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一身紫袍的宇文大步走进来,宇文善于刑司捕凶,手段甚是毒辣,宫人们都对他忌惮三分,更无人敢与他亲近,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毛后才找了他来。宇文上前作揖,毛后叫人赐席,他只是含笑坐下。
其他宫女皆静静退下,屋内仅剩他们二人,宇文闻到一股幽香,却莫名的感到一丝诡异。
毛后含笑问道:“张廷尉,本宫对你父亲甚为敬重,自你父亲仙逝后,皇上很厚待你,本宫向来也格外的关照你,如今宫内发生了一桩怪事,令本宫深感烦忧,不知张廷尉能否为本宫解忧?”
宇文听言,慌忙起身恭敬地回道:“能为娘娘分忧,实乃臣之幸事,请娘娘示下。”
毛后故作自责之态,怨叹道:“你有所不知,服侍本宫多年的宫女桂明,竟悄无声息的去了,宫人们皆说她误掉入池塘而亡,本宫与她主仆一场,对于她的后事岂可草草了结,本宫希望你可以好好彻查此事,或是遭人谋害,找出凶手,也好让她走的安心。”宇文明白毛后之用意,领命自去了。
此时凤藻宫内一片宁静,显然桂明之事并没有扰到这里。月娥懒懒的歪在榻边,摆弄着五色香缨。绿珠则在一旁往金猊炉中添着香料,暗想毛后若派人去调查桂明的死因,她少不得要谨慎些,免得露出什么马脚来,再牵连到司马府岂不坏事?
这时,月娥轻声问道:“绿珠,桂明一去,那她屋内可留下什么痕迹,你可有仔细翻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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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节
绿珠听言一惊,竟把杓中的香料洒落桌案,月娥看出她的异样,遂速速走过来,躬身附耳言道:“还不快去,若迟些恐被他人发觉。”绿珠混乱拍拍鲛帕上的香粉,疾步走开。
月娥慢慢将案上的香粉收拾干净,又尽数洒进香炉,在她脸颊泛起涟漪,不过却显得冷艳非常,不似往日的温婉。
蔺淑馆早已被宫中侍卫层层看守起来,桂明身前的寝屋门外更是有人严加巡视,四周可谓密不透风,巡察侍卫全权是宇文下令调遣。只见一高瘦的侍卫上前回禀道:“张廷尉,蔺淑馆所有宫人都被遣散了。”宇文点点头,只身进到桂明寝屋,细细找寻,或许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待他来到桂明梳妆台前,猛然发现几滴血迹,着实震惊。他正欲伸手拿起那个桃形胭脂盒,怎料到屋内顿时漆黑一片,宇文顿觉有人故意熄灭灯火,当即厉声唤来门外侍卫。可重新点亮灯台后,宇文才发现那胭脂盒已经不见。
宇文甚是气恼,欲要转身离开,恍惚间竟闻到一丝香气,宇文俯身定睛打量起桌案,意外发现竟有少许的香粉遗落在案边。宇文指尖轻轻滑过桌案,一抹悦色瞬时浮上脸庞。
绿珠飞身回到自己的寝屋,掩好门窗后,才将侍卫的衣服脱下,藏于细软中。绿珠坐在席上,长舒一口气,暗暗自语:“幸好去的及时,否则他定会找出什么破绽来。”
寻思着又把那胭脂盒小心打开,里面竟什么也没有,绿珠心里一惊,难道已经有人早自己一步,将盒子里的东西取走了?
