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望眼前缥缈江面,哪里有人烟,青菊吓得冷汗淋身,叫喊不应。
艄公早已紧抱她在怀内,笑道:“这方圆几十里,没有人不知道我水貂的,既然上了我的船,就别想活着回去!”
正得意之时,一刀光闪过,祖韦纵身跃至舟上,龙鳞刀横在水貂的脖子上,喝道:“连日来坐你船的人都无缘无故的消失了,原来是你这黑心贼干的勾当,看来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别,别动怒,壮士,我也是奉命行事,贼船不止我一家,干这营生的头儿是洛阳城内的官,小的只是想混口饭吃,壮士若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定当弃了这营生。”
水貂跪在地上哀求着,祖韦这才放下刀。
这时,阿四跳了出来,拎起他的衣领,冷笑道:“洛阳城的官儿多着呢,你说的是哪个呀?”
“小的并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有个弟弟——”话未说完,水貂忽地捡起船桨甩过来。
阿四连忙躲过,见他仍妄想作恶,胸中的怒火腾地燃起,劈手把船桨夺了过来,拦腰一扫,水貂大叫了一声,被打得凌空飞起,又“噗”地一声掉进河里。
“畜生!还敢撒野么?”阿四冷冷笑出声,抄起船桨来,便开了船,见祖韦还站在船头呆看,便说:“大哥,淹不死他,开船的哪个不是好水性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二十节
只见水貂正在凫水逃命,祖韦又令阿四掉过船头划了回来,喊了一声,“要想活命,就快说出谁是幕后指使?”
水貂刚要抓过船舷爬了上来,急转一念,拔出短刃直刺祖韦胸膛,阿四眼疾手快,丢下灯笼,抛出一飞镖,刺中他的咽喉,用力将他踹入河中,厉声喝道:“早该一刀结果了他,大哥还想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来,罢了,洛阳的官干什么勾当,与咱们何干,咱们只管护送姑娘返乡便是。”
祖韦看了一眼青菊,却见她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两眼直瞪瞪地看着祖韦,阿四打着灯笼呵呵笑起来,“大哥,这姑娘与咱们可是旧识啊!”
祖韦乍一惊,盯见她有些羞怯,忙拱手道:“姑娘受惊了,我也是受浩鹰所托,前来送你返乡,阿四浑说的,姑娘莫怪。”
那道深深的疤痕映在她的眼底,不由鼻尖一酸,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便是深爱着青梅的人,可惜青梅已不在了,作为长姐的她既然答应代替青梅陪在祖韦身边,岂能食言?
她注视着祖韦,嗫嚅一下,沉吟道:“我本是飘零之人,也无家可回,若壮士不嫌弃,可否容我追随你们?”
祖韦一脸愕然,“啊?你一个姑娘家,斯斯文文的,与我们粗人待在一起,恐怕不妥。”
“大哥,这有何不可?难得人家看得上你,何况她孤身一人,倘若再遇上歹人,可怎么好?依我看,不如大哥就收留了她。”
阿四满面喜色,看看祖韦,又瞅瞅青菊,直拍手称好。
祖韦支支吾吾,话不成句,微微点头。
青菊顿时红晕满颊,迎着风立在他身旁。
云翔说得一点不错,司马昭被射伤后,司马师便亲自调来一队勇兵,严守暗室。
待浩鹰返回府上,司马师就催动部队潮水般涌了过去,立马将浩鹰包围起来。
但听一人厉声喝住,“这是作何?还不给我散开!”
说话的人正是快步赶来的馨儿。
司马师不去理睬她,仍板着脸,大吼一声,“还不给我拿下他!”
众人提刀握枪欲要捆了浩鹰,哪知被馨儿抢步拦住,斥道:“大哥,浩鹰一向忠心耿耿,瞻前马后的,为何擒拿他?昭哥哥受伤只是个意外,与他无关!”说着怒瞪一众侍卫。
“弟妹,休要阻拦!浩鹰与祈佑可谓蓄谋已久的,想来养了他这个狗奴才,终是祸患,今个儿一并结果了他们,才能彻底除去阿昭的心病!”
司马师双目睁圆,手持宝剑,冲上前去。
就在这时,从假山石后闪出一个人来,却是左臂受了伤的司马昭。
他步履从容,摆摆手,轻叹一声,“都散了吧,哥哥这样兴师动众的,只怕会惊扰了母亲,那时岂不得不偿失?”
司马师一怔,沉默片刻,阴着脸道:“就怕你今日留下他们,是养虎为患,当年父亲心慈手软,留下祈佑的性命,可如今又怎样呢?你可要看清楚是敌是友?”说完抬腿走开,一队侍卫也都撤走了。
云翔这才战战兢兢伏地,苦劝道:“公子,浩鹰跟随你多年,从未违逆过你,还望公子三思啊!”
浩鹰不语,只是目光森然的直视着司马昭,半晌后哑然失笑,“该来的总归会来,公子应该比谁都清楚?”
