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瞻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冷笑道:“你这狗仗欺人的东西,与黄皓一路货色!今日不收拾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顷刻间数鞭子抽上去,那吴良德已是皮开肉绽,实在受不了了,扯着嗓子嚎叫:“干爹,快来救我!要打死了!”
姜维怕事情闹大了,忙上前苦劝。
诸葛瞻听到吴良德痛苦中叫饶,竟喊的是“黄皓”,更是火冒三丈,对着那帮护院大声叫道,“打!给我狠狠的打!索性打死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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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节
话音刚落,鞭声已停了,人也不再叫了,一高个护院走过来沉声禀道:“公子,吴良德已昏死过去了。”
诸葛瞻回头看了看几盆迎风绽放的幽兰,眉间透着一丝凉,“罢了,若打死了他倒弄脏了院子,况且琴儿刚去……”
言到此处,他苦笑着望向屋口,蓦然走开。
相对于一场沉寂且简单的丧礼,几日后奢华而热闹的婚礼接踵而来。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传唱甚久,老少咸知的四喜诗,但不知,刘清芬此刻抱着怎样的心情面对即将而来的洞房花烛夜?
几日前一个刚刚亡妻的男人,转眼间又变成了她的驸马,蒙罩在绣着精致戏水鸳鸯图的红帕之下,刘清芬悲喜交加。
“公主!”耳侧忽有人闷声低呼。
蒙着红巾的螓首微动。
“驸马不见了?”一丫鬟惊道。
刘清芬陡然一怔,扬手扯下盖巾,眼前一时光亮大盛。
喜娘仆妇大惊,纷纷跪倒,为首的喜娘急道:“公主不可,大婚之礼尚未完成,万万不可揭开盖巾!”
只见一身大红喜服的她,越发显得面白如月,羞颜似晕,俏丽中透着精明。
她扶在桌子上的手瑟瑟颤抖,看得出她在尽量压抑某种情绪,以免在众人面前失态。
“既然驸马不见了,不会着人去找吗?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呀?”刘清芬目光直直停驻在窗前,整个人如泥塑般纹丝不动。
府上众侍卫皆分头去寻,刹那间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刘清芬忽觉头上凤冠压得她胸中几乎窒息,她终于笑出声来,冷寂的新房里,只听见她扬声长笑。
猩红的锦衾分外刺眼,上面绣着并蒂牡丹,艳丽异常,本是增添喜庆之物,此刻却充满着无言的讽刺。
大概她做梦也想不到,拜过堂的新郎官弃洞房于不顾,连个人影也寻不到。
即便诸葛瞻刚刚丧偶,心情悲痛。
她也绝不能容忍诸葛瞻如此羞辱自己,蔑视皇族威严。
子夜,星子如稀疏的雨点,点缀于漆黑的天幕。
一轮冰月当空悬挂,诸葛瞻立在坟前,若石化一般,一动也不动。
良久后,他伸出手指,轻点墓碑上的字,心中一片凄然。
他的妻就这样永远沉睡于此了,抛下了他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可是数月前,那还是个正孕育希望的美丽女子,还曾在他怀中许下诺言,会永永远远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一滴泪落在石碑上,手指飞快的拭去它,又抚了抚墓碑,沉吟道:“琴儿,我知你死的不明不白,若将来让我查出因由,我必会为你报仇!不管是谁……我都要将他碎尸万段……”
“公子,你的孩子怎么不哭了?”
漆黑的夜幕下,魏蔷的幽雅的声音淡淡传来。
蓦地,诸葛瞻飞身抱起襁褓中的孩子,抚了抚他的鼻尖,原来孩子睡熟了。
诸葛瞻这才长舒一口气,紧紧抱住怀里的孩子,一双眼睛冷若千年寒冰,闪着刺人肌骨的寒光。
魏蔷伫立在不远处,优雅的笑着,“堂堂驸马爷不在府里喜度春宵,敢情跑到坟前哭亡妻,不知是你们夫妻伉俪情深,还是你诸葛瞻藐视皇族威信,让公主新婚受如此大辱,你也吃罪得起?”
“你不过是黄皓跟前的一条狗,也敢借机奚落我?”诸葛瞻的声音从齿缝间逼出,若刀锋般锐利。
“哼!”魏蔷的笑带着一丝冷,“别把话说得太满,也别瞧不起人,丞相已死,你作为他的儿子可得懂得惜命,不然即便明日病死了,你们父子匡扶汉室的重任也难完成,而蜀国刘后主也清醒不了,丞相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又由谁来守呢?”
这话仿佛击中诸葛瞻,他似乎十分清楚魏蔷话中的意思,神色已是一片黯然,忽然念起一事,挑眉怒问:“关兴可是黄皓派人杀的?”
魏蔷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瞬间消逝,恢复一片平静,淡淡说道:“无凭无据,怎可妄言?况且想让关兴死的人,何止黄皓一个?”
