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风往往都是很大的,突然一阵风刮了过来,将她头顶上的草帽挂落到江面上,她的头发随风撒动着,手撑着铁链向下探视着,年幼的她急得哭了出来。
突然,一个人从她后面窜了出来,单手撑着铁链翻过了护栏沿着高约一米多的堤坝慢慢踩了下去,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到这个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小男孩到底长什么样子。
男孩手扶着芝麻灰的花岗岩小心翼翼的伸手去够在岸边随着波浪来回浮动的帽子,在即将要碰到的时候,忽然脚底下一滑导致一只脚彻底踩进了水里,她吓得大叫:“小心啊!”
然而男孩并没有在意这个,而是借着因为脚才在水里而来近的距离顺势将帽子拿在手中,然后才将脚拔出来顺着护坝走到了可以正常上下的台阶处。
直到男孩上来之后,她才看清楚他的正面,略显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衣服皱皱的看起来也好像很久没有洗过一样,脚上蹬着一双破旧的凉鞋,连上面画着的奥特曼都褪了颜色,几乎都看不清楚了。他将帽子交到了女孩的手上,还没有等她道谢,男孩率先开口:“下次不要一个人来到江边了。”
她正想要说些什么,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的车笛声。
两人回头望去,一个穿着时尚的成年女人透过红色凯迪拉克CTS的车窗呼唤着他身后的女孩子:“萍萍,你在那里干什么,快上车吧。”
黎萍也朝着不远处的车子挥了挥手回应道:“妈妈!”
男孩看到这一幕后将本来想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改成这样的话:“你妈妈在叫你了。”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黎萍眨着天真的眼睛,期待着男孩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谁知道男孩并没有回答她,反而扭头离开了,朝着之前女孩所指的方向一个人走了过去。
他一个人背对着黎萍朝前走,刚才经历过的那残忍的一幕至今还没有消散,僵硬的嘴唇咬紧牙嚼着令他痛恨至极的字眼:“又是有钱人。。。”
江风拉扯着他的衣角,黎萍手捧着湿漉漉的草帽远远的看着他离去。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九年后他们会再次相遇。
更没有想到的是,会是这样一个糟糕的局面。
(探病)
坐在车里的黎萍手里捧着残留水渍的草帽,窗外的一切有趣事物都无法吸引她的目光。
心里还在久久的回想着那个男孩冷漠孤独的背影。
“萍萍,我们到了。”如梦初醒的她这才抬起头,环顾四周后方才注意到已经到了目的地,也就是她舅舅的家:西林路别墅群32号。
庞大的黑色铁门自动向两侧移去,母亲松开了刹车轻轻踩着油门将车子开了进去。
以前每次来的时候黎萍的内心总是伴随着激动和兴奋,然而今天却始终达不到以前了。
车子停在了一辆古斯特和欧陆中间,随后两人下车。
奇怪的是在古斯特的车轮不远处,她看到了鹅卵石道路之间有一样东西在闪闪发亮,走上前细一看,居然是表姐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玉观音,她将其捡了起来准备物归原主。
穿过喷水池和鹅卵石花径道后她们来到了别墅的大门前,隔着大门的黎萍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和往常完全不同的气息,直觉告诉她:里面应该发生了不是太好的事情。
刚刚推开大门,就听见厅内沙发上坐着的一位身着紫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在质问对面沙发上坐着的贵妇人:“刚才那个小孩子为什么叫你妈妈?”
没等那贵妇人回答,看着气氛不太妙的黎萍母亲赶忙迎上去“搅局”道:“今天这里是怎么了?为什么有贵客临门却没有人来迎接呢?”
此时男子才发现了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女已经站在门口了,这个经常造访自己家里的人他自然不会疏远,满脸疑惑的凝视了贵妇人一下之后他站起身朝着她们走了过去:
“萍萍也来了啊。”他弯下腰将萍萍拦在怀里抱了起来:“最近听不听话呀?”
黎萍充满童稚的笑容令中年男子非常疼爱,从小到现在都是如此。
在怀里的她仰起头时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女孩蹲在楼梯扶手的栏杆之间,黑直的秀发顺着肩膀垂了下来,金色的发箍套在头顶上,被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的她正在看着下面发生的事情,只是因为没有发出声音所以除了黎萍之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看着这个原本脸上有明显哀伤神情,但看到黎萍正在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却笑脸相对的女孩,她在内心的轻声呼唤着:“表姐。。。”
(哥哥)
将包放下后,黎萍的母亲坐到了一身贵妇人装扮的女性身边亲昵而又的说:
“大嫂,听说薄烟那孩子发高烧了,现在怎么样了?”
