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佑,那个温情脉脉的痴情人。。。。。。竟杀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那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女子。。。。。。
她什么都不能看,什么都听不见,舌头里有了血的味道,那是谁的血?堂兄的眼睛闪闪发光,在黑暗里,绣娘的眼睛带着泪,也在黑暗里,那是天堂还是地狱?怎么那么黑?
当馨儿恢复正常知觉的时候,却躺在他的怀中,他的衣襟湿湿的,怕是被自己的泪浸透,他眸子里的光亮逐渐黯淡下去,“你想得太多了,馨儿,祈佑的错误不能由你来承担,他是个好男人,值得世间女子去爱慕,但他不懂得忘却,一个不知道珍惜现实的人,永远生活在过去的痛苦中,在这个世界上不会走得太远。。。。。。”
他俯身,冰凉的唇触碰到她的面颊,不想怀中玉人儿眼圈一红,慢慢阖目,泪止不住流出来,“祈佑当然不会忘却过去,因为那些岁月承载着他全部的仇恨,复仇是他仅存的生活理由,唯一的心情来源,我更不会忘记过去,因为祈佑填满了我整个童年时光,陪我一起欢笑,一起悲伤,那是抹不去的记忆,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忘了他?”
他的眸子晶莹,凝着水雾,“即使你忘不了他,我也不会怪你,夜深了,快些歇息罢。”
他的笑容苦苦的,涩涩的,馨儿不禁搂住了他的肩膀,他也旋即抱紧了她,吐出一句话,“不必害怕,我陪着你。”
和泪睡下,依旧紧紧抱住她,好像一旦松手,眼前的人便会消失不见。
馨儿贴着他颤抖着,哼起旧时歌谣,声音断断续续。
她累了,睡了,朦胧中,她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司马昭抱紧了她,继续着未完的歌谣,“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若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可会来寻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百零一节
昏暗中,倏然嗅到幽幽暮颜花香,司马师睁开双眸,却见绣娘微微侧首,眸光如水的看着他,“我本该早早便离去,那样或许不再会有刻骨的痛,我明明知道你对我不住,但我却狠不下心来彻底忘了你,我的命运,我一生最重要的开始已经毁在你的手里,司马师,你欠我的!”
“绣娘,绣娘。。。。。。”司马师惊慌地坐起身,哪知绣娘激愤地转身而去,浑然不理身后之人苦苦呼唤。
一室的静寂,一室的空荡,只有那清风依旧不停的吹进,拂过那窗棱,拂过那丝幔,拂过那清瘦的面庞,拂过那痴坐的人,拂过那黯淡失神的眸,抬首四顾,如置梦中。
清晨,司马师驱车出了府,由云翔和菁儿跟随,沿着小径一路走到山丘之巅。
云翔望去,只见此处虽不算高,视野却甚为开阔,一汪池上满满的碧叶菡萏和池畔伫立的亭台楼阁一览无遗。
“大公子,此景色甚妙,想来您常来这里散心吧。”云翔向司马师微笑道。
司马师望着面前,淡笑道:“有一位故人最爱此处菡萏,每每陪她来,总会待到薄暮时分。”
菁儿颔首,觉得有趣,“常人赏菡萏,皆以为扁舟入池,近观方为美事,公子的那位故人却要来这极远之处?”
司马师笑了笑,“她那时曾言,世间佳景,总在高处才可窥得。”
“哦?”菁儿觉得此言颇有意味,不禁细细咀嚼。
司马师看了一会景色,走到旁边树荫下的一块宽大的青石板上坐下。
“家师也爱赏花,”片刻,菁儿走过来,道:“茗轩师兄好治园,栽植各种花木,凡值佳期,家师便在园中置酒赏花宴友。”
司马师看着她,含笑不语。
菁儿在云翔身旁坐下,望望远处的碧水池,问司马师,“那公子的故人现今何处?只留下公子一人赏花,岂不寂寞?”
“菁儿,不可对公子无礼!”云翔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可再问。
菁儿垂下螓首,默然,司马师唇边弯起,“菁儿天真无邪,并且真心待人,云翔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他说着,笑意愈深,如墨双眸泛着清亮的光,低低道:“曾经也有这样一位女子,可惜我们。。。。。。”
云翔深知他心中所想的女子便是绣娘,并且绣娘已不在人世了,但这个消息他还尚未得知。
良久云翔看着他,浮起笑意:“大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下山了。”
司马师却恍若未闻一般,矗立于山丘之上,任山风吹拂着衣袂,云翔与菁儿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只是站在他身后。
良久后,才听得司马师开口道:“到今日我才明白,赢得天下而失去爱人,那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玉宇琼楼之上的宝座,万里如画的锦绣山河,都比不上怀抱爱人千山万水的双宿双飞!而我的妻自始至终都沉浸在痛苦之中,我又岂能在这世上独活?”
