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鹰略一迟疑,骤然间阵阵马蹄声由远至近,他手扶飞景剑,心下不安。
顷刻间一队铁骑有条不紊的朝这里袭来,为首的正是石苞与沈沛,阮籍这才松了口气,微笑道,“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莫非司马昭有千里眼、顺风耳,什么事都瞒不住他?”
沈沛扫向祖韦,清楚的看见他腰间的龙鳞刀,唇角勾起,一抹诡笑,纵身下马,朝祖韦拱手道,“真是好刀啊,难怪连太尉华歆都为之送命,不知好汉尊姓大名?”
祖韦听了这话,身子一颤,陡然手指前方,高声大喝,“你家主公来也?”
石苞等人转面一望,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待回过神来,祖韦他们早已消失在林间。
浩鹰抿嘴一笑,沉吟道,“贼人也能这般模样,可惜了……”
簌簌风声,搅乱了沈沛的心神,好不容易寻到那厮,却又让他溜走了,好不气恼。
暮色渐近,青菊只身一人前去后院的药房拿山参,因管家王福偶然间身子不适,故命青菊前去。
然所谓的不适仅为借口,王福回屋自是与东芝私会,二人相好多年,只是碍于东芝乃老太君近身婢女,不好开口讨要罢了。
在药房找了一遍,都不见王福所说的山参,寻思着往里屋来,发现小门虚掩着,从门缝里往里看时,只见灯光半明不灭的,影影绰绰,青菊心里害怕,又不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便欲转身离开。
正在此时,两个黑影在窗前一闪,青菊吓得浑身哆嗦起来,疾步朝门外跑去,谁知当即被什么东西砸中后脑勺,昏倒过去。
一矮个子黑衣人速速将她拖进里屋,反锁了小门,一阵贼笑,“今儿个撞见小爷,算你倒霉。”
另一个黑衣人低声问,“你说的王福可靠吗?今夜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否则你我都甭想活着走出去。”
矮个子黑衣人使劲儿点头,接着一束微弱的火光闪现,火苗渐渐变大,浓烟弥漫。
“药房失火了,快来人啊!”院内顿时闹哄哄的,一众仆人纷纷赶来,宇文急下令救火。
然那些胆小怕事的丫头们七嘴八舌,混说是宅院有厉鬼,先后亡了两位夫人,多半是惹恼了神灵,故而几番着火,恐怕连小姐的怪疾都是被诅咒所致。
王肃猛然从沉睡中醒来,慌乱披了件袍子,欲开门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哪知陡然一刀横在他的脖颈,矮个子扯下黑纱,嘻笑道,“王大人,许久未见,你的身子依然硬朗。”
另一个黑衣人却是祖韦,他怒嗔道,“王肃,你可识得我?”
王肃冷汗淋淋,颤声道,“壮士,我不曾与你见过面,你们为何无端闯入府邸,欲要取我性命?”
矮个子晃了晃掌中短刀,佯笑道,“老匹夫,还想糊弄我们,大可告诉你,现在没有人会来救你,张廷尉正奋力救火呢,估计无暇顾及到你,况且太尉华歆正在地下等着你,你可不能让他们等急了啊?”
听了这话,王肃心下凉了半截,知自己在劫难逃,抬眸凝视着祖韦,嗔问,“死也要让我死的明白些,你究竟是何人?”
祖韦眼前潮湿一片,斥道,“我父就是昔日符宝郎(掌管皇帝玉玺及虎符的官员),祖弼,王朗与太尉华歆合谋杀害我父,强行夺走玉玺,助曹丕称帝,你等逆臣,死有余辜。”
话音刚落,祖韦举刀便砍。
谁料到浩鹰与沈沛从梁上跳下来,拔剑刺向祖韦,石苞趁机擒住矮个子,将其按在地上。
浩鹰不忍杀他,劝道,“祖兄,还是束手就擒吧,我们不会伤你性命。”
不想祖韦冷冷一笑,怒视王肃,笑骂道,“这样的贼臣,你也出手相救,枉你为忠义之士,我祖某悔不该当初舍命救你,而今报仇无望,哪还有颜面存活于世?”说着他欲横刀自刎,怎奈浩鹰抢步上前,抓住刀柄,忿然道,“你怎可这样轻生,还不快走?”
