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缓过气来,青梅又慌里慌张的提裙跑过来,一眼便望见馨儿跪在小径。这里原来是个花圃,为了隔开通往前院的那个青石小道,便铺了些碎石子,没想到如今却成了罚跪的地方。
青梅急冲冲赶过来,蹲下身子,猛然发现馨儿的雪白罗裙上已印上一片血迹,像染红的沾露牡丹,只是散发着浓浓血腥味。
青梅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懑,欲扶起馨儿。谁料陈氏猝然走来,云鬟微颤,把玩着一珊瑚珠串,敛容微嗔道,“怎么不弹了,我可是兴致正浓呐?”
她身后的小厮们各个偷笑,仿佛在看一场闹剧。因为陈氏的阴险刻薄在府里是出了名的,眼下惩治一个哑巴,更是信手拈来。
青梅沉吟片刻,陡然一笑,挽起衣袖,胡乱拨弄着琴弦,而且声音愈发得大,全无节奏,浑是噪音。小厮们不禁捂住双耳,愕然不语。
陈氏登时挑眉喝令其止住,奈青梅全不理会,更是毫无章法的一阵乱弹。忽然间,只听咔嚓一声,古琴骤然摔至石地上,已然断裂开来。
“夫人既无雅志,又何须听琴,既无聆听之人,留得琴又有何用,不如毁之。”青梅恣意一笑,满脸得意。
陈氏忿然无语,闷声离开。青梅这才扶起馨儿,缓缓回屋。
她心下明白,陈氏虽不能赶她们出府,但也可以想方设法的折磨她们,毕竟元姬是崔夫人所生,陈氏本就心存敌意。而今元姬又痴又哑,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陈氏就更看不在眼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一节
待青梅搀扶馨儿回到屋内,才知馨儿的双膝如针扎般血肉模糊,青梅鼻尖一酸,小心扶她平躺在榻上,又见她一副痴状,不言不语,青梅更觉刺心,毕竟她是替死去的小姐受了罚,这份恩情她自是记下了。
忽听得纸窗呼喇喇一派风声,阵阵寒意袭来,青梅暗自叹道,“天气越发冷了,看样子快要入秋了。”寻思着又把窗门推开,却见西北上一层层的黑云渐渐往东南扑上来,今夜又能听到雨声了,只可惜庭外并无舒卷的芭蕉,唯有孤寂且蜿蜒的青石小路。
须臾,孙婆婆颤颤巍巍的推开虚掩着的屋门,搁在案上两层夹被,又塞给青梅一瓶止血丹药,凝眉叹息,“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可要好生照顾她。”言毕,转身走开。
来不及言谢,望着她佝偻的背影,青梅落下一行珠泪。
熄灭残灯,青梅和衣伏在榻前,只听得馨儿不时翻来覆去,知她膝盖疼痛难忍,怎能熟睡,随即披上外衣,轻轻抚其后背,将及黎明反朦胧睡去。
而青梅不一顿饭时早又醒了,才知自己整晚趴睡在榻边。
待梳洗之际,陈氏遣来一丫鬟传话,说是唤小姐去前厅用膳。青梅思忖着陈氏恐非好意,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勉强答应。
走至前厅,只见陈氏冷冷扫了她们一眼,不耐烦的侧过身子,吩咐丫鬟添上银箸,佯笑让座。
青梅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垂眸细看,方知陈氏所谓的好意。原来案上摆放着昨夜的残羹冷饭,还胡乱搅拌在一个盘子中,这样的饭食恐怕连府上的下人都不及。青梅登时阴下脸来,久未动箸。
谁料馨儿已然拿起银箸,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时不时冲着陈氏傻笑。陈氏抿嘴一乐,笑道,“元姬啊,你真不愧是王家的大小姐,什么苦都吃得,连这种馊食都咽得下?”
