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贤微笑地蹲下身,对犹未闭眼的魏蔷道:“我乃鄢陵侯之子,你的父亲当年投敌叛国,险些要了我的性命,你会有今日的下场,也是天意如此。”说完,伸出手,将他的眼睛阖上。
“馨儿在何处?”马骏向承贤问道。
承贤站起身来,看着魏蔷的尸首,道:“他应该将馨儿关在哪个舱中。。。。。。”
马骏旋即转身去寻。
承贤转而吩咐侍从,“先将平南王移走,其余尸首留在这舟上,走后点火。”
马骏下到舱内,一路走到魏蔷的舱室前,门静静地阖着。马骏将手在上面叩了叩,道:“夫人。”
无人应答。
马骏疑窦丛生,猛然发现门缝似乎被自己叩开了一些,手一推,门竟呀地打开。
烛光照入舱内,马骏面色一变,只见几件箱案床榻在舱内摆的乱七八糟,哪里还有馨儿的影子。
甲板上,平南王的尸体已经移走,侍从们正将四处洒满油,忽然,有人在舟首向承贤喊道:“主人,前方有大舟正驶来!”
承贤一惊,忙走过去看,只见月色下,果然一只大舟正向他们靠近,火光通明,观其形制,竟是一艘兵舟。
“可要立刻避走?”身旁的侍从问。
“避也避不得多远。”承贤望着那边,道:“若是追踪而来,我等休矣。”
“那怎么办?”侍从惊惶道。
承贤神色沉着,当机立断道:“叫他们上来,立刻换舟,将此舟点燃!”侍从应诺,转身去传命。
馨儿确定无人了,小心地攀着木梯登上去。
只见上面果然是一间庖厨,借着壁上的火光,可见灶台食器占去了大半地方,地板上,一条血痕触目惊心,长长的,一直拖到门外。
馨儿转过眼睛不去看它,朝四周望去,发现此处除了一扇门,还有一处小窗。她走到那窗前,朝外面望了望,借着微弱的亮光,隐约可见白色的浪花翻滚在下方丈余之处,再望向远处,月色下,岸边似乎还离这里远得很。
头顶上传来往返的脚步声,馨儿望了望,那里似乎就是甲板,提起的心又生出些疑惑。
夜色已深,这舟竟未靠岸,不知要作甚,方才那可怖的一幕浮上脑海,她愈加感到惴惴,忽然,她听到头顶的声音突然杂乱起来,这时,一个声音从那楼梯口隐隐下传来,“前方是大将军司马昭的官船,主人吩咐回甲板。”
馨儿顿时悲喜交加,刚起身欲冲出这藏室,不料碰倒了一个陶罐,片刻,黑暗中骤生光亮,馨儿大惊失色,寒光一闪,承贤一把将她的手腕抓住反剪。
承贤缴下匕首,冷笑:“夫人,你要杀我吗?”
“原来是你,快放了我,昭哥哥马上就会来救我,我不想你到时难堪。”馨儿愠怒,想要挣脱开来,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承贤面色阴沉,附耳低语:“夫人,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他已经等你很久了。”
馨儿一栗,睁开杏眸盯着他。
“曹霖,放开她!”马骏一声清叱,剑尖直抵他的咽喉。
承贤忙躲开,将馨儿交与侍从,顷刻间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极软极薄的剑,手中长剑带着月的光辉直刺那迎面而来猝不及防的马骏。
“马骏,我不想杀你,不要再逼我!”声音深沉,透着凉意。
“若能死在辟邪剑下,是马骏之幸!”紧接着剑锋一划,以更大的冲力直刺而来。
承贤身形再次高高跃起,刺破甲板,空中长啸一阵,然后翻身,旋腰,张臂,从高而下,如蛟龙腾空直扑向甲板下的马骏。
马骏眸瞥馨儿,那目光似在燃烧着什么,炙热的令人窒息,又无情的令人绝望!
“咔擦”一声,舱板裂开,马骏单膝跪下,唇边流出鲜血,慢慢阖上双目,眼角默默地流下一行泪,貂儿从他袖中蹿出来,闪电般爬上了馨儿的肩头。
“马骏。。。。。。”馨儿泣不成声,无力地瘫坐室内一角落。
承贤躬身扶起她,正要拉她走出去,不料,面前一阵郁郁的浓香袭来,承贤睁大眼睛,只觉浑身突然一阵麻痹失力,被馨儿一下挣脱开去,奔至那扇窗口,心中急智一闪,使尽气力搬起一根木头,从窗口顶出去。
“嗵”地一声闷响,外面传来木头落水的声音。
“你。。。。。。你不要命了?”承贤声音极低,好似没有气力。
馨儿目射寒光,怒道:“与其被你这个没有人性的刺客掳走,还不如自己了结来的干净!”