沈沛哪里肯依,步步逼近祖韦,笑道,“谋害朝廷重臣,岂可这样一走了之,你能骗得了浩鹰,可唬不住我,你这前朝余孽,留下终是祸患,不如现在就结果了你。”说着挥剑便刺。
浩鹰见势,夺步挡在祖韦身前,沈沛陡然一惊,连忙收剑。
石苞稍不注意,矮个子连发暗器,一个鲤鱼翻身,与祖韦飞身离去。
沈沛大怒,当即喝道,“浩鹰,你怎敢故意放走他们,你可知这是主人的命令,来日看你如何交代?”
浩鹰面沉如水,不语,悄然钻进夜幕之中。
青梅闻知此事,登时傻了眼,匆匆跑到药房外,那里已围满了人,青梅拼命挤进去,跪地哭喊道,“姐姐,姐姐,我的姐姐在房里,谁去救救我的姐姐……”
一阵哭喊,也掩不住熊熊烈火,青梅欲冲进火海,却都被侍卫们强行拦下。屋檐塌陷,吱吱作响的房梁摇摇欲坠,青梅近乎绝望的瘫坐在地。
这时,一蒙面人抱着青菊纵身跃到她的面前,小心放下青菊,双瞳闪着怜惜的光芒,顷刻间又悄然离去。
青梅满面惊色,低头望见青菊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昏厥不醒。然掠过她鼻尖,幸而一息尚存,青梅抱住她,失声痛哭,心下却感激不已,若他日寻得那蒙面人,定要答谢他,虽未看见他的真实面目,但那双苍凉且阴郁的眼神,深深刻在她的脑海,再难消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八节
却说东吴建业城内,冬夜岑寂,漫天飞雪,诸葛恪与张休在城郊畋猎,乘兴而归,得了些獐子、野鹿,丢给府里的仆人,预备烹烤。
诸葛恪含笑进入主厅,紫陌赶忙上前解下诸葛恪肩上的墨色貂皮大氅,又转面吩咐小厮道,“还不快煮些酒来,给公子暖暖身子。”
张休低头拂了拂衣袖上的雪花,不禁笑道,“这个丫头,越发会支派人了,他日元逊耳畔再难消停了?”
紫陌闻言一阵脸红,微嗔道,“张公子就会拿我们这些丫头取笑,服侍主子本就不易,难为我们上些心,反倒被你歪派?”
张休慌忙作揖求饶道,“紫陌,本公子再不敢了,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
紫陌莞尔一笑,掩面退下。
一旁的诸葛恪撩衣坐下,自斟了一杯酒,仰面饮尽,戏虐道,“紫陌太过伶俐,不如打发她到你府上侍奉左右,我见你与她有些投缘,或许还是一桩美事呐。”
“我岂能夺人所爱,休要再提,否则被你的红颜知己听去了,我可吃罪不起啊!”张休一脸坏笑,睨了他一眼,抿了一口酒。
诸葛恪尴尬笑了笑,不语。
望向窗外,银钩当空,雪花飘洒,诱人的野味飘然而至,仆人们还未将手中食盒搁下,诸葛恪便轻声道,“拿些去送与绣娘,想必她还没用晚膳。”
仆人点头,端起食盒,径自退下。
然绣娘并不欢喜,慵懒的歪在软榻上,捧着一卷竹简,直至天亮,银箸未动。
丫头们推门而入,口中啧啧惊叹,绣娘好奇的朝窗外一望,原是下了一整夜的雪,梅树枝头堆砌着皑皑白雪,宛如平添了许多梅花瓣。
因是入冬的初雪,吴氏(诸葛恪之母)便遣小厮在梅树枝头挂满彩色绸带,随风摇曳,难怪不少仆人们纷纷围观。
绣娘对镜梳妆,故作疑问,“你们府上倒也奇特,好端端的在那梅树上系着彩带,可有什么缘故?”