厅内的仆人无不用鄙夷的眼神窥探着馨儿,青梅此刻心中一阵翻腾,立即夺过碗箸,低头将那碗馊食一扫而尽,然后重重将碗箸丢在案上,瞥向陈氏,沉声道,“既然已用过膳食,请恕我们先行告退。”言毕,扶起一脸呆状的馨儿,匆匆转身回屋。
陈氏轻轻拿鲛帕试唇,暗想这野丫头对元姬倒挺忠心的,留她们在府里待久了,早晚会出事,还是得想办法撵走她们。
这时,听到小丫头们在门口窃窃私语着,“我看咱家小姐多半是嫁不出去的,这样痴傻,哪户人家敢要她?”其他人也连连点头,嘻嘻笑着。
陈氏听到反而自得的浅笑,似乎听到天大的笑话。
少时,她吩咐贴身丫鬟东芝,去请城西布庄的贾掌柜过府一叙。
这布庄的贾掌柜可不是什么善主儿,平日里卖些绫罗布匹,闲暇得空时就与城中各户人家牵姻缘,做做媒,得些赏钱什么的。不过她这个媒婆收的礼金倒不少,偏巧城中大门大户的千金都常去她的布庄买布裁衣,自然说媒的事也容易些。况且她那爱嚼舌根的秉性,连方圆几十里的事情都打听的一清二楚,故而在城中颇有名气。
陈氏请她来府上,正是想把元姬嫁出去,省的夜长梦多,日后再与她争抢家产,早些给元姬定好婆家,也落得清静。
晌午过后,那贾掌柜便随东芝姗姗赶来。瞧她乌溜溜一对吊稍眼,瘦长的脸庞,薄嘴唇,如刀削的下巴,约摸四十上下,云鬟上戴着一支合欢花,堆满笑容,挥了挥手中丝帕,厚重的脂粉不知抹了多少,油光光的面颊甚惹人厌恶。
她一屁股坐在席子上,往前探了探身子,眯眼笑道,“夫人,真是好久不见了,冷不丁儿得怎么想起我来了,莫不是大小姐又回府里了?”城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贾掌柜的法眼,恐怕连陈氏心中的算盘也揣摩七分。
陈氏冷冷一笑,“贾掌柜消息可真灵通啊,那不妨猜猜今日我找你来所为何事?”贾掌柜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啧啧赞道,“夫人真是好福气,住在这么阔绰的宅院里,老爷又是东郡太守,自是我等小户人家比不得的,至于夫人的心事——”她瞟了一眼陈氏,佯作犹豫。
陈氏早已明白她言下之意,遂一摆手,一小厮便手捧锦盒走过来,待打开锦盒,里面尽是金银珠宝,贾掌柜顿时笑开了花,喜滋滋地回道,“夫人,我从未见过大小姐,也不好说和,不如先让我见见小姐。”
迟疑片刻,陈氏微微点头,又叮嘱道,“见过就速速出来,免得打扰了小姐歇息,更不可多言。”贾掌柜连连点头,径自跟东芝出屋。
馨儿刚用过午膳,正闲坐在席间,呆呆的朝窗外望去。贾掌柜站在游廊上,偷偷从绿纱窗檐下窥探,登时一怔,暗叹道,“好一副天仙般的模样,恐怕小户人家也不敢娶,更是配不上。”
贾掌柜有些犯难,正欲转身溜走,却与赶过来的青梅撞了个正着,青梅上下仔细打量着她,冷脸嗔道,“你是何人,站在这里作甚?”
贾掌柜笑眯眯的探身问道,“我问你,你家小姐原在乡下过活,怎么会突然回来呢?是不是为了寻个好人家,也好后半生无忧啊,不过可惜了这等容貌,即使嫁入侯门也绰绰有余,如果崔夫人还在世的话……”
还未等她说完,青梅扬手便将盆里的水朝她脸上泼去,怒斥道,“你个糊涂东西,我家小姐也是你可以说三道四的,婚事自有老爷做主,哪里轮得到你来掺和,还不快给我滚!”
站在远处的陈氏哼了一声,自语道,“即便是个美人胚子,也是纸糊的,根本不中用,横竖是个哑巴,还想攀什么高枝,简直是痴人说梦。”随后又遣东芝给贾掌柜递个话,让她赶紧物色人家,早早定门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二节
原说王肃与宇文有过一面之缘,昔日王朗(王肃之父)亡于阵前,皇上体恤,特准王肃带父回乡,追赐侯爵之位,厚葬其父。祭奠之际倒与宇文碰了一面,虽然王肃镇守东郡,不常来洛阳走动,素日里很少与宇文来往,但是宇文对王肃甚为敬重,以长辈待之。
这日,王肃登门拜访,宇文在大厅相迎,互相叙了些阔别思念的话,然后分宾主坐下,献了茶,彼此又将别后事情的话说了。只见宇文恭敬地问道,“不知伯父来洛阳所为何事?”
王肃叹了一口气,沉吟片刻,面露难色,沉声道,“贤侄有所不知,我膝下有一女,得了怪疾,口不能言,整日痴痴的,请了许多郎中,皆无法治愈,今闻贤侄深得皇后娘娘信任,不知可否派些太医去郯城,替我小女诊治?”
宇文微微一笑,回道,“既然伯父相求,小侄怎敢推辞,不过恕小侄冒昧,敢问小姐的生母可是崔夫人,我府上的管家兴许与小姐有些渊源。”
王肃一怔,转面朝走过来的崔管家望去,这才明了,尴尬一笑,不再言语。
崔管家也不自然的在旁赔笑,细想前一阵子那俩丫头才来这府上,如今却病了,他心下忐忑,希望不要赖在自己头上。
正当他们谈笑之时,一位老夫人缓步走来,含笑道,“宇文,既然有贵客来访,你为何不派人告知母亲,这样岂不怠慢了王大人。”
王肃慌忙起身,颔首施礼道,“夫人,好久不曾过府拜望,您一切可好?”
