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好生照料着,他自己则闷声回到书房。
方才从禁卫军统领那里得知,在崇明殿内发现张琦的玉剑饰,此物证对张琦极为不利。关兴虽然猜到此事与黄皓脱不了干系,多半是他设下的圈套,但眼下关兴也毫无替张琦洗清罪名的说辞,这次的事太过棘手,无措的关兴来回的踱着步子。
诸葛瞻与张苞来到关府,仆人们随即将他们领至书房外,诸葛瞻推门而入,厉声言道:“此事你断不可出面,黄皓这次定要致你于死地,现在你冒然进宫替张琦说情,岂不正中了他的奸计?”张苞也在一旁劝慰:“丞相定会想出良策,关兄切莫感情用事。”
关兴听言,叹息一声,一脸黯然的回道:“父亲在时,常教诲我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昔日先主挥师讨伐东吴,我在行军途中迷了方向,幸蒙张琦之父相助,而且还斩杀了仇敌,这等大恩,我岂能不以死相报,况且张琦会有今日之祸,全是因我而起,我绝不能袖手旁观。”
诸葛瞻见关兴心意已决,再讲什么权衡利弊,也毫无用处,遂转换了语气,遗憾道:“若馨儿知晓你不顾生死,不听劝解,恐怕又该掉不少眼泪了,你怎忍心?”
诸葛瞻故意在关兴面前提起馨儿,关兴不禁倒退几步,整个人瘫坐在席间,喃喃语道:“馨儿,不知她可还记得我,一切皆有定数,我与她有缘无分,再谈何意?”
关兴眼角噙着热泪,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落泪,此时的他心口已经千疮百孔,多少个夜晚,他在青灯下拿着那块旧帕子痴痴的看着,无人知晓他有多痛,他对馨儿的爱绝不会比姜维少。只是他从不表露自己的心意。诸葛瞻见到他这副摸样,摇摇头,与张苞默默离开。
少时,诸葛瞻与马骏回到府中,诸葛亮正与蒋琬商议此事,诸葛瞻疾步走进厅内,对蒋琬深深作了一揖,恭敬地问道:“蒋大人,皇上既然下旨彻查此事,小侄冒昧敢问一句,此事是否会牵连到关将军?”
侍中郎蒋琬脸上露出一丝忧虑,转而注视着伏案沉思的诸葛亮,厅内霎时异常的安静。此时诸葛瞻双眉紧皱,快步走到案边,撩衣跪下,追问道:“父亲,此事多半与黄皓有关,素日来他对关将军颇有怨恨,如今还不就此大做文章,方才我去关府试图劝解他,奈他对张琦身怀愧疚之意,恐怕会感情用事,父亲还是快些想出对策,否则日后将一发不可收拾啊!”
诸葛亮抬头与蒋琬对视一下,又手摇羽扇,捋须言道:“昔日我兵出祁山,若非黄皓蛊惑圣听,我本可大挫魏军士气,想我蜀国根基未稳,却有这等奸邪宦官扰乱朝纲,如今竟想妄图害我忠良,这次我定不能再姑息他为非作歹,明日我便上朝奏明皇上,定要除去这祸害。”
蒋琬微微点头,忽而又脸色沉重,接着问道:“至于那玉剑饰,又该如何处置?”诸葛瞻这时也正为此犯愁。
顷刻,姜维大步走了进来,向诸葛亮与蒋琬作揖,诸葛瞻让其坐下,姜维瞧出诸葛瞻一脸忧色,又朝蒋琬看去,不禁反问道:“身为臣子,岂可带剑入朝,况且张琦乃是一介布衣,不过幸蒙关兴收留,才得以入宫,至于在崇明殿发现的玉剑饰,是真是假,还有待查证,丞相,伯约有一计,可叫那黄皓既赔夫人又折兵。”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节
诸葛亮轻轻放下羽扇,朝两边的仆人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他们随安静的掩门离开。屋内焚着幽幽麝香,拨开方才的阴霾之气。姜维玉白的面颊泛起了涟漪,俊目甚是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犹如夜幕中的灿星,给人无尽的安全感。只见他拿起桌案上的纸笔,纵情挥墨。须臾,双手递到诸葛亮面前。