承贤慢慢爬过来,想到拽住她的衣角,却不能够,“不。。。。。。我的哥哥在等你,他很爱你。。。。。。”
馨儿不愿再听他的任何话,爬上窗口,将心一横,屏气纵身跃下。
“主人,主人醒醒。。。。。。”匆匆赶来的侍从叫喊道。
“点火,离舟。”承贤咬牙道,顷刻间又昏迷过去。
烈火包裹下,货舟如火山一般,把江面映得金光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百一十四节
这景象来得突然,官船上的人看着那边,无不惊诧咋舌。
“快驶前,看看可有落水之人!”云翔对从人大声道。
“不必!”司马昭面色沉着,指着前方,“绕过货船,全力往前,必有人借此逃遁。”
众人一讶,樊城太守不敢怠慢,忙传命舟人全速向前,官舟在江面上划开水波,从烧得炽热的货舟旁经过,只见前方的月色下,果然,一艘大舟正迅速匿去。
司马昭心中疑惑,正欲催兵舟追赶。
这时,舷便有人惊呼:“江中有人!”
司马昭忙走过去看,果然,被火光照得明亮的江面上,一人正抱着横木漂来,罗衫在水面沉浮摇曳。
“救起来!”司马昭吩咐道。
从人应诺,忙停舟捞人,过了不久,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被抬到甲板上,将那面上的头发拨开,众人见竟是一女子,不由又是一惊。
“让开!”只听司马昭突然喝道。
众人不及反应,却见他已推开旁人,神色震惊地将那女子搂起,女子猛烈地咳起来,痛苦地弓起背。
“快去取被褥来!”司马昭急急地朝从人大声道。
忽然,袖口被用力扯住。司马昭转头,却见馨儿面色苍白,死死地盯着他,双目中满是恐惧,颤声道:“孩子。。。。。。救救我们的孩子。。。。。。。”
声未落,人却昏厥过去,不知从何处蹿出来的貂儿,嗅了嗅她裙边腥红的鲜血,一溜烟儿又跑到云翔脚下。
热气从四面八方而来,绕在额头边和颈间,憋闷得难受,馨儿头昏脑涨,想睁开眼睛,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她想逃开,却不知该逃向何处,脚下羁绊重重,她被绊的跌倒的瞬间,忽然感觉到腹部疼痛不已。
馨儿一惊,猛然睁开眼睛,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室中,药气与温热交融,荡漾在鼻间,馨儿艰难地动了动身体,却突然停住,迅速将手探向小腹。
“馨儿,切勿起身。”
这时,司马昭手端药碗,走了过来。
馨儿吃惊的望着他,却不再动作,喉咙里干涩的像要冒火,她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夫说你需静养一段日子,你的身子会好起来的。。。。。。”司马昭眼圈红红的,慢慢道。
“孩子。。。。。。”她喉头哽咽,“是我的错,我不该。。。。。。”还未说完,她已经泪流满面,身子颤抖着,面色苍白如纸,弱的似与风化去。
“馨儿?”
“。。。。。。昭哥哥。。。。。。”馨儿美眸半启,对应来的雅颜,疑在梦中,“昭哥哥,第一次,我觉得你和炎儿离我那么远,好像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馨儿,”司马昭薄唇勾笑,却无法绽出以往如琼瑶般的光彩,“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
他俯下首来,含她唇瓣浅浅吻来,“你还有炎儿,他正在家里等我们回去。”
恁样的温存,恁样的亲密,怎似已睦违了一生一世?
馨儿长睫一颤,竟颤下泪儿成串。
“。。。。。。我好怕,那个时候,我真的怕,怕他们带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再也见不到你,见不到炎儿。。。。。。”
“若他们如此真敢,我定然让他再死一次!”司马昭将玉人儿环在胸前,任她泪涕温濡衣衫,长指理着她散在锦褥上的一瀑黑发,万端柔情。
夜色沉沉,月亮带着一圈朦胧的华光,挂在峡谷上头逼仄的天幕之间。
水流不算平缓,哗哗的声音不绝于耳,风卷着清冽的寒气掠过颊边,红玉只觉一阵激灵,不由地拢紧身上的斗篷。
江水在面前淌过,却黑黝黝的,看不清面目,红玉忽然记起上次像这般在舟上看夜色,还是幼时,随父亲来樊城的时候。
当年,他们从洛阳出发,乘车走了将近十日才坐上大舟,红玉第一次出远门,万事皆好奇不已,而第一次在舟上过夜时,她一面担心着乳母故事里的鬼怪,却又一面东看西看,搅得父亲不得安宁。
如今再见到这景象,竟只剩自己一人了。
红玉深吸口气,努力压下眼眶中涌起的酸涩,她不禁伸手向怀中,触到父亲留下的绢书,手停了停,却没有勇气拿出来。这时,指尖触到一片纸一样的东西,心中微动,红玉将它取了出来。
月亮在天上静静地挂着,渐渐斜向峡谷的另一侧,光照淡淡撒下,照在那纸上,只见面上白白净净,无丁点墨迹。
红玉先前曾将它仔细查看过一番,现在再看,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父亲(丁廙)在血书上吩咐她将这纸片收好,且要她十年后到洛阳寻访,把此书交到她素未谋面的堂兄手中,她这才离了成都,来到洛阳,途中她反复琢磨着父亲的话,思忖着这纸片必不是寻常之物,却也多了个心眼,将它与血书贴身藏起,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
人海茫茫,怎样才能寻到自己的堂兄?红玉望着天边光照隐约的寒星,有些出神。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红玉一惊,不着痕迹地将纸片收回怀中,片刻,转回头去,月光不甚明朗,一人修长的轮廓勉强可辨,却是司马昭。
红玉怔了怔,司马昭似乎也发现了红玉,走过来,片刻,道:“你还未歇息?”
