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闻声走出厅,冷笑道:“原来是你,我的宅院小,比不得司马府的阔绰,那断了线的珠子自然会找寻出来的。”
馨儿不快的别过脸去,俯身去找,暗暗自语道:“又不是我想来的,白白讨个没趣儿。”不想宇文走过来,戏谑道:“难道是他送给你的,瞧你着急的样子,想是迷了路似的。”
“你也不用打趣我,还是赶紧派人来找是正经,若少了一颗,你定要赔的。”馨儿霎时沉下脸来,全无客人的姿态,满是命令的口吻,宇文微微一笑,唤来崔管家,吩咐几名侍卫仔细找寻。
馨儿走进前厅,理所当然的坐下来,抿了一口香茶,少时,宇文手拿血琥珀手串,笑道:“这确实名贵,司马公子定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得来的,可惜你却随意把这手串弄断,究竟为何啊?”
宇文一阵冷笑,馨儿不安的站起来,欲夺过手串,怎知宇文紧紧握住那些珠子,笑问:“你要如何答谢我呢?”馨儿登时冷了脸,嗔道:“还不快还给我?”
宇文含笑不语,只是温情的凝视着她,宇文也不知此刻怎么了,就是想一直这样望着她,哪怕她怒视着自己也无妨。
突然一侍卫急闯进来,顿时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只见那个人小声在宇文耳边嘀咕着,宇文剑眉紧蹙,匆匆离开前厅,直奔后院而去。馨儿惊诧的望着他的背影,暗想他府上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正好自己可以脱身了。
待馨儿走出张府,一眼便望见浩鹰正牵着马等候她,不过馨儿满肚子的委屈,加上没拿回血琥珀手串,愈发的沮丧,只是扭过脸去,独自往前走,全不理会浩鹰。
原来绿珠已被浩鹰救走,宇文望着空牢牢的暗室,自语道:“我真是低估了他,他的手下绝非泛泛之辈,想我数日精心的布局,层层把手,仍被他救了出去,以后恐怕再无如此良机了。”
次日,宇文进宫将凤藻宫绿珠一事掩盖下来,只说桂明与宫中太监在夜里起了争执,才失足掉入湖中。毛后虽未全信,但也深知桂明素日里与人结怨,难免不遭人暗算,此事遂也作罢。唯有毛后身边的侍女小蝶每夜啼哭,哀痛不已,似乎有言难辨。
再说绿珠自回到宫中,便开始赶制长乐亭主的嫁衣,却见她垂下头,手中绣针丝毫不停,大朵猩红的牡丹花在棚架上一瓣一瓣绽放,拱卫着纯金丝线织就的蕊琼枝树,飞舞的龙和凤,她每针每线都绣得极小心。
少时,她浑身颤抖,脸上擦得胭脂簌簌而落,像绯红色的雨。此刻她悲的是身边无一真心姐妹,喜的是浩鹰终究没有忘记她。只是如今幸得脱险,心有余悸,面对月娥时更多了几分顾虑。待在宫中的身不由己,想来月娥也逃不过,绿珠并未恨过她,只是有些许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一节
却说曹苏菱的大婚已至,曹府上下洋溢着喜庆与欢愉,苏菱早早的穿上猩红嫁衣,罩上鸳鸯喜帕,静静等待属于她的那一刻。
嵇康头戴红绸宝冠,身袭红袍,勉强与曹府众人客套一番,便将苏菱接到御赐的府邸。这宅院自是阔绰,奢华的摆设,庭中的奇花异草,倍惹人注目。厅中嵇康之母与赖夫人(曹爽母)已等候多时。待他们礼毕,喜鹊便先扶着苏菱进了新房。
嵇康被他的好友吕安、阮籍等人灌酒,实难脱身。钟会环视一周,未见司马昭前来,不禁暗笑,欲低头饮酒,却瞥见一人正朝他走来,钟会定睛一看,竟是宇文,钟会虽不曾与他来往,但对他也有所耳闻,遂放下酒杯,故作醉状,指向他便问:“嵇康素日狂妄,不知张廷尉能比否?”
宇文仰面大笑,轻蔑的斜视远处喝的正酣畅的曹爽,摇摇头,低声问道:“钟公子素有大志,何须佯醉示人,只是今日未曾见到昭公子,不免有些遗憾,我听闻昭公子身体抱恙,钟公子为何不去探望一下?”言毕,饮尽杯中酒,拂袖离开。钟会收敛笑容,瞟了一眼被众人围在中央的嵇康,心下几分忿然,将酒杯丢在案边,速速起身离席。
馨儿独坐在竹亭里,案上摆着一壶清酒,两个酒杯,伴着徐徐晚风,吹散了亭边的残花,也吹落了馨儿眼中的泪珠。站在一旁的叶儿看到她这般模样,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默默陪着。馨儿此刻是苦楚的,她既为嵇康感到无奈,又对自己未卜的命运感到心力交瘁。她一杯接一杯的饮下,竟越发觉得苦涩,她想一醉不醒,却始终未醉。
司马昭怒视着跪在地上的浩鹰,两边还站着贾充、子冉他们,书房内异常的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来。司马昭稍稍平定心绪,问道:“张廷尉可知晓是你所为?”
