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舍不得他,可是你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且不说你的恩人孙峻不允,只怕你再见到诸葛恪时,他已与你反目,毕竟他的生母因你而死,张休也是被你杀害,你这辈子只能成为他的仇人。”雪矜浅蹙眉心。
洞内杳无芳香,除了寒彻肌骨的空气,便只存淡淡血腥味。
紫陌心弦骤紧,数十年里面对千壑内敛的孙峻,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他救过自己,对恩人的报答,便是在七年内唯命是从。
七年里,高墙,深院,甚至孙峻对她的痴情,都成为不了她的囵圄,七年的期限已过,她似毫无眷恋,仿佛随时可以抽身而去,可恰恰诸葛恪打开了她紧阖的心门,让她无怨无悔停留在他身边。
“紫陌,七年的恩情已还清,随师兄离开吧。”雪矜细长黑眸一横,透着一丝怜惜。
紫陌一怔过后,憔悴面容上,一抹不名所以的深沉情绪渐形于外,“现今东吴新主刚刚登基,建业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孙峻虽已失了势,但不会就此罢休,诸葛恪自诩才智过人,但难免不会遭人暗算,我要留下来。。。。。。”
“你这是痴心不改!”雪矜不以为然,“我不勉强你,但你如今元气大伤,需好生休养,恐怕你一年半载的是无法恢复功力,你好自为之。”
天过浓霾,薄雪初讫,又一场更形沉重的风雪,正在酝酿中。
酷寒日,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四十节
观音像下碧芸身子笔直地跪在蒲团上,神色深沉肃穆,手中正在燃烧的香释放着缕缕清香。
馨儿悄然立在浑然不觉的碧芸身后,注视着她清瘦的背影。
馨儿走到她身边,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过脸望着她的侧影,不由沉了眸色,“皇上邀了大哥在校场比试骑射,特准官员携亲眷一同进宫观看。”
碧芸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她只是微微地闭上了眼,片刻,她静然举眸,“馨儿你猜猜,观音现在在想什么?”
“不知道,大概,什么也没想吧。”馨儿摇头,仍如往日的纯真率性,眸子里堆满迷惑。
碧芸的眉尖悸动,冬日的凄切鸟鸣在耳畔响起,她倏然展颜一笑,“错了,她只是看上去什么也没想,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其实道理是非都装在她脑子里,她每一分钟都在毫不倦怠地思考着,试图解释眼里看到的,耳中听到的,甚至肌肤感觉到的。。。。。。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信奉她,我们永远弄不明白她会给你什么,不给你什么,只知道她曾答应过赐予你幸福,如意和吉祥,这就够了。”
馨儿突然想哭,但脸上只是笑,“她知道嫂子的心愿,迟早会让你如愿的。”
碧芸一抿唇,声音很低,“可能吗。。。。。。应该不会了。。。。。。”
她失色的双唇弯出苦笑,低唤道:“锦画?”
锦画掀帘走过来,应声道:“夫人,府外的马车已备好了,就等咱们了,咱们是去,还是不去呀?”
碧芸扬眸,接到她又升忧焚的细眸,旋即淡笑,“去,咱们不去怎么成?”
听了这话,馨儿才觉轻松多了,也勾了唇笑道:“嫂子本就该去,不然倒让旁人捡了便宜?”说着扫了一眼园中的娉娉,那女子笑颜如花,目光依旧清濯,竟无一丝妒意。
对一朝的勇士而言,校场犹如战场,犹如供他们尽情显现勇气,智慧及必胜信念的舞台,他们知道看台上一双眼睛正狡诈地洞察着自己一切优良的潜质,知道自己未来的飞黄腾达很可能就始于眼下校场上的一次凯旋。
而在曹芳眼里,校场不过是一个逃离乏味宫廷生活的绝妙去处,因为至少他能看见所谓的权臣,另外骁勇疆场的一面,看见盛装随行的女眷们,那该是少见的别样景致。
碧芸牵着馨儿的手穿过两侧手持刀戟的银甲御林军,向龙案旁的曹芳虔诚行礼。
“莫非你就是司马师的夫人?”自他那两片薄唇内掀出时,不禁令人生寒。
碧芸微欠身,颔首道:“正是。”
曹芳细长黑眸内再涌笑意,他尚以为权霸朝野的司马师之妻是位无比骄奢的妇人,原来,她竟端庄秀丽,且不苟言笑。
不一时,听得赞叹,“好相貌,好容光,听闻你善于骑射,待会儿朕可要一睹英姿。”
碧芸一直垂帘屏息,一副温良知礼的大家闺秀之状,只不过‘善于骑射’四字入耳时,她两弯活灵灵的春水骤成幽湖。
骑射?馨儿眸内一沉,“嫂子,你真得善于骑射?怎么我不曾听府里的人提起过呢?”
倏然间,一群带着响哨在空中盘旋的鸽子吸引了馨儿的注意,她举手示意碧芸,仰首笑道:“看,嫂子,雪白的鸽子,多漂亮啊!飞得真高!”
