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向来看重权势,对黎民百姓的疾苦不闻不问,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得到,别人的生死也就与他无关了,若不是司马懿揽下这难民的事,我想昭是无暇顾及的。”茗轩说这些话多少含着惆怅。
“昭的为人暂且不谈,只是馨儿和他是什么关系,我看他们之间关系非同寻常啊,”嵇康把话题转向我来。
“就像你所看到的,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何须再来问我,不过馨儿也很可怜,身在异国,没有父母的陪伴,昭虽然对他百依百顺,但始终缺少应有的亲情。”茗轩望向蔚蓝天空,一行白鹭向南飞去。嵇康的神情却显得很是惊异,似乎发觉了什么。
茗轩与嵇康别后就径自回到司马府上,昭此时已经在那里等着他,茗轩推开屋门,就见昭捧着一药书端详着,茗轩遂关上门,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你明日与我一同去看看那些难民,我们会把他们转移到一处僻静的府宅,此事刻不容缓,你必须答应,子冉会从中帮助你,你无须担忧与朝廷的人打什么交道。”昭镇定自若的说道。
“你对任何事都这么有把握,不怕以后失手吗?”茗轩灼人的眼光叫人心生畏惧。
“因为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何谈失手?”昭思绪迷津的望着他。屋子里一片死寂与森然,空气变得无比清冷,昭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的丢下一句,“早些休息吧,”便拂袖离开,茗轩此时深刻的明白,嵇康确实得罪了昭,只是不知该如何圆场。
次日清晨,嵇康早早的派人送来了棉衣棉被,茗轩照单收下,懿与昭等人来到洛阳城西郊的府宅,司马师早就派人将那些难民安置到这宅子里了,只见宅院里坐满了男女老少,有的衣衫褴褛,有的蓬头垢面,有的骨瘦如柴奄奄一息,面黄肌瘦的孩童就平躺在屋内哇哇大哭,一派令人痛楚的悲惨景象。懿吩咐侍卫把带来的坐垫,枕席搬来,茗轩也把嵇康送来的棉衣棉被一一拿给那些老者与妇孺。昭这时叫随从把带来的干粮饭菜分发给他们,顿时宅院里增添了些许暖意。须臾,茗轩开始为患者医治,半晌的功夫,大致已施诊完毕,随后又吩咐子冉先行回府照方子抓药。
待子冉刚回到府上,就忽听门外有人拼命敲击大门,力道大得如雷雨般鸣亮。子冉停下手中的忙碌,快步走到府门口,打开大门,却惊讶的看见一年轻男子昏倒在府门外,子冉忙扶起来,拍拍他的身子,试图拍醒他,不过都是无济于事,浑浑噩噩的他已经不醒人事了。这时昭与茗轩正翻身下马,看到昏倒在地的人,都愕然不已。昭遂叫子冉扶他进屋,然后自己和茗轩疾步跟过来,只见子冉把他扶进一厢房,让他平躺在床上,茗轩立即给他号脉,过了片刻,茗轩长舒一口气,笑着朝一脸疑惑的昭说道,“你猜他是怎么昏倒的,是饿昏的。”
昭顿时摇头微笑不语,子冉则捏了一把汗,埋怨道,“真是怪了,饿昏的还这么大力气叩门,他还真行啊,”不时啧啧看向躺在床上的年轻男子。
“叫人在厨房里给他弄点吃的,然后打发他走吧,”昭闷闷地说着,便独自离开了。
几个丫鬟端来一些简单的饭菜放在桌上,也不知道是喷香的饭菜味道让他从梦中醒来,还是他饿的咕咕叫的肚皮鼓捣他醒来的,总之他醒来后看见一桌的饭菜,便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饭,不一会儿就吃的精光,看的子冉异常惊讶。
“你可真行啊,赶来这里混饭吃,”子冉抬高语调轻蔑的打量着他,一身破布烂衫裹住身体,头发也很糟乱,灰头土脸的模样活像个乞丐。
“谢谢公子,我不是来蹭饭的,我是来找大夫的,我听说这里住着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我想请他去给我那可怜的母亲看病,我母亲快要熬不过去了,求求您,带我去见见神医,我求求你了,如果治好了我的母亲,我愿意为您当牛做马,求求您。”那男子跪地苦苦哀求着,真也算是个孝子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你求错人了,这家的公子不是我,我只是他的朋友,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见昭公子和茗轩,跟我来吧。”子冉爽快的领他来到昭的书房,此刻昭正在思索着什么,低头伏案,一旁还坐着茗轩,正捧书钻研着。