“李代桃僵,”诸葛亮探过头一语道出,顿露喜色,似乎已明白其中含义。蒋琬见身旁镇定自若的姜维,不禁笑道:“此计甚好,明日我便会提审张琦,你们可要早些安排才好,时候不早了,丞相,公琰先行告退。”话毕,拂袖离开。诸葛亮轻摇羽扇,肃然叮嘱道:“思远(诸葛瞻字),切忌谨慎为之。”诸葛瞻与姜维一齐作揖告退。
少时,诸葛瞻与姜维来到书房,马骏随之跟了来,躬身施礼道:“请公子示下,属下定当竭尽所能。”姜维从袖中取出一玉饰,竟与黄皓呈上的一摸一样,递给马骏,低声吩咐道:“趁天黑之际,混入牢中,将此物务必交到张琦手中,切莫让黄皓的耳目发觉,一切须小心。”马骏点点头,作揖拜别。因马骏与张琦素有交情,如今张琦深陷牢狱,马骏早已心急如焚,现有法子替其脱罪,他顿感欣喜,即使独自闯入天牢,也无所畏惧。
姜维目送马骏离开,方掩门关窗,转过身来,诸葛瞻满脸疑惑,问道:“此物莫非就是黄皓呈给皇上的玉剑饰,若让宫人发现,你难逃责罚,现今宫中的证物已被你调换,伯约,这到底是怎么个缘故?”
姜维淡淡一笑,抿了一口香茶,回道:“黄皓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不知身边的人乃我从天水郡带回来的亲信,真得已被墨颜偷换出来,看来明日将会有一场好戏上演了。”诸葛瞻听言,甚是钦佩,顿感昔日其父收降姜维真是明智之举,更为蜀国的将来多了此将才而欢喜。
马骏在夜幕下偷偷换上巡视守卫的官服,又戴好腰牌,悄然走进天牢,很快寻到张琦,将那玉剑饰塞到他手里,口中不迭的斥道:“你等贱民,犯了如此的滔天大祸,还不知悔改,他日凌迟处死,可再怨不得别人。”言毕,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方匆匆离开牢狱。
张琦望马骏渐渐远去,便蜷在一墙角,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端详起这玉剑饰,此物还是他家父生前交与他的,如今却因它下狱,不免落下泪来。若不是昔日黄皓的侄子将其妻掳了去,慌乱中才将这玉剑饰交给她,权是想保佑她得以解救,岂会料到会有今日之祸。诸多感叹之余,张琦小心将它放进衣袖,闭目倚着墙壁,默默等待明日的转机。
次日,黄皓悠然自得的整理着衣冠,朝站在一侧的小太监冷冷哼了一声,微嗔道:“墨颜,你摆着这副模样,分明就是触我眉头,叫人瞧着就不快,本来今儿个是个好日子,都被你给败坏了,还不快把那盏皇上御赐的酒端过来,小心些,这盏酒可是赐给那个张琦的。”黄皓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偏殿,身后的墨颜仍旧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侍中郎蒋琬已经站在大殿,诸葛亮与姜维也立在一旁,诸葛瞻与关兴则远远地站在殿门口,张琦只身跪在殿中央,垂头不语。刘禅似乎有些坐的不耐烦了,喃喃语道:“黄皓怎么还不来?”
蒋琬上前作揖禀道:“皇上,老臣方才已经细细审查了此案,张琦声称自己并未到过崇明殿,而且他还有一玉饰在身,刚好与那日黄皓所呈上的不差分毫,老臣愚钝,实难辨别,还请皇上定夺。”
刘禅先是一愣,后又觉得无趣,轻咳几声,令宫人递上来,他自拿起细看,与之前的那个一比,才知黄皓所呈上来的乃假物,一时间刘禅怒气上来,拍案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有人存心诬陷你不成?”