又想那夜见到桂明独自一人坐在梳妆镜前,翻弄着胭脂盒,案边也没有什么纸砚,定不会有什么书信,那到底还藏了些什么呢?千思万绪,绿珠也理不清了,只是把那胭脂盒锁在箱子里,然后径自回到月娥身边。
宇文回到府上,派去的心腹侍从早已打听到这香粉的来历,原来是东吴所产,因其香气独特诱人,故而皇上就赏赐给郭夫人。
宇文知晓后,独自徘徊在长廊间,他暗想着,难道只是为了后宫争宠,才要杀人灭口,还是另有其意?如今郭夫人正得宠,若冒然去质询,恐遭其怨恨。宇文反复思量,忽生一计,既问不得娘娘,那只好从她身边的宫婢下手了。
天色渐亮,绿珠照月娥的吩咐,前去御膳房叫他们准备藕粉枣糕,正欲迈进屋门,哪知宇文疾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笑问道:“你可是凤藻宫的侍女,怎么瞧着有几分面熟呢?”
绿珠本就昨夜未眠,精神欠佳,低声回道:“奴婢叫绿珠,确是郭夫人的近身侍女,绿珠不曾见过大人,想来大人记错了。”言毕,急转身走开。宇文突然又闻到那股香气,遂唤侍从过来,贴耳叮嘱几句,那侍从便匆匆离去了。
司马府的庭院内倒是着实热闹,原是子冉他们在席间煮酒吟诗,望着园中红梅,极为雅致。馨儿也起了兴致,小饮了一杯,不由笑道:“若昭哥哥也在就好了,说不定也会赋上几句诗,我这等小女子,才疏学浅,怎敢在才子面前卖弄呢?”说着余光扫向阮籍,晕红的脸庞别有风情,阮籍不禁低下头去,不敢与馨儿对视。
馨儿忽然想到嵇康不日便要迎娶长乐亭主,不免替嵇康感伤起来,毕竟他将要娶得妻子可不是什么善主儿,昔日便已领教了她的厉害,况且又是皇亲,日后嵇康再难任性往来于竹林之间了,想想嵇康那放荡形骸的性情,怎能习惯官场那趋炎附势的勾当?
想到这里,馨儿更显怅然,欲要再斟酒,怎奈阮籍已将酒杯夺过去,仰面饮尽,馨儿叹道:“皇恩浩荡,可惜乡野之人难以消受,往后恐怕再难与他聚在一起了。”阮籍恣意一笑,劝道:“不必如此,叔夜的秉性任谁也改不了,即使有了家室,一切仍会照旧,只怕到头来吃亏叹气的是另有其人。”
馨儿苦苦一笑,起身离席,径自来到亭边,却望见司马昭与一儒生气质的公子缓步走过来。馨儿觉得此人有些陌生,似乎并未来过司马府。难道是司马昭新结交的好友?馨儿好奇的迎上去,也不施礼,只是上下打量着他。
这位公子正是宇文,他此次前来并非单纯拜访,而是他的心腹暗中查探到司马府的侍卫曾出入过皇宫,这一点倒让宇文觉得桂明之死越发的扑朔迷离,倍感棘手。
司马昭一脸悦色的向馨儿介绍道:“这位是张廷尉,是张辽之子,张虎,字宇文。”馨儿一听到‘张辽’,顿时回想起昔日关羽与他有些情分,如今眼前的人竟是他的幼子,瞧着通身俊秀飘逸,只是双眸透着寒气,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宇文依旧摆着那张冷峻的面庞,冷眼注视着馨儿身后的浩鹰,淡笑道:“看来司马府果然是卧虎藏龙啊,连小姐身边的侍卫都手持飞景剑,我听说文帝在时铸有飞景、流采二剑,没想到竟在司马府得以亲眼目睹,我真是没白来这一遭。”宇文一番赞赏,听起来却似乎另有深意。
浩鹰忙上前作揖解释道:“我乃一介家仆,自知平庸,怎堪佩飞景剑,不过是在府上充数,骗些鸡鸣狗盗之徒,倒让张廷尉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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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节
司马昭只是佯笑,并不作辩解。这时叶儿抱着那只白兔,几步上前,馨儿欢喜的抱过来,亲昵的抚摸着它,忽然它蹿下来,竟跑到宇文的脚下,宇文怒视着突如其来的小东西,显得有些厌烦。
馨儿扑哧一乐,调侃道:“没想到张廷尉倒吸引它,莫非它喜欢冷冰冰的怪人?”司马昭不由得发笑,宇文也无奈的弯腰抱起它,笑道:“小姐,莫要再说笑了,若它在这样乱窜,恐怕只能端它上桌了。”馨儿这才抱过它来,不满道:“我看谁敢?”说着转身走开。
宇文望着她的倩影,心底却莫名的舒畅,也许馨儿的不拘礼节与恣意调侃,给他带来了异样的快感。随后宇文与司马昭聊了几句,便径自回府了。
因为宇文很清楚,若想从司马府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绝非易事,更何况如今司马懿官拜太尉,人望颇高,没有确凿的证据,是难以扳倒司马一族的。
却说隆冬已过,万物都开始复苏,眼下最为忙碌的莫过于曹府上下仆人们,曹苏菱对于自己的嫁衣极其看重,已经让内廷绣工几番裁剪了,仍旧不满意,还特意请来了桐雨商议。桐雨仔细看了看那已赶制好的嫁衣,忍不住啧啧称赞道:“不论绸缎,还是刺绣工艺,这已是极好的了,姐姐为何还不满意?”