“公子,原来那人是要找茗轩医治他的母亲,我带他进来了。”子冉拉着那男子走到昭的身边。
“你的母亲得的什么病,现在在哪里?”茗轩关切的问道。
“我母亲得的是哮喘,已经很多年了,只是一直没有钱去请好的大夫看病,这才拖到现在,前些日子请来一位郎中,看过后就说我母亲挨不过多少日子了,只说如果可以找到萧神医为我母亲诊治,或许会有好转,我这才打听到这里来的,现在我母亲和我住在城外的一破庙内,请您去看看我母亲吧,求您了,”那人愈发的悲恸,深凹进去的眼眶红肿不堪。
“我这就随你去,不要着急,你母亲会没事的。”茗轩说着起身离座。
“叫云翔陪你同去吧,顺便取些银两给他,”昭依旧埋头看着摊开的兵图。
“谢谢公子,公子的大恩,士载终身不忘,”那人再次跪地磕头,诚恳的道谢,然后就随茗轩,云翔走了。
茗轩替其母诊治了一番,便开出药方,叫那男子按药方抓药即可。又见其母住的破庙甚为简陋,不能久居,遂叫男子与其母住进司马府内,等痊愈后再作计较,那人自是感激涕零,数次施礼道谢。
再说那些患病难民也都相继痊愈,懿也赠送了银两叫他们找一处地方安居,又派人到东郡送去医治的药材,物资,过了数月,疫情开始得到控制,慢慢消退了。
那年轻男子的母亲也日渐好转,他不知何以报答,遂私底下帮厨房劈柴烧水,力气活被他多半揽下,府里的下人们都称赞他的憨厚老实。
“你来了有些日子了,还不曾问你的名字?”昭询问道。
“草民叫邓艾,字士载,祖父曾是武帝府里的一名篆吏,后来迁居徐州,常年以放牛耕种为业,不过我从小熟读兵书,习武练剑,很想有朝一日可以为国效力,施展自己的所学,不过多次曾被名门士族挡于门外,苦无施展抱负的机会。”士载话中带有气愤,不知道吃过多少闭门羹,把如此有胆识的志士消磨的如此颓废消沉。
“蜀国侵袭我魏国,你觉得我军能一举歼灭蜀军吗?”昭开门见山的问道。
“恕小人浅见,汉室虽气数已尽,但诸葛亮运筹帷幄,誓死攻打我国,虽难撼动我国政权,但也可以挫使我军大伤元气,依我之见,两军只可对峙,互难吞噬一方,只要我军以守为主,蜀军拖延太久,定会无功而返,等诸葛亮仙逝,蜀国就如松散沙泥,我军即可徐徐图之。”士载将自己的见解和盘托出,又凝视着昭,二人对视许久,昭瞬间喜笑颜开。
“士载兄,我与你真是相见恨晚啊,我与你谋个官职,你日后定会成为我军的核心首领。”昭起身走到士载跟前,拍拍他的肩头,贴耳低声说道,“我会叫父亲好生提拔你的,”士载越发难以看透眼前这个说要提拔自己的男人,双手握紧,把身子重量全部压在跪地的膝盖上,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木讷地呆在那里。昭带着狡黠的上唇略微上扬,慢条斯理的踩着稳健的步子离去。这才是“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亦真亦假,虚实交错,是控制者还是被控制着,一切都是未知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节
自从东郡疫情消退后,曹睿大悦,并减免东郡百姓三年的税收,东郡百姓自是喜笑颜开,纷纷称赞皇上仁慈,各地百姓也相继感应皇上的号召,更加辛勤的劳作,为国库储存更多的皇粮而努力着,以备吴蜀的伺机侵袭。
昭发现馨儿近日郁郁寡言,遂允许她出府逛逛,但她却依旧打不起精神,自从上次嵇康嘲弄她一番后,她就心里总是窝着闷气,连出府的好心情也全部打消。自己就坐在花园的秋千上一声不吭的摇晃着,浩鹰看见馨儿这副摸样,遂很是神秘的说带她去个地方,她心下很是好奇,便与他骑马出府,径自来到城郊。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停住来到一片草坡,紧挨着就是一片小树林,浩鹰这时翻身下马,搀扶着她也下马来。树木长得很密,林子里十分幽暗。他们踏过断指残叶,不时还踩上刚刚露头的羊齿嫩绿的梗茎和行将开花的牵牛花。不多时他们来到林中的一片空地,这儿有两条方向恰好相反的小径,浩鹰毫不犹豫地走上右边那条。
“这地方你来过,对不对?”馨儿问他。
“这条路通向一个山谷,你马上就会闻到杜鹃花香,虽有些潮湿,但这样反而会使香味变得更浓些。”浩鹰神情轻松愉快。
他们正站在一座草木青葱的山坡上,脚下小径蜿蜒,通向一个山谷,山谷边是一条潺潺的溪水。这儿没有黑压压的大树,也没有纷乱交错的矮树丛。小径两边是杜鹃和野山菊,有的呈橙红,有的呈白色和金黄,在蒙蒙雾气中低垂着婀娜娇柔的花穗,既秀美又优雅。
他告诉馨儿:“我把这里叫做空灵谷,每当我心烦的时候,就会独自来到这里,看着这里祥和的一切,就会暂时忘记所有的烦恼,小姐,我希望快乐,所以才带你来这里的。”