司马昭略一皱眉,抚了抚受伤的左臂,冷冷瞥向馨儿,口中道:“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随我回屋去!”
馨儿抿紧嘴唇,低下头,后背却幽幽的凉。
刚迈进屋内,司马昭猛然重重掩上门,直勾勾瞪着她。
屋内死一般的沉寂。
馨儿抬起头,慢慢迎上他冷若寒冰的目光,话到嘴边却吐不出,丝丝凉风穿窗而入,半掩的碧绿纱窗微动。
司马昭低低咳嗽了两声,肩头略抖动,令馨儿心中顿时揪紧,忙上前端起药碗,颤声道:“昭哥哥,先喝药吧。”
他忽地笑了,声音沙哑,没有半分暖意,“祈佑一心想杀了我,你却执意留他在府上,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依你,但这次不行……”
“你要杀了他?”馨儿惊愕抬眸,“不可以,不可以!”
一声脆响,她失手跌了玉碗,药汁四溅。
司马昭的目光藏在深浓阴影下,冷冷迫人,如冰雪般浸入她的身子,“我要斩草除根,早在十二年前就该杀了他!”他盯着馨儿,薄唇牵动,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为什么你脸色这么苍白?你不忍心?心痛了,是不是?”
他的话听在耳中,如利刃刺在心头。
馨儿缓缓俯下身去,一片片捡拾那满地碎片,默然咬紧下唇,滴滴珠泪滑落脸庞,模糊间碎片划破手心,却浑然感觉不到痛。
司马昭陡然拽起她的手,扬手将她掌心的碎片拂去,“馨儿,若那日祈佑一箭射死了我,你又该如何?”
“不会!”馨儿决然打断他的话,失声哽噎道:“祈佑不会这样做,你是我的丈夫,还是炎儿的父亲,你不会死,如果祈佑真得杀了你,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霎时室内死一般沉寂。
良久过后,司马昭蹲下身子,拿出绢帕包住馨儿手上的伤口,喟然一笑,眉宇间透出苍凉,“又在说傻话了,我们都不在人世了,那炎儿可怎么办?”
馨儿一震,抬眸怔怔看他,陡然弯臂抱住他,泣道:“我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在伤害你,可我不想的,昭哥哥,现在除了你和炎儿,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不可以离开我……”
他一动不动地任由馨儿拥住,僵冷的身子一分分软了下来,微微叹道:“我哪里也不会去,这里有你,还有炎儿,我还能去哪里?”他抬起馨儿的脸,淡笑,“明日父亲准备宴请朝中诸臣,莫要哭了,哭肿了眼睛,明日可要被别人笑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二十一节
今晚,丞相司马懿宴请朝中文武百官,一来承蒙皇恩荣加九锡,二来庆贺喜得孙儿,朝里有头有脸儿的全来了。
司马懿满面笑容地出了厅,一众朝臣跟在他身后,漫步走进园子,但见园内彩绸结篷,五色迷乱,纱灯装点,火树银花,说不尽的富贵庄严,豪华奢侈。
司马昭领着馨儿缓步走来,躬身施礼,司马懿笑嘻嘻地用手虚扶一下,“不必多礼。”一边说着,一边几步上前接过馨儿怀里的孙儿。
炎儿陡然咯咯发笑,司马懿不由得一阵激动,对身边的大臣们说道:“快瞧瞧,这小家伙可高兴着呐,全不惧怕生人,日后定成大器。”众臣皆点头称赞。
瑞昱楼里摆了三十多桌酒席,楼内女鬟数人,极其美艳,先出迎客,甚是敬重。所陈设之物,都极华丽,异香满堂。珍馐百味盛满席间,众大臣皆举杯恭贺丞相。
司马懿掩不住喜色,便连饮数杯。
席间有一人神情郁郁,面上的孤涩之气半刻都无有消散。他的神情气度,与这满堂欢笑格格不入,从入席到歌姬们舞毕,他甚至连头都没抬起,连一个目光都吝啬给予,好像看在座宾客一眼,就会玷污了他的眼睛一般。
这人便是被司马昭放出的祈佑。
馨儿一刻不停地盯着他,深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握在手中的玉杯停在空中,一动不动,心情复杂的望着他,好想他抬眸看自己一眼。
祈佑错愕的扫了她一眼,神情苦涩,夹杂着一丝忿恨,但是他抑制住了自己,什么都没说,眼中一道冷光闪过,便起身朝门外走去。
“站住!这里是你想留便留,想走就走的地方吗?你未免太随意了!”司马师剑眉怒挑,断然喝道,惊了满座宾客。
馨儿刚要起身为他开脱,却被身旁的司马昭猛地拽住,她心下一沉,如坐针毡,却动弹不得。
司马懿的神情丝毫没有波动,抿了一口酒,轻轻放下酒杯,神态安逸的转向司马师,微微一笑,“为这点小事,你就沉不住气,倘若他日为父去了,你可如何代父辅佐皇上?”
司马师霍然单膝跪地,眉间皱起川字,口中道:“父亲何出此言?孩儿才疏学浅,还需父亲每日教诲,父亲身体康健,何故说此不吉利的话?”
