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儿动容。
没想到她们姐妹早已情淡作别,但那股子浓浓恨意揉碎了她本来平静的内心,或许自她母亲去后,她便从未走出阴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七十九节
翌晨,早膳桌上,馨儿只挑了几口清淡便放箸,改品香茗。
满桌的江南精致美馔仍旧摆在她眼前,但她眸也不抬一下,转而起身走至窗前,盯着悠闲地梳理着羽毛的白色鹦鹉。
“近来你进食越发少了,莫不是这些菜肴不合你的口味?”司马昭飘然而至,含笑注视着她,宽薄的唇角抿出近乎宠溺的笑。
“带我出去走走吧,就像往日那样,还记得曾经我们放纸鸢的地方吗?”馨儿淡淡说道,仍未回首。
司马昭一愣,这是她自嫁入司马府第一次主动与自己说话,虽然言语不冷不热,但此刻自己的心仍剧烈的跳动。
路上,馨儿不时地掀起车帘,望向远处黛青色的山峦,雾气浓重,更添朦胧之美。
倏然一阵晕眩,她微微阖目,轻轻抚上小腹,几滴清泪顺着芙颊淌下来,她苦笑着拭去眼泪,顷刻间恢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陡然停住,馨儿轻撩车帘,眼前便出现了一处宅院,亦甚幽雅。
少时,吕巽与吕安俩兄弟一齐出来相迎。
原来吕家家资富饶,周匝百里之内,田圃池塘,山林川薮,尽是吕氏家业,就连嵇康先前所住的几间屋舍也为吕安所赠。
吕家兄弟自幼丧父,仅有一老母常年卧病在床,其兄长吕巽独自料理家事,凡事凭着自性而行,自恃富足有余,风流成性。
而吕安常结交侠烈之士,手段慷慨,吕巽只认为他的弟弟是个呆子,闲暇时也不理会。
不过吕巽在官场上有些手段,也谋了个官职,司马昭念其办事干净利落,便收为己用,如今无故造访,也是有事相商。
馨儿见吕巽面不善,也不愿多言,只与吕安闲聊几句,便起身要走。
“夫人若不嫌弃,不妨到我的竹屋小坐片刻,竹屋就在前面不远处,不知夫人愿意否?”吕安急忙岔开话头。
馨儿回望司马昭正与吕巽在内室密谈,也不好上前打搅,便微微点头,紧随吕安离开。
待来到竹屋,百米处的草丛中惊起一只兔来,兔儿腾地飞跑,一紫袍公子放马赶过来,连射两箭,皆射不着。
吕安起了兴致,飞身上马,搭起弓箭,一箭射个正着,兔儿倒了,那公子拍手大笑,馨儿定睛细看,竟是宇文,没想到会在此处遇着他。
宇文笑道,“兄台箭法了得,我不及也。”
“公子言重了,方才射倒的兔儿,公子拿去便是。”吕安淡淡一笑,翻身下马,抚着马儿的鬃毛,黑眸里一泓宁静的幽湖。
宇文撩目朝馨儿一望,玉面掠过一丝嘲讽,唇角勾起,哂道,“好一个所在!只该聚饮一回,只可惜是个荒野去处,并无酒家,不如寻些火煨起那兔儿,也勾咱们下酒。”
吕安闻言,便请宇文入屋,宇文含笑下马,缓步走至馨儿身旁。
馨儿眉心稍蹙,迷汪汪的秀瞳微阖。
宇文则静静视她,轻道,“夫人,许久未见,可还认得宇文否?”说完冷艳脸上风平浪静,大步进屋。
馨儿颔首,不言不语,也进了屋。
案上早已摆上了各色佳肴,吕安走近前来迎诺道,“今日难得公子贵步至此,谨备瓜果鸡黍,村酒野簌数品,请公子将就些用罢。”
宇文拍案大笑,“只要有酒便好,兄台,坐下与我痛饮几杯,如何?”
他们二人把酒言欢,似乎忘却了身边还有一人。
“你为何会来此地?”馨儿陡然一问。
“我?”一眉稍稍掀起,完美面容挂上浅淡哂意,“我已辞了官,在府中憋闷,只得出城打猎,也可打发漫漫苦日,夫人好端端的也出了府,莫非与我一样,出来透透气?”
“这倒也奇了,曹爽竟把你给忘了?难道你想终日如此,这可不像你啊?”馨儿甩一袭华丽回眸,嫣唇纯真一笑。
宇文含笑睨着她,“司马昭与吕巽密谈什么,难道你不好奇?我可听城里人讲什么羊皮书……貌似他也对此感兴趣?”
羊皮书?馨儿字字进耳,也字字冰心:他怎么会知晓司马昭的心思?莫非司马昭真得在寻找那张羊皮书?”
一杯接一杯,宇文薄唇得意抿哂,似醉非醉的细眸浅眯,轻叹,“这样也好,日日醉,夜夜醒,拜司马昭所赐,连个未婚妻都留不住,如今只能孤身一人……”
馨儿脸儿涨的通红,秀美下颌微扬,嗔道,“你必定醉了,说得什么胡言乱语,吕安,还不快派人送他回府?”