他们默不作声地站着,观赏距他们最近的那些洁白的花朵。浩鹰弯身捡起一片落地花瓣,塞在馨儿手中。花瓣已经压碎,皱卷的边沿处开始变色,可是当她搓着手里的花瓣时,仍然闻到浓香,简直同长在树上那活生生的鲜花没什么两样。
“好了,我去抓鱼,小姐在溪边看着就好。”浩鹰说着就干脆的卷起袖子,又弯腰把裤腿高高挽起,随手捡了一树枝,拿起佩剑将它一头削尖,不时吹吹滑落的木屑,馨儿半蹲着注视着他,在两道浓眉之下,眼睛炯炯有神,面颊的轮廓宛如刀削一般,体魄精悍,虽然只是司马昭的贴身侍卫,但是他却与别人不同,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正当浩鹰赤脚捉鱼之际,一俊俏公子悄然走来,馨儿定睛一看,确是钟会,真是冤家路窄,少了嵇康,到来了个傲慢的他。浩鹰捉住几条肥大的鱼,便疾步上岸,瞧见钟会,先是惊诧,随后便赶忙上前作揖。
“先前是我唐突了,小姐莫怪,”钟会也没有为自己昔日之言辩解,毕竟最初自己的举止确有不妥,馨儿瞧着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那种令人生畏的诡秘微笑,扰的她无法平静,不得安生。
“钟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浩鹰试图缓解僵硬的氛围,但又对钟公子的到来很是不解。
“哦,我也是碰巧路过而已,因为好奇才多走了走,没想到还有这么神秘的山谷,”钟会凑过来说。
这时一阵悠远的笛声传来,馨儿瞬间朝前面望去。却见一人正缓缓朝这里走来,浩鹰这时走到馨儿前面,用身体挡住她,作为昭的侍卫这护主的意识还是很强的。钟会也站起来,此时的雾气已经消失了,清晰可见慢慢向这里走来的人的面庞。
“是他?”浩鹰心里先是一惊,然后扭头看看馨儿,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想说的话。
“谁啊?”馨儿也拍拍衣裙沾上的草叶,探探头向不远处望去,顿时脸上的笑容立刻褪去,整个人僵在那里,好像受了惊吓的小鹿,猛然伫立在那里。
“真是巧啊,我们又见面了,不过今日才得见小姐的真容啊,还是女儿装扮好看,不是吗?”嵇康刚上来就是一通调侃,本就俊美的脸庞,这时更是泛起了一片桃花,惹得馨儿满脸绯红,迅速背过身去。
“原来是嵇康,浩鹰早听茗轩提起过你,今日得见,失敬失敬。”浩鹰彬彬有礼的说。
“嵇康兄,我早闻你才学造诣极高,就是难得一见,今日总算得见,我是钟繇之子,钟会,请多多指教,”钟会毕恭毕敬的作揖。
“不敢当,徒有虚名罢了。”嵇康笑而摆手,多有谦虚之态。
“改日我定登门拜访,还请嵇康兄不吝赐教啊,”钟会不迭的说着,丝毫不敢怠慢。
正当他们相谈甚欢时,一大堆峥嵘的乌云笼罩着落日,天空显得十分阴沉,与刚才的晴朗相比,大不一样。
“要下雨了,小姐快去那边的山洞里躲跺,大家快点去山洞,”浩鹰当机立断的喊着,迅速的拉起馨儿向山洞走去,嵇康捡起一根火把,也向山洞奔去,钟会紧随其后。这时馨儿脚踩潮湿的藓地不禁滑了一下,浩鹰慌忙抱起她继续向山洞跑去。很快的他们就来到山洞里,幸亏嵇康手拿火把,本来有些阴暗的洞里瞬间有了光亮。浩鹰慢慢放下馨儿,上下仔细打量着她,关切地问道,“刚才没有摔伤吧,本来出府前觉得天气挺好,谁料到下起雨来,害的小姐也受连累,这都是浩鹰之过,”浩鹰不停地开始自责。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突然想到了这首诗,竟脱口而出,浩鹰先是一愣,马上回过神来,有些肃然,似乎被稚气的声音念出来很不相衬。嵇康也淡然一笑,钟会更是哈哈大笑,好像方才的我在说笑话。
“没想到小姐连这首诗都知道,真是博学多识啊,”钟会的话听起来很别扭,又是在拐个弯儿挖苦我。
“孟起叔叔告诉我的,虽然他已经不再了。”我的话语刚落,嵇康就猛然一惊,孟起,莫非马超,马孟起,他不是蜀国大将,馨儿怎会与他有关联,莫非馨儿是蜀国人,那她的父亲又是何人?一连串的怀疑让嵇康木讷的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像外面雨快停了,也许我和小姐可以在天黑前回到府里了。”浩鹰感觉到嵇康开始怀疑馨儿的身世,顿觉情势不妙,恰好此时雨停,趁着现在离开为好,浩鹰拉起馨儿来,对着嵇康和钟会拱手拜别。
“后会有期,”嵇康盯着馨儿勉强的拜别,渐渐收敛了笑容。
浩鹰将马匹牵来,扶馨儿上马,自己也翻身上马,他们很快的离开了山谷。一路上浩鹰加快了马步,傍晚的时候就回到了司马府。此时昭已经吩咐人四下里去寻他们的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