司马懿捋须,哈哈一笑,扬眉注视着祈佑,目光如寒冰。
但是祈佑并不在意,那种平静,是一种接近奢华的高雅,宛如和田美玉,只可偶遇,不可强求,好像生死对他而言,却是一种求之不得的快感。
“果真有些见识,只可惜——”司马懿轻轻一叹,眼神中掠过一丝怜悯。
祈佑依旧温和淡定,衣衫如雪的他微笑道:“丞相谬赞了,在下先行告退。”
门外侍卫皆不敢拦阻,任他如清风般消失无影。
突然,乳母怀中的炎儿开始啼哭,席间众人不由得一愣。
馨儿慌忙回过神来,抱起炎儿,安抚了好一阵子,啼哭声仍不止,反而哭闹得更厉害。
司马昭看得干着急,也想不出法子。
这时,山涛缓步走近,躬身拿出一块未经雕琢的青玉,在炎儿眼前晃了晃,炎儿不禁咯咯笑起来,伸手要抓。
司马昭顿时笑指山涛,“山先生,我看你与炎儿有些缘分,不如就做炎儿的师傅,日后我也省了心。”
“我乃贫贱村人,如何担当得起,还是另选他人吧。”山涛连连摇头,委实不肯。
司马懿浅浅一笑,“听闻山涛博学多识,更善于书法,不如就请你给我孙儿题个字吧。”说罢仆人已磨墨至此,只等他来动笔。
山涛看见砚台上墨正浓,不觉动了挥洒之兴,拈来一笔,蘸了浓墨,向纸上一挥,早写就了“安世”二字。
司马昭俯身看了看,脱口道:“安世,此二字笔势非凡,果然是书名大盛,只是此二字作何解释?”
“安世,乃济世安人也,若日后小世子能济世安人,还一个风调雨顺,盗息民安,修文偃武的太平盛世,也不枉老朽今日斗胆题字。”
司马懿听了,默默点头,席上又恢复了平静。
馨儿抱着炎儿先行离开,待回到自己的屋内,哄睡了炎儿,便独自走至门口。
银光洒在一片桐林竹枝,别有一分雅意深致。
更漏声声,已经是夜凉人静,月上中天,分明是如此良宵,却寒如三冬。
林间闪过一身影,徐徐朝她走来,愈发的清晰,皎洁的月光下,衬得他的面容十分苍白,他狭长的眼角微微发红,似乎哭过,但看不到泪痕。
“祈佑?”馨儿惊愕抬眸,她以为祈佑早已离府了,但眼前人触手可及,此刻是该惊喜,还是不安。
依旧神情清雅,恍若当年柏泛堂内读《春秋》的少年。祈佑微微一笑,上前给她搭上一件风氅,四目凝对,一片死寂。
“本想方才走的,但还是与你当面别一别的好。”他的面容冷寂,眼中再看不出喜怒,馨儿呆立良久,却不知该说什么,所有的话都僵在了唇边。
祈佑微微眯起眼睛,迎风一叹,“若还回得去,我情愿那一日没有遇到你,如今也不会陷入两难,也许是前世欠你太多,今生才会肝肠寸断。”
馨儿眼角湿润,泪光模糊了眼前,“你与关哥哥一样,从小陪我一起长大,如今关哥哥不在了,只剩下你……我要你活着,哪怕那是痛苦的,司马昭是我的丈夫,不管你们之间有着什么深仇大恨,我都会拼力阻止,即便要搭上我的性命,他活,我便活,他死,我就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二十二节
“原来,你爱他如此之深。”他漠然开口,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转眼间敛去了喜怒,将一切情绪都藏入看不见的面具之下,语意却透出深浓的凉,“时辰不早,你歇息吧。”
看着他抬步走远,挺拔身影渐渐模糊,显得冷漠惨淡。
馨儿开始恨自己,方才之言句句戳进他的心间,听似哀伤的劝说,实则拿自己的性命威逼祈佑放弃复仇。
然而祈佑没有发怒,连个憎恨的眼神都不曾留下,因为他不愿意看到馨儿伤心。
即使他的心已千疮百孔,也不希望与她为敌。
远处站立的浩鹰笑容倦淡,转身消失在夜幕。
月色沁凉,映在馨儿停滞的眸子里,她摇头苦笑着,泪水纷落,一步步走上玉阶。
绿珠蓦然伸手去扶,难掩怜惜之色,“夫人,夜凉了,进屋吧。”
馨儿立在廊下,仰首见清风过处,竹叶摇曳,久久不止。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辛酸孤独将她湮没,只觉周身力气消失,脚下虚软,再不能支撑。
绿珠一言不发将她揽入怀中,用力揽紧,眉宇间俱是深深疼惜。
父亲与母亲皆撒手人寰,关兴也不在了,与姜维终是错过……如今除了哥哥,也只剩下祈佑一个故人,可是他渐渐成了陌路。在往后漫长崎岖的日子里,终究只有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