红玉摇摇头,道:“来透透气。”说罢,看着他,“公子亦未歇下。”
司马昭没有说话,夜色下,表情不辨。
“看来你猜对了,他们确由丹水径往樊城,只不过平南王仍生死不明,羌王岂可咽下这口气?”过了会,他缓缓地低声道。
红玉转过头去,淡淡道:“听闻公子足智多谋,如今却呆起来,平南王是庶出,与羌王兄弟情义浅薄得很,他虽在洛阳出了事,但别宫内还有其他外邦使臣,你大可将矛头指向那些使臣,你手下之中不是有一位最能颠倒黑白,巧舌如簧的家伙,嫁祸他人想必也是信手拈来?”
司马昭闻言,浅笑:“馨儿身边最信任的叶儿已经出嫁,你可愿意代替叶儿留下来陪她吗?”
她眼睛微微眯起,意味深长,“公子,你不怕我是诸葛瞻派来的细作?”
司马昭看向她,片刻,淡淡道:“我知道你不会,因为马骏已经死了,我想你一定不会希望自己落个跟他同样的下场。”未几,转身离开。
红玉茫然呆坐在甲板上,良久,一对细长凤眸投在江面时,幽暗冷凛,直如无间地狱,仿似,不管吞噬下多少魂魄,亦填其内无际深壑。。。。。。
舱内,另一个伤心人轻抚貂儿,哭声歇,泪未绝,深深悔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百一十五节
羌王对平南王之死,并无任何表态,边疆异常的平静,倒出乎司马昭的意料之外,而馨儿自小产之后,终日缠绵病榻,身子时好时坏,每晚都会在噩梦中惊醒,茗轩说若不能静心清养,再多灵药也是无用。。。。。。
馨儿却只是独身去往凤凰山聚芳园,又是一次懦弱的逃避,如同昔年远避郯城,但她实在是累了,身心俱疲,既担心会继续带给身边人更多的灾难,又厌憎了每日深陷权力争斗之中,留在司马府多一日,都觉得透不过气。
启程那日,司马昭搁下手头繁杂事务,亲自护送她到聚芳园,离去时再三叮嘱,百般挂虑。
置身凤凰山之中,远离纷争恩怨,时光仿佛也沉寂下来,每日她只是和红玉品茗下棋,闲话家常,说起幼年的趣事。。。。。。
她甚至开始向菁儿研讨各种医学,那些悲伤的事,她们都绝口不再提起。
宇文时常来看她,但她始终待他淡漠如路人。
司马昭每次都是匆促来去,看得出他的忙碌和疲惫,但只要来到山中,他总是不带侍从,也不许任何人向他禀报政事,他让茗轩每隔三天向他回报馨儿的病况,却从不催问她什么时候回府。
秋日渐浓,天气也凉了起来,馨儿低首抚着贪睡的貂儿,秀眸扫向浮着落叶的平静的湖面,怔了好久,耳畔忽传来菁儿不迭地埋怨声,“我还以为你再不来看我了,好没趣,眼巴巴又送我什么礼物,难不成你去了一趟西羌,就发了一笔横财?”
馨儿转过头,便望见菁儿一脸的不快,把锦盒又丢给云翔,冷着脸正朝这里走来。
“难得云翔心里想着你,你又何必摆脸色给人家瞧?菁儿,你的脾气还是改一改的好。”馨儿轻笑,手一松,貂儿便跑到别处去了。
菁儿樱唇撅得老高,又拿起未绣好的帕子,闷声做起女红,云翔也不好意思起来,走又不是,留又不是,耸拉着脑袋,也吐不出半句话来。
馨儿含笑让人铺席,“云翔,快坐下,你也好些时日不来了,这不有现成的新鲜果子,可都是菁儿特意给你准备的。”
“公子叫我给夫人送些衣物。”云翔颔颐,“天气凉了,请夫人多加注意身子。”
“这些用得着你来传话?”菁儿红唇撇撇,“我自然会照顾好夫人的。”
“听说你去了羌国,可是去交待平南王之事?他们可有为难你?”馨儿急转话锋,美颜略沉。
“这倒没有。。。。。。”云翔话音一转,苦皱起俊俏眉眼,“只不过羌国的镇国大将军跟着一个道士出了家了,羌王为此痛心疾首,也无暇多问平南王之事。”
菁儿起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