宇文黑瞳蒙上一层怨恨的泪光,身子微微颤抖,苦涩一笑,“昔日我与你在郯城,过得可算舒心,难道你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馨儿略顿,背过身去,不敢再直视那双破碎的俊眸。
“好……好……只要你过得幸福,我再不与你纠缠,不用派人送我,我会自己走……”耳畔响起一个微弱且犹豫的声音。
她顿觉鼻酸,旋即转身,却见宇文趔趄走出屋子,牵过马缓缓离去。
馨儿伫立门前,眼底却掩不去那淡淡寂寞。
吕安浑然不解,也不知宇文与馨儿之间的过往,但隐约看见馨儿泪眼朦胧,心头掠过一抹莫名的不祥。
突然风变大了,远处的大雁匆匆冲上云霄,丝毫不留恋这里的宁静。馨儿肩上的秀发在风中瑟瑟抖动,她脸上异常的失落,望着眼前的竹林一言不发。
不知何时,司马昭手拈一朵野菊,递给馨儿,她闻了闻,用手抚摸着花瓣儿。
“这花不仅小了,连香气也淡了,好没意思。”馨儿叹息一声,轻轻丢开,满眼哀伤。
司马昭拉过她冰凉的双手,细眸内脉脉深情,“你的手又变冷了,真不知要暖到几时,你才能感觉到我对你的心……”
他的目光灼灼,一双手温暖厚实,却仍旧温暖不了佳人。
馨儿黛眉微蹙,薄唇翕动,“我发现,我们两人是极不适合的,给予不了彼此所要的温暖……”
她的话有心也好,无意也罢,终是激怒了眼前的男人。
司马昭抿起薄唇,抽走了自己腰中玉带,登时锦绣袍衫四开。
“你做什么?”馨儿一怔,下一刻,已看见他已将自己的双手按进了精实的胸口。
“它也不足以温暖你么?不能么?”他唇抿一线,“还不暖么?”手将胸前最后一层中衣掀开,将她一双手儿包裹进去。
这……馨儿失了声。
这男人近在盈寸,她看得清他眼底的情绪,那是一种似于疯狂的偏执。
“你,你……”馨儿轻声吁出气来,幽道,“你这是何苦呢?明明知道我心里盛满了对你的恨,恐怕这一辈子都好不了。”
司马昭瞬然窒住。
“我们回家吧。”他放下她的手,整理好衣裳,又握住她的手,愈发的紧,仿佛一旦松开,就会再也抓不住。
馨儿默默注视着那永远晦疑莫测的表情之后棱角分明的面孔,开始慢慢理解这世人前赴后继,宁可舍弃生命爱情也要夺取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在他心中权力是挥之不去的印记,也是他守护亲人的利刃,也许他每每追逐都是为了给予自己更多的爱,那正是他诠释爱情的最好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八十节
蝴蝶梦里家万里,子规声中月三更。
在梦与醒,生与死的边缘里,吴氏(诸葛恪之母)仿佛又回到了她初次进府的时候,在芙蓉的暗香里,跟在她身后的女子陡然变色。
一阵怒喝,“夫人,还我儿来,还我儿来……”
回身一望,眼前一片漆黑,修罗鬼刹们扯住她的衣裳,扼住她的喉咙。她使劲挣扎,无济于事,仿佛掉在地狱的血河里,上下沉浮,女人的哭声,隐隐约约,灼热的空气里,她被翻来覆去的折腾。
绝望之中,她用尽力气,大叫一声,“我没有,我没有!”
黑暗碎裂,血海退潮,神鬼逃避,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正抓着丝织的床褥。
她张开眼睛,分辨出半明半暗的纱帘,一双莹然澄澈的眼睛,近在咫尺。冰凉的眸子,让燥热冷却。寒玉的脸庞,让迷惑凝冻。
紫陌半跪在床边,“夫人方才又做恶梦了?明日我替夫人进山烧些香,夫人还是放宽心吧。”
接着用丝帕擦吴氏的嘴角,挤出几丝笑意。
吴氏憔悴的眉眼里,传达着无限的深意。
自从诸葛瑾突然亡故,吴氏便常常噩梦不断,即便请了诸多名医,服下安神汤药,仍不济事。近日来吴氏已经不能下床,饮食也减少,诸葛恪忧心如焚,又怕吴氏捱不到他与绣娘的成婚之日,便提早成了亲,绣娘也为至情至性之人,每日在榻前侍奉,未有半句怨言。
这一日,绣娘正在厨房为吴氏煎药,忽然一阵风沙刮来,迷了绣娘的眼睛,她拿丝帕揉了揉,竟掉下许多泪来。
这时,绿萍呜咽地跑过来,泣道,“甘老伯死了,好像是昨夜断了气,夫人,恐怕再也没有人知晓黄姑姑的事了?”