贵妇人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桑启贤抢先了一步:“昨天在医院里住了一晚上,刚刚才回到家,现在已经基本退烧了。”
桑薄烟的母亲看着桑启兰,忧心忡忡的点着头。从她的表情中可以看得出,桑薄烟此次的病情是不容太过乐观的,因为此刻这个家已经完全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了。
“你坐一会儿吧,我先上去看看薄烟。”桑薄烟的母亲站起身无精打采的扶着雕刻精美的楼梯扶手上了楼。端着保姆阿姨递过来的红茶后桑启兰又将茶杯放了下来,低声问道:
“真的没什么事吗?我看大嫂的状态很不好。”
将怀里的黎萍放下后,桑启贤后坐回到沙发上习惯性的翘起腿,身体向前倾伸手取出了烟盒里的香烟用打火机点燃后放在唇上,抽着闷烟久久不说话。
这一切都被黎萍看在眼里,她担心表姐的病情便顺着楼梯向上走,这里虽然很大,但是对于黎萍来说却是如数家珍一般的熟悉,桑薄烟的房间在哪里她自然驾轻就熟。
到房门口时,她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而里面的表姐正在和舅妈对话。
“他真的是我的哥哥吗?”桑薄烟躺在床上,隔着薄薄的口罩看着眼前神态失落的母亲。
母亲伸手给她将被子盖盖好,然后走到落地窗边轻轻拉开洁白色的窗纱,使房间更加的明亮了,她不打算回答女儿这个问题,这个秘密自从她决定进这个家的时候就打定主意深埋心里了,尤其是现在桑薄烟的身体这么的不稳定,更加不能说出这件事影响她。
可是桑薄烟却并不想因为母亲沉默的拒绝回答就放弃,她双手撑着床面支起身体:
“如果他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应该回去看一看,毕竟。。。”
“薄烟。”母亲柔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重新回到床边的她双手按着桑薄烟的肩膀让她躺下来:“这件事与你无关,你现在要做的是静静养好自己的身体,其他的不要去想。”
见母亲眼神如此的坚定,桑薄烟虽然话未出口,但也只好暂且作罢了。
对话结束之后,黎萍才敢敲门。
“进来吧。”桑薄烟及其母亲都看向了门口,看到黎萍站在门口时,两个人都露出的艰难的笑容。一个是基于身体的原因,而另一个,则是在内心深处就笑不出来的。
“你们聊会儿天吧。”桑薄烟的母亲站起身朝着门口的黎萍招了招手,黎萍快步迈着她那小小的步伐走到了床边,凑到了桑薄烟的面前满脸担忧的问:
“表姐你没事吧?有没有舒服一点呢?”
桑薄烟像往常一样温柔的看着她,另外此刻也她注意到:母亲已经悄悄带上房门出去了。
(诊断)
回到房间后,桑薄烟的母亲坐在了梳妆台的椅子上,摊开五指从额头处插进了浓密的厚发中,闭上眼睛回想着刚才那才发生的那一幕,至今内心还在剧烈的颤抖着。。。
清晨六点,她和丈夫坐着司机开着的古斯特去医院接桑薄烟回家,就在车子驶出大门的时候,她忽然看见大门角落的树下蹲着一个男孩,他好像是已经蹲在那里很久了,已经在那里闭着眼睛打盹了。然而当她通过车窗看见那个男孩的脸时,握着LV包带的手不由的加重了力道,赶紧侧过脸去不再看那个男孩。
在同一时间,桑启贤也看到了蹲在他家门口的这个男孩,心里的厌恶感油然而生。
“每年交给他们那么多的管理费,居然还把小乞丐给我放进来。”
他边说边拉开衣襟从内测的衣袋里取出了手机打算拨打管理中心的号码,她见状大惊失色,随即劝阻道:“算了吧,可能我们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还是接薄烟比较重要。”
在职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桑启贤在她掩饰很好的情况下,还是看出了她略显慌乱的神情,只是她的话的确是有道理的,此时应把自己女儿的病放在头一位。
见他把手机又放回了衣袋里,她心底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从高级护理病房里,她看到了比起昨天明显精神好很多的桑薄烟,为此而担心的她一整晚都没有好好睡觉,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尽管等她回家睡觉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凌晨一点多了。
可是刚刚放心了一点的她却看到了门口的桑启贤脸色却已大变,好像他在和医生说些什么,神情看起来很紧张,直觉告诉她:事情一定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薄烟在这里等一下。”
她放开了怀里脸色苍白,精神却较昨日相比明显好转的桑薄烟,然后朝病房的门口走去。
为了不让桑薄烟听到这可能不太好的信息,她将门轻轻的带上了。
事实在人们往往朝着坏的一面去想的时候都会出奇的准确。
“先天性心脏病?!”再次从医生的口中说出这个陌生的名词时,她再也抑制不住发软的双脚,只能撑在台面上避免自己摔倒。
医生指着挂在灯箱前的X光片向他们详细讲述这个病的信息,并请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桑启贤听后厉声说道:“我不管什么瓣膜不瓣膜,总之要不惜一切大家把她治好!”
