。
相较于地利,薛清夜一向更看重人和。比如这一次,若非苏叶成功劝降叶夫人,他想彻底消化叶家的实力,恐怕决非易事。
一念及此,薛清夜加快了脚步穿过长廊。虽然派了人守着她,但终究还是不放心。凭她的武功,即使是当今武林里也没几个人能守得住她。
四方山到紫云山庄来回几百里山路,薛清夜本打算先沐浴更衣再去找苏叶。刚踏进院门,却见廊下石阶上,坐了一个人。
这是个很温暖的午后。暖而旧的光线里,白衣女子抱膝坐在廊下,单薄地像一枚小小的纸人。
女子闻声,抬起一张苍白的脸。
清夜心下一沉,并未作声。
她定定看了他许久,才缓缓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