两人一听不由皆是一震,实想不到本以为是出府散心,谁知他竟有求死的念头。
“大公子断不可有此念,”云翔欲上前去,不料菁儿一声呼喊,“云翔,血。。。。。。大公子流血了。。。。。。”
“大公子,你。。。。。。”云翔美眸流血,锁住眼前的男人已染鬼白之色的形颜。
“云翔,不要过来!”
“大公子!”
“不要过来!”司马师复道,伴着嘴角淌出的血丝。
望他如此,云翔水眸湛黑如夜,陡然跪地,“云翔已无颜再面见主人,若大公子执意赴死,那黄泉路上云翔必定相随!”
“你不必如此,”司马师目光清亮,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割腕之痛浑然不觉,“你与我不同,你最在乎的人,就在你身边,你怎能弃她而去?云翔,我们也相识十多年了,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无愧于拥有贵胄血统,但愿上天眷顾你,保佑你一生平安,你与你所爱之人永不分离。。。。。。”话音一顿,抬首望向对面,目光变得朦胧幽远,“有个云游和尚告诉过几句禅语,替我转告给他。”
这一刻,这个向来狂傲自信的霸者身上也涌现出落寞孤伤,声线变得幽沉,“我有灵珠一颗,久被尘牢关锁,如今尘尽光生,把情痴一起经过,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心是灵光一片,照遍山河万朵。。。。。。”
司马师的目光依然遥遥落在远方,似未曾听入菁儿的哭泣声,虽人在此,神魂却已不知飘向何处。
刹那间,他的身子略一倾,脚下石块掉入池中,他面色依旧平静温和,那双眸子依是无波无绪的淡然,伴着清风,坠入池中,溅起的水珠洒在碧叶上,惊起了几只白鹭,展翅飞向别处。
“大公子!!!”
这一声呼喊是那么震惊与不信!是那么的激烈与自责!夹着一丝深沉的,无法掩饰的,仿佛是撕裂一个人的心肺一般的剧痛!也刺痛了菁儿的心!
良久,菁儿走近,温柔的,轻怜的抚拍着他有些发颤,有些微冷的双颊,“云翔。。。。。。”
“。。。。。。”云翔张口,却终是未能讲出话来,眼眸一闭,无力的倒入菁儿怀中,半晌后才开口,“是我的错。。。。。。都怪我,我必须把大公子带回去,不然。。。。。。”声线飘忽,如秋叶飘落幽幽深潭荡起的回音。
“云翔,你不熟水性,还是让我替你下水吧。”菁儿一个起纵,身影消失,只听‘扑通’一声,再次溅起水花。
夕阳的晖光已渐渐染上天边,满园盛开着郁郁葱葱的蔷薇,纤小的黄色花瓣如星星点缀着身后强大的绿色背影,芍药已全然没了踪影。
馨儿出神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致,竹影四姐妹站在她身后。
“花儿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喜欢什么,个人爱好而已,更代表不了什么!但有些人或许不这么想,她非要争个高低出来。。。。。。我至今还记得当年茹姐姐为了把黄蔷薇栽在最显眼的地方,与府里雇来的花匠争吵不停。。。。。。”
竹影含笑道:“那她定是位敏感的女子,就像天子住天下最华丽的宅子,用最昂贵的锦缎,连吃饭的餐具都选用最纯,最稀有的金子,这实际在很大程度上是做给自己看的,说服自己是多么与众不同,多么尊贵,于是,衣食住行就都有了意义,甚至爱好,例如这花儿。。。。。。夫人大可不必为那样心胸狭隘的女子忧伤,她那样的人恐非多福之人。”
“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够明白,那样也许她才能不再怨恨我。。。。。。”话音刚落,便见子冉、茗轩他们匆匆穿过花廊。
馨儿急唤住他们问,“这么慌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子冉颤声道:“夫人,大公子亡了。。。。。。”
“什么?怎么会。。。。。。”馨儿闻言一震,面色惨白,倚住花架,闭上凤眸,落下几滴泪。
倏地指尖被什么刺破,流出血来,馨儿却感觉不到,自语着:“司马家也只剩下昭哥哥一人了,如今他又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百零二节
一阵风吹过,馨儿的披纱飘落到地上,竹影试图去捡,但风又将其吹走。
馨儿淡淡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竹影四姐妹颔首离开。
墙角几株荼蘼花随风摇曳,竹影绕过西廊,走到亭中,倏地收了笑,正色道:“主人临去前交待给我们姐妹的事,盗取那些碎羊皮图,如今却还不得手,先前阿娉师姐便无功而返,难道我等委身在此,也是徒劳?”
兰影弹指腰间素色丝带,“以姐姐的智谋,要从少夫人的口中探听那些碎羊皮的下落,也绝非难事?”