身后一绿衣丫鬟探过头来,低声道,“但凡初雪之日,必挂彩绸,好像三年前梅园死过人——”
还未等她说完,就被端水盆的一婆子喝住,“你又在多嘴了,赶明儿叫老夫人知道了,看不剥了你的皮。”
那绿衣丫鬟撇了撇嘴,讪讪的走开。
其中定有什么缘故,绣娘沉思良久。待披上昨个儿诸葛恪送来的白狐大氅,便缓步走出屋去,来至那片梅林。
梅园除了几株老树,一口枯井,再无人迹。
绣娘茫然四顾,陡然被人叫住,回头望去,却是紫陌,但见她一脸肃然,劝道,“姑娘,老夫人吩咐过,今日不可逛这园子,还是请回吧。”
一阵冷风袭来,绣娘打了个寒噤,不经意间瞥见枯井旁的那棵梅树,猩红的绸带分外刺眼,她定了定神,不再多言,紧随紫陌离开园子。
待回到屋内,绣娘突然想起白日里的那个多嘴的丫头,便唤她前来。
原来她叫绿萍,碰巧就是三年前刚进府的,也正因为这样,才口无遮拦的讲出园子里死过人的事,若换做其他年长些的仆人,是万万不敢提及此事的。
绣娘令她坐下说话,又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我瞧你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倒也机灵,这匹绸缎就赏给你了,以后不用去别处伺候了,留在我身边,你可愿意?”
绿萍慢慢抬起质朴的小脸,满眼感激,施礼答谢道,“姑娘不知,绿萍自小便没了爹娘,被拐子卖到这府里做使唤丫头,平日里受气的时候多,好在今个儿遇到了姑娘,以后绿萍一定尽心服侍。”
听了这番话,绣娘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没想到这丫头与自己往日境遇相同,强忍住纷乱的心绪,抬眸细问,“绿萍,你先前所说,三年前梅园死过人,可是当真?”
绿萍陡然一惊,转身掩好门窗,又疾步走过来,沉声道,“听一些姐姐们说,当日老夫人房里的珍珠项链突然不见了,那是老夫人素日里最为喜爱的,偏巧在黄姑姑屋里发现了那串珍珠项链,老夫人气不过与她理论,但黄姑姑矢口否认,后来老夫人想撵她出去,但又被老爷当场制止了,更是让黄姑姑继续留在府中……”
她脸色一沉,继续说道,“本来以为此事就那么过去了,不成想就在第二日有人在梅园的井里找到了黄姑姑的尸首——”
“黄姑姑是何人?”绣娘惊问。
“黄姑姑就是我家公子的乳母,她身前可是个大美人,连老夫人都及不过,听那些管家婆子们讲,老爷昔日本想纳她为妾,但老夫人极力反对,故而作罢。”绿萍略显失望,更觉惋惜。
绣娘沉吟半晌,柳眉微蹙,原想诸葛府上平静无事,哪里料到竟会有这等离奇命案?