此夫人正是张辽之妻,宇文之生母陶氏。她性情温和,待下人也甚为宽厚。
丫鬟搀扶她坐下,陶氏凝眉沉声道,“王大人不必担忧,我自会派宇文亲自去探望元姬,昔日夫君在时,便与大人定下了这门亲事,眼见着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时常惦记着呢?偏巧你便来了。”
宇文一脸惊愕,回望陶氏,半晌不言。王肃急忙躬身拜谢,满面愧色,低声道,“老朽即此一行,实为小女久病不愈,夫人这般说,恐怕会耽误了贤侄,老朽惭愧,元姬委实配不上啊。”
陶氏连忙摆手,探过身子,劝道,“王大人,你过谦了,昔日夫君闻知弟妹生下元姬,当即便定下此亲,既定之事,岂可反悔,王大人无须多虑,宇文定会带上高明的太医前去为元姬诊治,他日必会痊愈。”
随后便令宇文速速进宫,去请太医。王肃自是感激涕零。
而崔管家则胆战心惊,知元姬不久之后便会成为他的主子,他怎能不懊悔,悔不该当初避而不见,要早知如此,他定会倾囊相助,以后他可怎么再与元姬相见呢?
次日,宇文带着几名太医,携着贵重的药材,听从陶氏的话,与王肃结伴来到郯城。虽然宇文心里不愿,但又不能违了母亲之命,只得来探望这位痴小姐了。
一晃几日,他们来到王府里,陈氏竟有些惊呆了,望着俊美的贵公子,那高傲的姿态,令陈氏不敢直视。当得知他为当朝廷尉,深得皇上信任,陈氏早已脸颊绯红一片,上前娇声与宇文搭讪,怎奈宇文连瞧都不瞧她一眼,只与太医们疾步来到馨儿闺房。
馨儿正在午睡,昏昏沉沉的仿佛置身于一片田野之间,仰望无垠的长空,一纸鸢游荡在天际,没有绳子的束缚,越飞越远,隐约间望见一身影,只听他不停地唤道,“馨儿,快回来,馨儿,快回来……”
她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这是她在坠崖后第一次流泪,怎料到宇文清楚地看见她的面容,不知是惊,还是喜,只是轻轻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宇文贴在她的耳畔,低声道,“馨儿,快醒来吧。”馨儿微睁双目,注视着宇文,竟无任何表情,呆呆的眨着眼睛,好似这是他们初次相见。
青梅望着宇文热忱的双眸,顿感不安,难道他们从前认识,若此刻宇文道出她的真实身份,到那时可如何收场?
只见宇文慢慢松开馨儿的手,转面吩咐道,“你们过来给小姐诊治罢。”说着拂袖离开。青梅这才长舒一口气,悬在嘴边的话终又咽了回去。
宇文倚着栏杆,闭目沉思。馨儿为何会在王肃府中,还成为了他的女儿,难道馨儿自坠崖后便成了这副摸样,不光口不能言,而且连旧时的事也随之忘却。司马昭苦苦找寻馨儿的踪迹,没想到今日却让自己抢先一步,找到了她。
如今与其道出实情,不如将错就错,反正她已与自己定下了亲事,哪里也去不了,等事成之后,再告诉司马昭,岂不更有趣?
宇文思忖良久,浅浅一笑,环顾四周,顿觉神清气爽,想来多住几日,也未尝不可。
太医们诊治后,皆说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心绪紊乱,若能解开心结,也就不治而愈了。然后又留下调养的方子,嘱咐仆人一番,陆续赶回洛阳去了。
自宇文住在王肃府中,便增派了数百名侍卫,在城外巡察,以免司马昭的人前来搅局。
而王肃府外异常的清净,城中百姓皆绕道而行,避免被侍卫盘问。当然由此也引起村民的诸多不满,因为城东桥头有一口井,是郯城村民的唯一水源。可如今有侍卫看守,村民都靠近不得,只得绕远路去挑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三节
秋风瑟瑟,林间小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三三两两的挑着木桶,满脸愁容,陆续朝桥头走去。浩鹰见此景,顿生疑惑,遂也跟着他们来到桥头,原来他们正争先恐后的打水。
浩鹰疾步走过去,敛容沉声道,“老伯,为何这些人都抢着打水,井又不曾干涸,这般争抢是何缘故?”
那老翁苦苦摇头,唉声叹气道,“你是从外乡来的吧,现如今郯城添了许多侍卫把守,到明日这口井也会被封锁起来,我们只能多挑几桶水,留着日后用,我劝你呀,莫要再进城了,日后免得出不了城。”
他又躬身去提水,偏巧井边湿滑,那老翁险些摔倒在地,幸而浩鹰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又帮他挑了两桶水,送其回家。
老翁心存感激,留他用些饭食,在闲聊之时,才明白城中来了位厉害角色,连太守都听命于他,更稀奇的是,太守府上的千金是个不能说话的傻女,但长得出奇的美。
浩鹰闻言,也觉是件罕事,只不过他更想知道那位厉害角色究竟是何等人物,难不成大过司马家?
辞别后,浩鹰孤身进城,才知太守府禁卫森严,很难靠近,浩鹰思量片刻,想来只有天黑人静时伺机混进府内。
可惜天公不作美,很快天色阴沉下来,蒙蒙秋雨洒落在地,浩鹰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用袖口胡乱擦拭脸颊上的雨珠,稍显失落的他去了附近的酒楼落脚。自寻了一处靠窗的桌案,正好俯视太守府门。浩鹰仅要了一壶香茶,耐心等待时机。
忽然几位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