浩鹰深深埋下头,回禀道:“他的手下未曾识破我的身份,想必他也不敢妄下猜测。”司马昭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显然还有疑虑。子冉见势上前劝说:“公子,绿珠已经脱险,张廷尉再想追查,就只能与郭夫人对峙了,不如此事作罢,也免得他人再起疑心。”司马昭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叶儿见凉风刮来,遂小心替馨儿披上披风,好言劝道:“天色已晚,小姐,我们还是早些回屋吧。”馨儿仍旧靠着栏杆,一言不发。突然那只黑鸟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栏杆上,不停地鸣叫着。
云翔疾步跑过来,对馨儿作揖道:“这本是我私下里圈养的,不成想它竟飞到这来。”云翔一伸手,那黑鸟便飞到他的手臂上,馨儿对于这黑鹰自是有几分怯意,遂闷声回屋了。
嵇康半醉半醒地走回书房,多半醉得太厉害,竟将案边一摞书卷扑倒在地,他整个身子也瘫坐在地,倚着桌案,独自狂笑。不时又连灌几口酒,似癫似疯的样子,不免惹人心疼。
苏菱的贴身丫鬟喜鹊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已在地上酣睡不醒的嵇康,顿时脸色阴沉下来,匆匆回禀给苏菱,苏菱登时冷笑一声,令喜鹊提来一桶水,照着躺在地上的嵇康就是一泼,丢下一句“既然夫君醉得如此厉害,就在这书房好好醒醒酒吧。”
一众仆人随着苏菱相继离去,嵇康这才醒过来,一桶凉水激得够呛,他缓缓爬到席子上,目光稍显黯淡,暗暗自语道:“馨儿,为何今日你不来,难道连一杯酒也不愿敬我?还是你认为根本就不值得……”
次日天还未亮,司马昭与司马师便慌忙赶到主厅,只见司马懿捋着花白的胡须,眉头紧锁,不快的言道:“蜀军已在汉中驻营扎寨,诸葛亮挥师数万,意再出祁山,图我中原,昨夜长安来报,我想诸葛亮不出数月便会攻打长安,此番征战,不知皇上欲派谁为先锋?”
司马师冷笑道:“朝中可用之将唯有父亲,难道要让曹爽这等庸才挂帅出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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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节
司马昭竟有些失神的立在一边,司马懿凝视着司马昭,看出他心事重重,难免有些顾虑,遂摆手令他们退下。春风拂过司马昭的面颊,也难令他的眉头舒展,随之而来的只有几声叹息与无奈。司马昭缓步来到庭院,却听见爽朗的笑声,仔细一瞧,原来是子冉与阮籍他们在院中饮酒畅欢,连多日未见得茗轩也过来凑热闹。
而馨儿手摇团扇,在花丛中踱步,眼见着几只彩蝶飞来飞去,馨儿却无半点兴致。待转过身来,方才发现司马昭在不远处伫立良久。
子冉与阮籍停下杯盏,信步走来施礼,阮籍瞥了一眼驻足在花丛锦簇的馨儿,不禁笑道:“昔日夏侯小姐湖畔戏蝶,饶有风姿,可如今馨儿在花间不闻不动,反倒有粉蝶争相扑来,莫非那些蝶儿也能够善解人意,替她解怀不成?”
一句玩笑话,令在场围观者无不发笑,唯有司马昭面色凝重,望着馨儿一言不发。馨儿几步走过来,微嗔道:“我欲问蝶,蝶不语,而今又无端飞来,未必是幸事,你又何须借题调侃与我,想来你也是寂寥度日罢了。”
馨儿几夜都未睡好,一脸倦色,匆匆回屋去了。阮籍本想逗她开心,却没想到她竟怒了,遂闷声离开。子冉又遂茗轩回他的居所去了。
因晌午阳光极好,茗轩将采来的茶叶摊开晾晒,不时喝几杯清酒,子冉只是默默看着眼前这片竹林,叹道:“征战在即,不日或将起程,馨儿若知此事,不知作何感想?”茗轩又倒了一杯酒,回道:“我要离开这里了,馨儿身子本就弱,让浩鹰多些注意着,此去之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你要多多保重啊!”言毕,自行饮下。
子冉早已看出他有离开之意,只是未料到会这般突然,他遂追问一句:“茗轩,你想去何处安身?”
茗轩仰面享受着和煦的阳光,纵情一笑,自语道:“茫茫山河之间,总会有我的栖身之地,子冉兄无须担忧。”茗轩看似一脸轻松地样子,实则心中万分挂念,只是难以言表罢了。
子冉即便不舍,也深知留不住他,遂与他对饮一杯,权作送别之意。清风吹动着竹叶,那晒得卷曲状的茶叶也开始躁动起来,茗轩干脆地将茶叶收起,蓦然转身,却望见眼眶红肿的馨儿站在那里,显然方才他们的谈话皆被她听到,茗轩淡然一笑,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娟帕,轻声劝道:“本来就是乡野村人,在府里自是不能长待的,何苦为我又掉眼泪,让他人看见,又说闲话。”
子冉这时也上来作了一揖,面露尴尬之情,讪讪的走开了。馨儿接过娟帕,哽咽地问:“是不是你再不会回来了?”