苏菱冷脸将嫁衣丢在一边,埋汰道:“竟是些不入眼的,上次入宫我瞧见郭夫人身袭兰槿三色曳地裙,上面的金丝云霞纹络绣得极好,前个儿我派人打听,原是她的近身侍女绿珠缝制的,现在看来,那些个宫廷绣工竟比不上她的一半,你说我还不恼吗?”
桐雨摇摇头,贴过来低语道:“难不成你想郭夫人身边的人为你缝制嫁衣,我可听宫里的人说那郭夫人的性子是出了名的清傲,就连皇后娘娘都要让她几分,更何况你我了?”
苏菱不禁冷笑,拈起一支金钗,捧于手心,轻叹道:“你看这金钗,打造得倒还精致,只可惜多了些俗气,若添些珠翠点缀,那才称得上光彩照人,我已派人进宫给郭夫人送去了一盒翡翠宝石,那可是辽东大司马特意献与家兄的,里面的红宝石世所罕见,想必她一定喜欢。”
桐雨听言,勉强一笑,顿觉苏菱如此阔绰与往日截然不同,看着苏菱那自得的笑脸,更觉其中定有深意。
凤藻宫内传来悦耳的琴声,原来是月娥在窗前抚琴,案边摆放着一雕着银花的宝盒,碗口大小,着实精致。绿珠闻声而来,俯身施礼,面色忧郁,茫然若失的眼神,全然无昔日的自信。
琴声顿然止住,月娥转过身来,瞥了一眼放在案上的宝盒,脸上竟挂着一抹浅笑,笑道:“既然长乐亭主这样看重你,你不妨一试,也不枉她特意献上这样贵重的东西。”
绿珠狐疑的盯着那宝盒,又审视着一脸镇静的月娥,方低头回道:“奴婢何德何能,怎能比得上宫内资历颇深的绣工,若出了什么纰漏,岂不有损娘娘贤明,更何况宫内还余波未平,绿珠这时出宫恐有不妥。”
月娥显然主意已定,佯装身乏早早去歇息了。绿珠自知再讲无用,遂默然离去,月娥撩起珠帘,诡异的一抹笑意浮上脸颊,只是那深邃的双瞳令人捉摸不透,再不似往日在酒楼内唱曲的清丽少女了。
出宫之后,绿珠深感不安,单单请她过府置备嫁衣,其中肯定有诈,莫非是他从中作梗,绿珠步子略显迟疑,猛然停住脚步,前面一队人马飞奔而来,为首的正是宇文。
只见他拉住缰绳,恣意一笑,挥鞭斥道:“在宫内我自然不敢动你,那是碍于郭夫人的颜面,可如今是在宫外,就怪不得我了,快拿下她。”
一声令下,几个高头侍卫上前将绿珠绑住,绿珠故作可怜状,哀求道:“廷尉大人,奴婢身犯何罪,为何绑我,我正要去曹府为长乐亭主做嫁衣呢,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还望大人开恩呐!”