墨色染空,庭院里很是寂静,偶尔听到冰雪融化之声,叮咚作响,顺着屋檐流淌下来。
吴氏手捻佛珠,唇角微微抖动,合着双目,跪在佛龛前。
紫陌安静的颔首低眉,站立一旁,双眸闪着泪光,楚楚动情。
须臾,吴氏睁开眼,隐约间望见了黄姑姑的身影,那如梅花般的风姿,撩人的一抹浅笑,似在嘲讽一脸惊惶的吴氏。
吴氏紧紧握着佛珠,浑身颤抖。顷刻间,佛珠断了线,琉璃般的珠子滚落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九节
紫陌慌忙蹲下身子,矮个儿捡起。吴氏叹息一声,“罢了,我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三年了,她的怨气也该消了,再说恪儿聪颖过人,深受皇上眷顾,她在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待吴氏径自回里屋歇息,紫陌轻轻放下幔帐,熄了灯,掩门而去。
紫陌脚踩雪地,咯吱咯吱作响,百无聊赖之际,仰面遥望暗淡的星空,今夜静得出奇,凉风拂面,吹乱了她的鬓发。她紧紧捂着松花绿的羊皮短袄,闭上双目,骤然听到凄厉的喊叫声,她心里犹如被钢针戳了一下,摇了摇头,箭步跑回自己的屋内。
次日清晨,冰雪全都融化了,乌云散去,暖阳也探出了头。
绿萍满脸悦色的端来热水,进屋笑道,“今个儿终于放晴了,等姑娘用过早膳,我带姑娘去院子里逛逛,一大早我就瞧见小厮们把那些绸带摘下了,看来梅园也可以进了,”
她走上前来,手拈一支梅花簪子,躬身为绣娘戴上,继续讲道,“听张约(诸葛恪贴身侍卫)闲时说,公子小时候总跟着黄姑姑去梅园玩耍,只是自从黄姑姑走了之后,公子就再也不去了。”
镜前的绣娘嫣然一笑,唤道,“绿萍,去把公子叫来。”
绿萍一愣,点头退下。
少时,诸葛恪大步走来,迎面便问,“为何上次我叫人送来的烤肉,你竟全部丢掉,难不成我又哪里得罪了你?”
绣娘浅浅一笑,挽着他的手,走至门口,抬眸笑问,“你们府里的梅园,我不曾去过,不如你领我去瞧瞧?”
诸葛恪陡然变色,甩开她的手,欲要离去。
“黄姑姑之事,我已知晓,你又何必动气?她是你的乳母,无故掉落井中,为何你不去追查,反而处处逃避,莫非你与你的母亲一样——”绣娘突然停住,呆呆站在游廊间。
却见诸葛恪脸色铁青,攥紧双拳,阴狠狠的嗔道,“你又知道什么,那件事早已过去了,你休要再提……”
这时,张约急冲冲的跑过来,惊惶回道,“公子,宫里出事了,太子殿下薨了。”
诸葛恪闻言,身子一晃,扶住阑干,眼圈一红,霍然垂下泪来,叹息道,“没想到太子殿下——”他欲言又止,顷刻间缓住心神,与张约速速离开。
绣娘心下一沉,黄姑姑的事尚未理清头绪,吴国宫内却又出了变故,诸葛恪哪里还能腾出空来理会陈年旧事,当真成了一桩冤案。
待诸葛恪换上朝服,便骑马直奔皇宫。不想到了东宫门外,望见乌压压跪了一地的朝臣,张休也在其中。
他微微一怔,缓步走到孙权面前,躬身劝道,“太子殿下已逝,请皇上保重龙体。”
孙权老泪纵横,昔日的紫髯霸主,如今却要面临丧子之痛。孙登作为长子,勤勉多学,是孙权最疼爱的儿子,怎料他重病缠身,久治不愈,实在令孙权抱恨不已。
孙登之生母徐夫人早已泣不成声,她的命根子亡了,今后又该靠哪个?
须臾,一素衣女子噙泪走来,约摸十六七岁,鬟间戴着一银凤簪子,虽无涂脂抹粉,却有西子之容,昭君之色,浑然一段风流自然之态。
但见她泪光闪闪,偎依在徐夫人怀中,哽咽道,“母后,哥哥去了,但阿全还在,阿全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徐夫人紧紧抱住她,泣道,“我的儿,幸好还有你,否则母后今日便随你哥哥去了。”母女俩抱在一起,甚是悲戚。
此女为全郡主,原是周瑜之女,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