“桑先生,你的心情我的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令千金的病已经不是初期发病的那个时期了,通过药物和化学治疗只能暂时延缓病痛的折磨,不能从根本上去除这个疾病。”
她有点绝望了,虽然没有下病危通知书,可是从医生的语气中还是感觉出非常不妙的预感,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问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医生垫了一下架在鼻梁上反光的镜片:“唯一的办法,只有换心。。。”
(慌乱)
站立在病房前,桑启贤看着神情哀伤的她说道:
“如果你不能装作像平常一样的姿态进去的话,还不如不要进去。”
她听后吸了吸鼻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没问题。”
桑启贤推开了病房的门,在开门的那刻她的脸一下子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又恢复成刚才进病房时那个满脸笑容的母亲了:“薄烟,我们回家吧。”
刚才医生交代桑薄烟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好要住院进行治疗,可是桑启贤却不这么认为:
“我女儿已经知道今天我们是来接她回家的,如果突然再让她长时间住院的话,聪明的她肯定会胡思乱想的,我看还是先让我们接她回家,然后再找机会给她治疗吧。”
介于医生已经说明了这类病在不病发的时候是与常人无异的,桑启贤才会这么决定。
“这样也行,不过千万记住一定不要让她受到精神上的刺激和压迫。”
这一句话成了他们两个之间处理桑薄烟病情的一个标准。
终于出院的桑薄烟仍旧带着口罩,她还以为自己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
在车里她像往常一样的和左右的父母谈天说地,但是身体虚弱的她聊了没一会儿之后,很快就躺在母亲膝盖上睡着了,依旧天真无邪的笑着。
过了十五分钟车子驶回了西林路,她担心那个男孩是不是还在那里,在确认那个角落里没有人之后这才放下心中的石头稍稍稳定了自己的情绪。
就在车子要开进自动敞开的大门时,忽然一个人从树后窜了出来挡在车子面前,满脸尘土的他看起来非常狼狈,就这么不知死活的展开双臂站在车子前方。
因为实在是没有防备会有这一幕的发生,司机紧急踩下了刹车,桑薄烟因此被惊醒。
同一时刻桑启贤和她都看到了正前方的这个男孩,都格外的震惊。
尤其是她,感觉这一刻心脏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
(刀绞)
就这样气喘吁吁的挡在的车子前面,从他的表情中还是看得出他非常害怕车子撞到自己,可是内心里那非要见到她不可以的理由使他在这一刻忘记了内心的恐惧。
“喂小孩,很危险啊!”司机探出头冲着男孩喊道:“你不要命了!”
已经完全乱了阵脚的她为了不让男孩看见自己,将车窗关上后低下了自己的头。
这一幕自然也被桑启贤看在眼里,他略加思量之后打开了车门迈出了自己的脚走了出去,幼小的桑薄烟也趴在驾驶座和副驾驶之间的空档处看着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启贤走到了男孩的身旁,轻轻蹲下来用铁板一样寒冷的语气问:
“刚才蹲在门口的也是你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男孩抬眼看了看这个全身上下散发着强烈铜臭气息的高大身躯,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汽车后座,将想要说的话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只是保持沉默站在那里。
当他的眼睛瞄向桑启贤身后的车子时,他验证了自己内心的猜测,继而笑道:
“你是薄烟的朋友吗?还是说来找我太太的。。。”
面对桑启贤语速平缓却极具压迫力的那强逼式的提问,他仍旧没有回答他,而是快步越过他直接冲到了后座左侧的车窗边,双手拍打着隔断里面一切可视物的厚厚玻璃。
但是仍旧没有说出一句话。
如坐针毡的她此刻间每个毛孔都在剧烈的颤抖着,这个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男孩自己怎么可能不认识,但是现在自己的立场不允许自己认识他,她只能坐在里面强装镇定。
“妈妈?”桑薄烟仰起脸看着表情僵硬的母亲,感觉得到她抱着自己的双臂在抖动着。
桑薄烟感觉得到:她在害怕。
突然被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