她这么一问,本来故作淡然的茗轩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来府里这么久,恐怕这是第一次细细地端详着她,那双灵动的双眸,略施淡粉的面庞,将他平静的心再次打乱。
自第一次为她施诊,就对她产生了莫名的爱怜,不仅仅是因为她深陷异国,而是还有其他。
“馨儿,你应该明白,蜀魏两国交战,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有些事你还是放开的好,如今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才是,他固然城府很深,但待你还是真心的,且不说你现今逃脱不了,即使你重返到蜀国,很多事也都回不到从前了。”
茗轩也不知怎的就说出这番话来,或许是他将要离开的缘故,不吐不快,馨儿傻傻地点头,像个懵懂的孩子般,或许这也是茗轩挂念她的原因。
一轮新月挂于恬静的夜空,却无半点星光相衬,显得异常冷清,馨儿呆呆地坐在窗前发愣,晚食也用的极少,叶儿本就知晓她心事重,爱琢磨,遂也不敢去劝什么,悄悄地将桌案收拾干净,又端来一盏热茶,递到她面前,恍然间发现她清早戴的那支珠钗不见了,便好奇的问道:“小姐,好端端的怎么把珠钗换下了,平时你不是总喜欢戴着的吗?”
叶儿随口一问,倒让馨儿着实惊讶,慌忙在发间一摸,怎么会不见?明明一整天都插戴着,馨儿柳眉顿蹙,不安的站起身来。叶儿见她面色忧虑,便俯身在屋中找寻,嘴里念叨着:“该不是小姐在庭院里赏花时遗落在那里,若是这样,只能等明日天亮再找了。”
馨儿苦想无果,便懒懒的歪在榻边,轻叹一声,自语道:“他已有了家室,或许早已将我忘记了,我又何必苦苦牵挂于他,白日里从子冉那里听说父亲已经率军北上了,想来昭哥哥也要出征去了。”令她奇怪的是自己现今异常的镇静,既无往日的冲动,又无半点焦急,难道自己真的将那些事彻底放下了吗?
站在门口久久未叩门的司马昭,心下一阵翻腾,踌躇的在门外踱步,端着茶盏走出来的叶儿抬头瞧见他,忙问道:“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屋去,小姐现今还没睡下,公子请进。”话毕,速速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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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节
司马昭放轻脚步,深怕惊扰了馨儿,待他走进里屋,却看见馨儿正站在那里,满眼不舍,几步上前抱住她,轻声说道:“姜维早已有了妻室,现今嵇康也娶了亲,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昭哥哥,你曾答应我,会永远陪着我,那么我现在求你,你跟我离开这里好不好,不管去哪里都好,只要没有征战杀戮,没有朝野纷争,只要可以平平静静的生活,昭哥哥,你答应我。”
馨儿想紧紧地抱住他,奈他还是挣脱开馨儿的双手,肃然回道:“馨儿,不可能的,我们谁都逃不开,更何况我还有父母双亲,我的兄长,我们整个司马家族,我不能弃他们而不顾。”
他的回答那么坚决,无丝毫回转的余地,馨儿这才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对于权力的渴望高过一切。馨儿曾经的向往终于化为灰烬,她失落的背过身去,淡淡一句“你走吧,与你的父兄一起去出征罢。”
司马昭急忙走上去,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等我这次出征回来,我定会娶你,你要等我。”馨儿勉强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今天,他的这句承诺,无非是要告诉她,即使不能与她一起离开,也必须要牢牢地抓住她,她始终逃脱不开司马昭的束缚,也许这就是他所承诺的幸福。
“我会等你,不过你也要依我三件事。”馨儿死死盯住他,眼神中流露出不安,司马昭狐疑的看着她,问道:“哪三件?若我能办到,毕当竭尽所能。”
馨儿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迟疑片刻,伫立窗前,用异常审慎的口吻慢慢讲道:“蜀军来袭,不论孰胜孰败,都不可伤了我的父亲,这是其一;姜维必会是帐下先锋将,若他一旦被擒,你切不可杀他,这是其二;最后还有一封书信,务必要亲自交到我父亲手中。”
馨儿一字一句都很恳切,即便她阻止不了这场战争,也要尽可能保全她最亲最爱的人的性命,也许这是她唯一能替他们做的事了。馨儿渴求般凝视着司马昭,对于司马昭而言,这显然有失魏臣的职责,阵前徇私,令他有些为难,奈为今之计只有暂且答应,否则馨儿很难平复心境。
司马昭点点头,温和的回道:“你放心,我自会尽力保全他们,时候不早了,你也快歇息吧。”司马昭转身欲走,身后却传来一声“多谢”,声音很低,司马昭却听得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