宇文斜眼望去,满脸怒色,飞速拨马而去。绿珠心内惶恐,她早已听宫人们说张廷尉办事极为狠毒,如今自己深陷其中,该如何脱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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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节
此刻绿珠浑然动弹不得,任凭那些侍卫的一路拖拽。这时,一黑头赤脚的大鸟在空中迂回盘旋,绿珠仰面观望,那大鸟如羽箭般飞来,在绿珠肩头停留片刻,便悄然消失在空中。绿珠这才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凝视着前面的宇文。
云翔在司马府门外望见黑鸟飞回来,听其数声鸣叫,霎时一阵慌乱,匆匆将此事禀告给司马昭。司马昭闻知此事,伏案沉思良久,那日宇文冒然来访,究竟查出了什么端倪?
顷刻,子冉与贾充走进来,只听子冉一声诡笑,劝道:“公子何须苦恼,有人想引蛇出洞,自然就有诱饵在前,我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长乐亭主婚期将至,莫非张廷尉还想在喜庆之日兵戎相见?”
司马昭微微点头,转面吩咐道:“公闾(贾充),我常听闻张廷尉与曹爽往来甚密,这事多半与曹府有关,你与云翔分派人手速去曹府附近打听,切勿让他人察觉。”贾充与云翔领命退下。
书房内顿时充斥着紧迫感,宇文的深不可测令司马昭不敢小觑,眼下之际唯有让绿珠抵死不认罪,否则一旦绿珠松了口,到时候只有结果了她,方能确保无事。司马昭冰冷的双眸微闭,坐在一旁的子冉早已明了他的心思,只是不免替绿珠惋惜。
浩鹰从沈沛那里得知绿珠被擒之事,一时无措的他在长廊间徘徊许久,双拳紧握,眼神中充满了自责。
从屋里走出来的馨儿望见他这般苦闷,便欲上前打趣他一番,谁知他整个人如丢了魂一般,从馨儿身边走过,竟也不作揖答话。
馨儿越发觉得奇怪,强拉住他的胳膊,微嗔道:“浩鹰,你怎么不搭理人呢,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浩鹰这才回过神来,讪讪的抽回手,低语道:“无事。”他越是这样躲闪,馨儿就愈发靠近他,几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调侃道:“果真如此?那日张廷尉过府,你可是巧言善辩的,如今你这副焦容,连我都瞒不过,我看赶明儿也别带什么飞景剑了,干脆每日打扫庭院,倒还适合你。”
浩鹰注视着满脸笑意的馨儿,猛然发觉她手腕上的珠串,分外惹眼。馨儿低头取下来,笑道:“这是血琥珀手串,昭哥哥前日得的。”浩鹰直盯着血琥珀手串,脑中忽闪一念,或许此计能救得绿珠的性命。
馨儿拿着手串在浩鹰面前晃了晃,浩鹰突然拽着馨儿的手,疾步离开府,抱她上马,低声道:“小姐,得罪了,如今只有你能救得了她。”
这一路馨儿虽然心存疑惑,但还是随他来到一处府宅门外,只见高壮的侍卫手持银枪,分立石狮两侧,各个肃穆巡视。馨儿轻声问:“这是哪里?”浩鹰附耳低语着,馨儿猛然瞪大眼睛,很不情愿的站在那里不移步,浩鹰又是不迭的给她作揖,馨儿这才勉强走过去,与那两位守门侍卫搭讪,而浩鹰此时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须臾,一仆人请馨儿进府,馨儿手里攥着血琥珀手串,几分紧张,几分埋怨,跟着那仆人来到庭院,还没走到前厅,馨儿便惊道:“不好,我的手串断了线,快叫你家公子派人来找,那可是我最钟爱的。”
宇文闻声走出厅,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