碧芸眯起眼,注视着一只鸽子悠然地降落在曹芳的肩头,“若可以的话,我倒想。。。。。。”略作沉吟,终还是,“像它们一样。”
“呃?”馨儿转眸盯住她,半疑半惑,“像谁一样?嫂子。。。。。。”
碧芸未语,瞥向胯下一匹枣红骏马的司马师。
随着一阵张扬的喧闹声,扬鞭飞驰,连射数箭,只听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看台上看客们都半站起身,嘴中啧啧称叹,有人说:“大将军果真气势非凡,大有勇气之师的风范!”
“是啊!听闻司马府的区区一名护院都是武艺超群,所以皇上才如此器重他们司马家!”
坐相持重的曹芳听着背后的议论,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扫一眼其它勇士,倒觉个个呆若木鸡,难怪曹族日薄西山,实力悬殊,已有目共睹。
司马师挥鞭朝龙案前驰来,搅得尘土飞扬,猝然勒住鞭绳,他盛气凌人,语气略带轻蔑,“难道这就是皇上精挑细选出的勇士?如此不堪一击,怎能为皇上分忧呢?不如明日微臣亲自择一队骁勇善战的侍卫,日夜保护圣驾,皇上觉得可好?”
“那就有劳将军费心了,今日司马大少夫人难得进宫来,可否让朕一睹她马上的英姿?”曹芳抬眸望住他。
他眉心微起褶皱,“这。。。。。。”转过首去,盯着那雪色的清艳丽容,“她已许久不骑马了。。。。。。”
碧芸似有所动,眸开一隙,正迎上他有些专注的凝视,脱口道:“既然皇上盛情,臣妇领命便是。”
早已有人牵来一匹汗血宝马,碧芸淡淡一笑,纵身上马,鞭击马股,马声嘶鸣,四蹄疾扬,提缰掀起马蹄,自设障木栅腾跃而起,如电闪疾去,手拈一弓箭,直射靶心,一阵喝彩声随之而来。
倏尔花容冷凝,胯下骏马已不听使唤,发了疯一般直冲校场围墙,在雪影翻下马背那一瞬,司马师骤然变色,冷痛袭上胸臆,纵身飞至马前,猿臂倏伸,携佳人腾空而起。
“碧芸,可有受伤?”直至脚踏实地,收拢双臂仍未松缓,怀中玉人儿摇头,接着耳畔便传来怒叱,“你何时才能不让人再为你担心?”
碧芸苍白双唇泛出涩笑,盯入他瞳心,“数年不曾练习骑射,有些生疏了,还好方才没有给你这大将军丢脸。。。。。。”
她闭上双眸。
天间落雪,仿似是为了凑集同伴,纷纷向她面上寻落,一片梅瓣,也来凑趣,辗转贴到她樱唇上,汲那一点朱色,裙角汨汨鲜血,染透两个人的衣袍。
馨儿失声喊道:“嫂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四十一节
碧芸惶然抬眸看他,不知该怎么解释眼下的狼狈,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马昭脸色骤阴,目光从那片腥红转到她煞白的脸上,满目尽是惊痛。
“传太医!快传太医!”司马师慌忙抱起她,连声音都在颤抖,匆匆离开了校场。
重重纱帘低垂的寝楼内,灯烛高燃,药气沉郁。
碧芸醒转浅哂,惊醒了榻前支颐浅睡的锦画。
“。。。。。。夫君?”昏沌的眸渐趋清晰。锦画的轮廓亦由粗淡变得细致,只见她微拧眉,泪眼婆娑。
碧芸怔怔望着她,倦色的娇颜令人生疼。
忽听帘外摔帘裂屏,一片高低惊呼。
司马师不顾众人阻拦,面色苍白地冲进内室。
锦画慌忙上前阻拦,说着不吉之忌。
他陡然暴怒,“无稽之谈!都给我滚出去!”