绣娘放下薄扇,提裙疾步来到甘老伯的屋舍,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绣娘巡视屋内,并无任何异状,与往日一样,似乎除了她与绿萍,再也没有人来探视过他了。
“这里的茶碗还换了新的,该不会是府里的好心人送来的?”绿萍俯身拿起盛了汤水的青花细纹瓷碗,满眼可惜。
绣娘疑惑地接过来细细端详,这碗是新的,必定有人来过。
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紫陌缓步走进来,又招手叫了几个小厮,命他们抬走甘老伯的尸首,敛笑问,“少夫人为何不去煎药,偏偏在一个下人的房里待着,绿萍,还不扶少夫人回去,若让少夫人看见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小心老夫人罚你。”
绿萍不敢不从,只得扶绣娘离开。
待回到房里,绣娘急命绿萍掩好门窗,她一脸紧张的从褥子里取出一檀木盒,轻轻打开一看,竟是一件极好的古玩,玉蟾蜍,约摸红杏大小,色泽圆润,做工很是精致,绿萍瞧见此物,不禁笑问,“少夫人怎么拿出公子的贴身之物?莫不是公子叫少夫人保管着?”
绣娘闻言,黛眉掀挑,“难道他也有一个?与这个一模一样?”
绿萍不禁傻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府里竟有两个玉蟾蜍,恐怕诸葛恪也未必知晓。
绣娘小心合上盖,暗自语道,“几日前甘老伯把此物交到我手里,只说让我转交与元逊,也未交待缘由,而今他又悄然离世,我现在又该去问谁呢?”
正寻思之际,诸葛恪推门而入,唇边笑意浅显,“白日里掩什么门窗,也不怕闷坏了,瞧你现在的脸色,好像被我惊住了?”
绣娘面略苍白,目内波流一闪,旋即覆睫垂顺道,“你有贴身之物为何不让我知晓?莫非是哪个女子送与你的?”
诸葛恪蓦然仰面,正迎见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孔,“这是母亲自小送与我的,你也未必稀罕,故而不曾特意拿与你瞧,没想到你却吃起醋来?”
他自从袖里掏出一只玉蟾蜍,含笑递与她。
绣娘螓首摇摇:真是一模一样,或许这就是甘老伯临死前未讲出口的缘由。
“黄姑姑也有一个玉蟾蜍,这岂是巧合那般简单,或许你该回去问问你的母亲……”绣娘几步上前,拉过他的手,凝视着他,欲要继续讲下去。
怎料诸葛恪霎时冷了脸,怒斥道,“别说了,我不想听,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想再待在这里,听你的胡言乱语。”说着甩袖而去。
在他的记忆里,吴氏的殷殷期盼,吴氏的谆谆教导,无一不是他生命的寄托,而眼前他最爱的女子,却要揉碎他内心深处全部的美好,这是他万万无法承受的……
此时的吴氏半倚在软榻上,对着一盏早已熄灭的茜纱红灯,恍恍惚惚出神,不觉陷入往事纷纭。
蓦然间,一微弱的颤声传来,“母亲,”惊得她全身一震。
抬眸一望,正是失魂落魄的诸葛恪,挪动着沉重的步子,来至榻前。
“恪儿,你回来了,不是说今儿晚上邀张休来府上,我已叫紫陌去准备晚膳,”吴氏凝视他惨白的面容,攒眉如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诸葛恪猝然屈膝跪倒,颇无辜的掀起黑眸,声音很低,“刚刚我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母亲,孩儿弄不明白,想找母亲讨个主意。”
吴氏由感不安,茫然望着他,轻问,“我儿可是遇到了难事,竟如此悲切?”
诸葛恪缓缓取出玉蟾蜍,哽咽道,“这玉蟾蜍本是一对,为何黄姑姑也有此物?是父亲送与她的,当年她为何无端掉入井中,难道真的与孩儿有关?”
耳中轰然一声,没想到这一日竟来的如此之快。
此刻她用复杂的眼神俯视着这个身上流淌着婢女之血的男子,是否要亲口道出实情,还是永远的隐瞒下去,直到死去……
刹那间吴氏夺过玉蟾蜍,狠狠摔至地上,接着一阵冷笑,“我早就知道,你总会来问我,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你父亲会送与她玉蟾蜍,你猜对了一件事,玉蟾蜍的确是一对,那是我嫁与你父亲后,你祖母送与我的,这可是家传之物,你的父亲不光违背了与我的承诺,也违逆了祖宗家规,竟然把家传之物送给那个下贱的女人,真是可笑,幸而她早早地死了,否则她还不妄想与我平起平坐?”
“难道……她……她是我的……”诸葛恪心如刀绞,微微阖目,泪珠顺着浓密的睫毛流淌下来。
吴氏面色倏白,眸子里闪着妒恨的针芒,断断续续道,“她不是……她也不配……孩子……你是我的孩子……”
她发了疯一般紧紧抓住诸葛恪的手,深怕眼前人会和那个女人一样彻底消失。
吴氏似乎在竭力说着什么,诸葛恪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默然挣开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扶了廊柱,他摸索着走了两步,背靠着凉沁沁的雕柱,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苦笑着摇摇头,蜷起膝盖,将脸深深埋在膝上。
很冷,很累,再没有力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