张琦这才原原本本的将昔日之事讲来,刘禅显然不愿理会,只是瞥了一眼关兴。少时,有人传黄皓进殿,刘禅望着黄皓那自得的模样,大感不快,怒道:“黄皓,你是怎么查办的,竟然弄不清楚因果由来,便胡乱定他人的罪,倘若误杀了好人,岂不令关将军寒心哪?”
黄皓还没理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诸葛亮狠狠地喝道:“你这个奸佞小人,留你在朝中一日,终是祸患,皇上,还是应及早除之。”
刘禅不知如何作答,黄皓慌忙连滚带爬的跪倒在刘禅跟前,哭诉道:“皇上,即便奴才有过错,也是为了我们蜀国的社稷着想,奴才断然不敢去谋害忠良,请皇上恕罪啊!”
刘禅怎么忍心如今斩了黄皓,日后就再难快活了,想到这些,刘禅起身劝道:“相父,他只是一宦官,并无大错,相父,何须大动干戈,还是从轻发落罢了。”诸葛亮又再三劝谏,刘禅仍旧含笑答之,全无下旨立斩黄皓之意。诸葛亮无奈的摇头叹气,不再言语。
黄皓心下唏嘘不已,又抬头朝关兴望去,整个人顿时缩成一团,挪着步子走到关兴面前,躬身赔礼道:“小人害得张琦蒙冤,实乃罪该万死,还请关将军原谅小的这一遭,下次再也不敢了。”关兴冷眼瞧着他,浑然一只摇尾乞怜的黄犬,可笑之极。诸葛瞻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实难泄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一节
却说黄皓在大殿上出尽丑态,便闷声回寝屋,待掩紧门窗,就不再出来。萧萧西风刮得门窗阵阵作响,此时的黄皓恨意切切,双拳死死捶向桌案。暗想本以为自己的布局毫无破绽,竟没想到中间还是出了差错,终究白费了一番心思。到底是何人偷换了玉饰,黄皓也一时理不出头绪,只是这口恶气又怎能咽下?
忽然间那盏毒酒闯入眼帘,这原本是赐予张琦的,如今倒没有了用处。黄皓微沉的脸色骤时一转,一抹悦色飘过脸颊,喃喃自语道:“明着我自斗不过你,但若在暗处,就不知到底鹿死谁手了,关兴,咱们走着瞧。”
冬雪飘飘洒洒,整个成都街巷也瞬间银装素裹,路人们多已不再出屋,顶多几个赶路运卖木炭的村人还在冒雪驾车。不过顽劣的孩童倒起了兴致,你追我赶的在巷子里堆砌着雪人,欢笑声充斥着冬日的严寒与寂寥。
关兴自把张琦解救出来,就心感不安,这种莫名的躁动不知为何?眼见着雪积得愈发厚了,庭院里石阶上都结了冰,因念着府内仆人忙碌了一年,倒也幸苦的很,便放了他们的假,谁知这一散人,不光多了一份清净,还增了些许闲事出来,就像这两日的马厩,真真成了个冰窟窿,难怪平日里温顺的红棕马,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关兴趁着这日无事,遂收拾起马厩来,先将槽内的积雪都清扫出去,然后用剑将那些悬挂在栅栏上的冰柱一一劈断,最后放进一些草料。红棕烈马额头一点白斑,倒像尚未融化的雪花,更多了几分灵性,霎时它挪动着马蹄,仰头长嘶,关兴以为它因欣喜所致,不甚在意,转身欲走。
哪里知道它竟用身子猛烈地碰撞着马厩四周的栅栏,嘶叫声那般哀伤,犹如受了伤的猛兽,对着这个无奈的世界正做着最后的挣扎。关兴大惊,忙上前轻轻俯拍它,怎知它全然不懂主人的心意,反倒越发放肆起来,上扬前腿,几乎快挣脱开缰绳,它双眸中带有紧迫与压抑,似乎想要对它的主人表达什么,可惜关兴一脸愕然,近乎无措。