碧芸从没见过他的雷霆之怒,仿佛要将眼前一切焚为飞灰。当下再无一人敢忤逆,锦画也颤然退了下去。
司马师来到榻前,俯身跪下,将脸深深伏在她枕边,良久不语不动。
眼前的一切与六年前那次小产相似,她渐渐有些明白过来,却又不敢相信。。。。。。
“我终是个无福的女人。”她开口,凄然一笑。
司马师没有言语,抬头望住她,目中隐隐赤红,平素喜怒从不形于色的人,此刻满面的痛楚歉疚再无遮掩。
碧芸支离破碎的眼神映入他眸内,若说方才的消息只是一刀穿心,甚至叫人来不及痛,而此时却是无数绵密细针扎在心头,痛到极处,反而不能言语。
碧芸默默抬手将他手掌握住,紧紧贴在芙颊,眼泪却不由自主滑落在他掌心。
“我有愧于你,即便我终生无子,也绝不后悔娶你为妻。”他的声音极低,低微得近乎破碎。
碧芸想劝慰他的伤心,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与他十指紧扣,传递着彼此的勇气,一起抵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寒冷。
“不过。。。。。。我不会放过他。。。。。。他加载在你身上的痛,我要他千倍万倍的偿还,我会要他沦为比阶下囚更为屈辱的境地。”他蹙眉成峦,霍然起身,匆匆离去。
一句话,掀起千重浪。
碧芸静静听着,心底却已风急云卷,如暴风雨将至前的窒迫。隔了罗帷,碧芸定定看着周遭的一切,分不清心中纠结酸痛的滋味,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曾几何,怀着青涩少女对懵懂爱情的憧憬,嫁入司马府,而当知晓夫君所爱之人并非自己时,却失去了尚不足两月的腹中胎儿。
那次的小产,让她的身子日渐孱弱,而今日,她再一次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已是永远的失去了。。。。。。
一室寂静,光影斑驳,只有沉香缭绕。
芙颊残泪凝住,秀眸微阖,她倦了,心更倦了。
西院内,沉寂如昨。炎儿虽被乳母抱走,但书房内充满了绝俗的香气,馨儿的孩子,似乎天生便留存一缕说不上的清香,同时也继承了可洞悉一切的敏锐水眸。
司马昭在书房内踱步,正色告诉她:“此事大哥绝不会善罢甘休,恐怕皇宫里的人也已经开始惶恐了,无论大哥是取而代之,还是另扶新主,都是我们进攻的最好机会。”
“大哥会如何处置郭太后?”馨儿半转身量,淡淡投他一瞥,双足停顿,秋水般的眸子里透着不忍。
司马昭一笑,他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一种铁石心肠之人的淡泊,手心里攥着一块玉袂,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道:“杀,还是留,可全凭天意了。”
馨儿向院中放眼,廊间的瓦檐滴着顺冰柱而下的水珠,倏想起往日与月娥共赏花的情景,未免惆怅,忍不住对他说:“我希望你饶过她,或许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但她绝不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毕竟她的不祥来源于那个已经绝迹的袁氏家族,她也是有苦衷的。。。。。。”
嗤。。。。。。一声气音低笑若有若无响开,“何止不祥,恐怕她即将变为不幸。。。。。。”
“毕竟是你把她送进宫的,”馨儿温声打入,“除去毛皇后,也是她的功劳,曾经她听命于你,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我当然不会忘记,她为了曹睿是怎样的叛我?”司马昭细密视线投注在这张比花生香的娇颜上,修长指节挲上芙颊,“那时你被困在枕霞殿,没事固然好,假如她真敢对你下手,我必亲手杀了她。”
馨儿半阖细眸,“既然她没伤我分毫,你就放了她罢。”
这男人近在盈寸,她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那仅仅是野心的最好诠释,完全与纯净的情感不相关。
或许碧芸此番小产,正给了司马师威逼曹芳禅位的机会。
无论如何,他都要效仿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不然等长江春水涨起,司马氏族就失去了夺权的最佳时机。
翌日,司马师自领三千铁骑,径直来到枕霞殿。
远处传来一叠笑声,万里晴空下,恍若枝头绽满梨花,白雪在阳光照耀下异常刺眼。
一匹毛色墨染的马,围团转步,马上坐着个锦绣紫袍的年轻人,双手持鞭绳。
曹芳本就生得漂亮的面庞,那般明艳高傲,使周围的寒梅失色。他开心地撸着马的耳朵,说:“你们说这马乖不乖,也没有倔脾气,比昨日西羌进贡的汗血宝马好驯服多了,也不敢随便摔人。”
旁边的宫人们皆躬身后退,不敢言语。
曹芳转首望见司马师持剑走来,他的目光里的机锋顿时一敛,转而仰视天空,几只白鸽仍翱翔苍穹,他沉吟道:“快飞吧,能飞多远就飞多远,永远也不要再回头。。。。。。”
只听冷冽的阴风刮来,几只白鸽便扑嗒嗒坠地,再回首扫向手拈弓箭的司马师,箭头正对准自己。
倏然一阵大笑,羽箭划过曹芳的右鬓,直射穿一假山石,砰然裂成两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四十二节
曹芳眉际倏收,半语全无。
司马师目光如鹰,“方才烈马失常,臣已命人斩其首,抛之野外了,为防患于未然,皇上胯下之御马,也应交给驯马师处置。”
曹芳眉平目静,风动无澜,翻身下马,任凭宫人将它牵走。
身为臣子的人为复仇不惜改头换面,苦等数载,其意志是惊人而可怕的,而这是无论任何一个当权者都无法容忍的品德,无论他有多么能干谨慎。
司马师的存在无疑唤起了曹芳对于重拾权力的渴望,但同时也为自己埋下了致命的祸根,也许曹芳还是性情中人,并且不够聪明。。。。。。
议政殿内死一般沉寂,司马师黝眸深处,恨意难消。
忽然一阵哀嚎渐渐传来,“皇上!皇上。。。。。。救救臣妾,救救臣妾。。。。。。”
曹芳面色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