诸葛瞻看着他,脸上忽也浮起一丝诡笑,“我差点忘了,你不光是黄皓的看家狗,还是魏延的儿子,不知过去这些年,你可寻到你那苦命的妹子?想来寻不到也好,知道有你这样的兄长,倒丢了颜面!”说完即转身钻进夜幕中。
暗沉的夜色中,便只余一座孤伶伶的坟墓,偶尔响起几声鸦雀的啼鸣,幽冷的山风拂过,墓碑上那几滴湿痕很快便风干了。
魏蔷迎风笑着,“他日若知晓了是谁害死你的妻,你可还会忠心于他?”
当刘清芬醒来,头上还盖着那片红绸巾,她望着窗外那被红巾过滤的红色世界,难道这就是迎接她新婚的第一个清晨?
所谓的洞房花烛,与传说中的甜蜜温存毫无关联,昨夜唯有她一人躺在这冷冰冰的衾被上。
驸马一夜未归,这难道就是她的爱人为尊贵的公主献上的第一份礼物?
刘清芬呆坐在厅上,没施脂粉,一脸憔悴,在周遭仆人惶恐的注视下有些不好意思,她勉强笑笑。
忽地院门被沉重的推开,诸葛瞻大步流星地走入,悲怆与激愤写在脸上,乳母慌忙迎上去,接过孩子,安静退下。
他的视线像鹰一般抓住刘清芬,坐在刘清芬的对面。
刘清芬被盯得发慌,只得强颜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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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节
诸葛瞻抬首看着刘清芬,目射怨光,但随即收敛,一字一句冰彻肌骨,“公主为何嫁我?”
刘清芬一时间被问得发了懵,眼巴巴望着他,身子微微后倾,躲避着他如炬的目光。
“因为喜欢我吗?”他的声音十分的低且轻,甚至夹杂着几分自嘲。
刘清芬怯怯地错开他的目光,支吾着:“我……我不知道。”
他苦涩地笑了笑,走至窗前,目光看着窗外,神色间竟变得静然。
窗外一株梧桐,偶尔飘落几片黄叶,房内十分的安静,静得可听到叶落发出的轻响。
“公主,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诸葛瞻淡淡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静,“爱情意味着长相守,意味着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不论是活着,还是死去,我曾经拥有过,而此刻却因公主无比尊贵的身份而背叛了过去的誓言,公主与我,只是普天之下最为平常的陌人,永远也走不到一起,更不会拥有那份炙热的情感,公主,你我之间的婚姻就是个笑话……”
刘清芬满眼是泪,她不明白何以这样美好的言辞被表达得如此绝望,然而她竟深深被感动着,或许眼前男人幽怨的目光重重击在了她的心头。
她怯怯道:“我可以等……一直等你忘记过去的伤痛,我嫁与你,虽是父皇的旨意,但也恰恰是我本人所愿。”
诸葛瞻意想不到刘清芬会如此回答,怔怔地望着她,片刻,起身拂袖而去。
荇叶渚上阴森透骨,两滩上衰草残菱,全无昔日柳琴斜倚棠木舫栏而坐,浅吟低唱的蓬莱景致,多是下人疏于打理的缘故。
残荷片片,大雁都不忍停步。
黄昏时分,夕阳从天洒下浅浅金光,映得湖面波光粼粼,湖天一色,纤尘不染,就连湖边的那几片残荷,也染上一层淡金色,微风中,衣袂摇曳,舟上人孤峭的身影若隐若现。
诸葛瞻长长凤目微眯,抬首眺望西坠的那一轮红日,万道金光笼罩于身。
这一刻的他,默然无语,似远古以来便矗立于此,格外的静然,完全不同于几日前饱受亡妻之痛的颓废公子。
因为在湖中泛舟,恰是与柳琴最美好的时光,一个吹笛,一个浅唱,天作之合,不过如此。
而行至荇叶渚的刘清芬,却望着舟上的人,眸内晶莹。
带着暮色中山的那一抹孤寂,仿若在这整个府里,到处都是他亡妻的身影。
而她这个公主,仅是一个多余的人。
待诸葛瞻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他独自回到书房,伏在案前,一种莫名的惆怅忽然袭上心头,鎏金珐琅鼎里百合香的气味太浓,诸葛瞻不耐烦地叫人将鼎中香全撤了出去,然而却还是坐不住,一甩手走出书房,站在游廊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用这清冽的寒气驱散一下胸中的郁闷。
他仰望着神秘而变化无常的苍穹默默不语,一阵冷风袭来,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双肩,一青衣女子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将一袭绿锦团云纹狐皮裘轻轻披在他的身上。
诸葛瞻皱了一下眉头,“怎么又是这一件?”
那女子的眼光似怨似怒,又似茫然无措,顷刻间垂下眼帘,低声道:“夫人临走前,吩咐红玉把那件素白狐裘放进棺内……”
听说是柳琴的意思,诸葛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扬起脸,心里想:难道她想带走所有与她相关的记忆,不愿留下丁点儿的回忆与我?莫非她真的狠心至此?我又该如何熬过以后的日日夜夜?”