她似笑非笑道:“只不过你不肯背叛她,更不愿去伤害她!”
竹影面有愠色,嗔道:“兰影,你这话什么意思?少夫人对我们从未有疑心,还善待我们,难不成我们要恩将仇报?逼问她,甚至杀害她,若我们如此做,只怕那时主人也不会饶恕我们,主人对她的痴情,你又不是不知?”
梅影摇摇头,“休要再吵,让别人听了去,非但办不成事,恐怕我们也别想活着离开!”
竹影眼波微漾,什么都没有说。
菊影坐着托腮,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昨个儿我去给少夫人收拾橱柜,发现一个精致的长盒,我便问夫人这是何物,她只说是绿珠留下的,绿珠,师兄雪矜说她就是袁月娥的亲妹子,想当年袁月娥已服毒自尽了,如今袁氏一门仅剩下绿珠一人而已,她的物件或许与碎羊皮有关,我们何不想法偷来长盒?”
“我倒是见过那个长盒,只可惜它被金锁锁住,而钥匙放在夫人身上,我们怎么打得开?”梅影蹙起眉头,倚着栏杆。
兰影缓缓地回眸,莞尔笑道:“这就要看竹影姐姐的本事了,她平常服侍少夫人梳洗穿戴,至于钥匙,她自然弄得到的。”
梅影和菊影相视一笑,冰清玉润的两个女子,被亭四周的翡翠色染上一种水彩的浪漫气息,可是她们所想的,却是毫不浪漫的奸邪的事。
竹影静思了好一会儿,“也罢,我只好一试,但愿真如我们所想的那样。”
司马昭的书房门虚掩着,沉寂无声,馨儿慢慢走近,隔着屏风,轻唤道:“昭哥哥。”
屏后传来沙哑无力的声音,“你不必劝我,我没事。。。。。。真得没事。。。。。。”
馨儿旋即绕到屏风后面,看着他神色黯然,无声无息的落着泪,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小时候,我和哥哥在院里练习剑术,他总是让着我,若是得了什么稀罕物件,他总是留给我,若我闯了祸,他便想方设法替我掩盖,他是个好哥哥。。。。。。”
一滴泪挂在了司马昭的眼角,馨儿无限感伤,眼睛也湿润了。
“命运真可怕,你眼见着自己最亲最近的人慢慢死去。。。。。。最近我总能梦到我的嫂嫂,她一直向我诉说她的孤寂,她是个苦命的人,并且,真心地爱我的哥哥。。。。。。我的哥哥也爱她。。。。。。我想哥哥离开了,也并不是坏事,毕竟他这一去,就和嫂子在一起了,那儿安静。。。。。。”
馨儿的泪水掉落下来。
“子冉他们去料理哥哥的后事了?”司马昭竭力问道。
馨儿点点头,司马昭定定望着她,苦笑着:“我们两个人分分离离,可还是在一起了。。。。。。”说着他闭上凤眸,接着道:“你还记得,我们两个人之间有过多少次争执吗?现在想来,每一次争执都是幸福的,因为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这还不够吗?”
馨儿泪水盈盈。
“带你来洛阳,又一直不放你回去,令你与父母再难相见,是我的过错,是我的自私,我。。。。。。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吗?”他嘶哑低沉地问道,眸中闪烁着碎片,悔恨的泪光。
馨儿含泪点头,“昭哥哥,别说了。。。。。。”
司马昭仍以恳求的目光看着她,颤声道:“馨儿,你还回成都吗?留下来陪我好吗?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馨儿再也把持不住,扑在他的怀中大哭,“我再也不回成都了,洛阳就是我的家,昭哥哥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昭哥哥,在这世上,我只爱你一人,我的丈夫,谁也替代不了。。。。。。”
司马昭摸着她的头,无限怜爱地流着眼泪。
“记得那年我把你从明春楼救出,因烧毁了明春楼,又斩杀了曹爽的亲娘舅赖不成,父亲责罚了我,把我关在房里,一月不准出屋,当时你去了,在门外啼哭说‘昭哥哥,我想你!。。。。。。当时我哭了,那眼泪就一直陪伴我度过没有你在身边的那两年,直到现在,我把它藏在心里,想你的时候,就让它流一点出来。。。。。。”
“昭哥哥,我想你!”馨儿泣道。
司马昭抚过她脸上的泪痕,又抱紧了她,“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毕竟是夫妻,我们还有炎儿,往后的路还很长,但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伴随着司马昭双手捧着大将军印,面色凛然,立于群臣之首,同时司马师已与碧芸合葬在一处,他离世时是那样的沉默简单,犹如他不被注目的降世,司马昭命人为他建造一个寺庙,终日有僧人为他诵念佛经。
也许在他内心深处,他只是想在死后能如愿安静地与自己爱的人做一对神仙眷侣,就像园中的穿花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