寒风冷冽,关兴想了片刻,终究无奈的将它牵了出来,笑道:“恐怕你也闷了,让我们去城外走一遭,就像往日那样,或许还能猎到什么也说不定。”说着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满天风舞的雪花正诉说着冬日的枯寂,就像关兴此刻的心境,不容别人的打搅,也许他真的厌倦了等待,毫无希望的等待正慢慢吞噬着他仅存的躯壳。
关兴身袭的绿色裘袍也堆满了雪花,只是他并未弹去,似乎很享受今日的行程。待来到城郊的一片林子处,马蹄声渐缓,关兴叹道:“没想到这条河也结了冰,茫茫林间竟无人的踪迹,难得有如此的宁静。”一声长叹,关兴飞身下马,漫步在冰河之上,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往日与馨儿在此地嬉戏打闹的情景,他浅浅一笑,欲弯腰拾起河上的枯木。
一支冷箭猛地飞过来,久经沙场的关兴身子向右倾斜,躲了过去,那飞箭硬生生的射在冰河上,力道之大,竟穿过半尺多厚,关兴不禁唏嘘,觉得蹊跷,遂欲调头回去,怎奈从林间齐刷刷的数箭朝关兴射来,情急之下,关兴拔剑奋力挡出。
只见乱如雨下的羽箭,丝毫没有减退的势态,反而愈发的不可收拾,关兴实难抵挡,左腿已被射中,鲜血直流,映红了脚下的冰地,他只得单膝跪地。远在岸边的红棕烈马拼力撕扯着拴在树上的缰绳,阵阵嘶鸣声透着悲恸,此时它的脖颈处已勒出斑斑血迹,那枯树被其摇晃的几乎歪倒在地。
它终是挣脱开来,急速飞奔到关兴跟前,关兴见势勉强骑上马背,它驮着受伤的关兴,朝成都城内奔去,那群放冷箭的贼人依旧穷追不舍,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也摆脱不了如狼似虎地追逐,它被暗箭射中左腿,但却奇迹般的没有歪倒,反而更加急速的向前奔去。
树林中一个黑衣人摆手示意停止放箭,自语道:“让他去吧,中了毒箭,岂能活的过明天?”另一个黑衣人手扶佩剑,暗自叹道:“可惜了,他也算是一员勇将。”
须臾,雪空中不再有羽箭,关兴整个人趴在马背上,一脸惨淡,身子竟有些抽搐,额头还渗出些许冷汗,他睁开双眼欲打量四周,但疲惫的他再难支撑,手中紧紧握住的那块旧帕子刹那间也滑落了,伴着纷纷雪花飘到远处。一路的血迹斑斑,一路的哀鸣,仿佛这片雪地盛满了所有的伤痛,也载满了关兴对这里最后的回忆。
待红棕烈马奔回关府,守门的护卫早已疾步跑过来,各个面露惊色,其中一位年长的侍卫吩咐身旁的小厮速去回禀诸葛丞相,他则小心的搀扶关兴下马,又背其进府。
等府内其他小厮过来牵马时,却一声惊呼,那匹红棕烈马早已瘫在雪地上,一片鲜红的血泊,分外刺眼,府内其他仆人闻声赶来,皆感叹不已。毕竟那是遂关兴出生入死的战马,更是关兴的挚友。如今为了护其主人回来,它自己却抛下了所有,包括它的生命。
关府上下全都异常的慌乱,有的赶去宫中请太医,有的则候在关兴房门外,静等差遣。张琦夫妇在后院里跪地祷告,或许在张琦看来,他的恩公今日遭到贼人的暗算,多半与前几日宫中之事有关,如今他能做的事,唯有祈求上苍,让他的恩公渡过此劫。
侍卫马骏听从诸葛瞻的吩咐,飞奔到姜维府上,通报此事。阴沉的天际,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