“红玉,进来陪我说说话吧。”诸葛瞻静然的眼波中掠起一丝怜惜,转身回屋。
半晌未有动静,空气一片凝结,似能感觉到门口青影的犹疑。
背后却传来一个笑声,“红玉,既然你家公子请你喝一杯,不妨随我一同进屋来?”
说话者却是姜维,但见他目中浮起一丝趣味,快步已进了屋。
终于,红玉轻移莲步,默然的目光扫过姜维,微微停顿,但最后目光落向对面那略显清瘦的诸葛瞻。
姜维打量着这个女子,有些诧异这个小小婢女竟是荆钗布裙不施脂粉,却有一段自然的风韵,眉宇间还笼着一份孤傲,神色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绝。
“不想思远兄府上的女婢也有如此气质?”姜维唇角勾起,淡淡笑道。
诸葛瞻自斟三杯酒,转头看他,轻笑道:“红玉原是小妹的贴身丫鬟,因小妹困在洛阳,她便跟在琴儿身边伺候,你可能不知,红玉身怀武艺,更善于女扮男装,倒有几分侠客的心肠!”
姜维马上取杯递与她,她却并不接过,只是两眼盯着窗外,良久后,她淡淡说道:“今儿我不想饮酒。”
姜维听了,轻轻一叹,自饮而尽,正言道:“馨儿身边的人总是与众不同,只可惜红玉没能像叶儿那般随她去了洛阳……”
红玉秀眸内泛起了泪花,不语,只是僵立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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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节
十二月初八,馨儿跟随着司马昭到达洛阳郊外凤凰山上的聚芳园。
冬日凤凰山,松柏常青,漫山遍野为朱旗环绕。聚芳园在云深之处,碧涧流入园中,愈显静旷。
雪后新晴,红萼初绽,馨儿不禁下车拊掌而笑:“好一处仙境,难怪昔日曹爽常携佳人游园,真真美哉!”
司马昭的靴子踏在雪地里作响,倒添几分惬意味道,他注视馨儿而笑,默默无言。
馨儿轻轻问:“聚芳园有温泉,我见嫂嫂身子懒懒的,本想叫她一起来的,可是她不愿,大哥若来,她一定跟着,可为何大哥独守洛阳,近日连出城狩猎的次数都少了呢?”
他道:“如今大哥忙于朝政,哪里还能得空?”
“你也未必得空,”馨儿转眸,“带领这么多人马,哪里像是来逛园子的,倒像是来搜山的?”
司马昭微微一笑,眼眸更亮了。
忽然馨儿“呀”了一声,一只肥壮的貂儿哧溜穿出她的裙摆,转瞬在雪中逃匿了,浑如雪球,难辨其身。
司马昭俊颜微愠,小声叱责道:“这小畜生,快叫马骏弄走它!”
馨儿不由得皱了皱眉,喃喃道:“他也跟来了……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声音低且沉,司马昭似乎没听见,引袖而去。
马骏快步踏雪而来,他剑眉斜飞,凤眸清澈,面颊绯红,好像是火焰在象牙里燃烧。
一片梅花瓣飞沾在眉间,倒使他光艳容颜,蕴集几多香。
临到馨儿面前,他的脚步迟缓了,从那一日见到他起,他似乎清减许多,到今天已经褪去了青涩少年的面孔,如蝴蝶破茧而出,他是个有思想的男人了。
馨儿拉紧了披风,天公又洒起了银粉,雪落在她的肩上,倒像是灰色的五瓣梅花,“马骏,你可知道临近死亡的恐惧?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抛下了我的哥哥,而选择了背井离乡,难道只是为了单独见我一面?若真是如此,人已经见了,你也该从哪来回哪去!”
马骏皓齿微露,折射雪光,水秀的眉间笼上一道阴霾,“夫人,我是被主人赶出来的,你知道我无根无家,没有地方可去,唯在你这里,或可安身。”
他犹带舒展的笑容,可音色缥缈,几不可闻,“我临走前,不知为何,少夫人的眼里积满了泪水,甚至有些绝望……可她明明快要成为母亲,她应该无比高兴……而不是泪眼婆娑……”
馨儿拽起裙裾,雪如玉碎。
曾经哥哥总是数落他,说他愚笨,除了一身蛮力,再无其他本事。可如今,他心思却如此细腻,来至洛阳,又将有怎样的心思?
梅开千朵,各有不同,虽是同根,萼心相迥,就如梅林内那一众锦衣华服、贵气纵横的士族公子,其中不乏有宇文、钟会他们。
只见他们谈笑自若,甚至一向冷静淡漠,极少情绪波动的宇文今日竟接二连三的笑意融融。
而钟会却沉寂如深渊。
“咦,今儿个怎未见桐雨姐姐随你同来?”馨儿接过绿珠递来的热茶,抿一口,随意向近旁钟会问出。
钟会不由地深深吸气,耐性作答:“她因前些日子的风寒,至今未愈,大夫诊其不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