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毓着她伸出手来,他便在林文卿的手上写道:“真是奇怪的习俗。夏天这么热也缠着,你辛苦了。”
“从小到大缠习惯,热不热也无所谓了。”林文卿心虚之下,又悄悄挪了挪屁股,和姜毓拉开距离,然后把手中的烤肉奉上,说道:“吃吧。吃了我们去找出路。”
烤肉只是被烤熟,没有加任何佐料,自然也没有任何味道。不过从昨天中午开始饿到现在的两人也顾不得许多,匆匆用完这早餐,相互搀扶着开始在山谷里转悠。
这座山谷古木参天,从崖顶往下看估计只能看到森林密布的景象,或者再加一泓清泉。所以,林文卿实在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外来的救援上。
姜毓此时身子虚弱,高烧之下,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做不成事了,便万事只能靠着林文卿,他在林文卿手上写道:“接下来,怎么办?”
“有句话叫,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林文卿冲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想,从前那些人走过的路,总不会连一点痕迹都不留给我们的。”说罢,她甩了甩昨夜找到的一把柴刀,说道,“我们去摸摸前人的路吧。”
林文卿以山洞出口为起步点,开始摸索道路。洞内有人住过,那么曾经肯定有来往于山谷外的道路。用石子铺开的道路上,即使因为多年未有人来往而开始杂草蔓延,枝叶横生,但是所有的枝蔓必定比两旁的要少些。
对林文卿来说,这就像是儿时玩的迷宫游戏,用柴刀砍去路上的枝枝蔓蔓,摸索道路,在每个路口留下标记,如果绕了一圈回到原地,就转向另一个方向继续寻找。
一天的时光就在寻找中消磨了,幸而靠着林文卿的弹指神通,还猎到了两只路过的山鸡,两个人总算没饿肚子。
当日渐黄昏,林文卿开始考虑是否应该找一处地方过夜时,两人终于在迷林丛中看到了一处小屋,屋内昏黄的灯光,昭显着主人的存在。
姜毓和林文卿两人俱是一喜,立刻加快脚步,到那小屋前敲门。
“谁啊?”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他略有些懊恼的样子,骂道,“不是说了,不许来打扰我嘛!”
门被打开,那男子年过而立,脸上有些胡渣子,双目通红也不知多久没好好睡过了。他看到林文卿二人却是一愣。
林文卿也知道自己和姜毓此时的形象有多糟糕。落崖时在泥地里打了个滚,如今衣服干透后,泥巴便结成了一块一块,沾在腰间袖口。而姜毓比她还略糟一点,帮姜毓火疗时,她撕掉了姜毓肩上半边的衣衫,早上只在他肩上打了个结便赶路到现在,简直有些衣不蔽体。
鉴于姜毓不好说话,她只得充当两人的代言人,林文卿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二人乃广内府的学子,不慎迷失在野外。”
那男子皱起眉头,他扫了两人一眼,退开半步,说道:“先进来休息吧。我看他好像伤到了。”
林文卿感激地一笑,忙扶着姜毓到里面坐下。她转过头,却见那男子正出神地望着二人的来路,便问道:“不知恩公尊姓大名,此处又是何地啊?”
中年男子转过头,语气淡淡的说道:“我姓方名录。这里是曲沃。”
“曲沃?”姜毓的破铜锣嗓音又出现了,“烦请方先生到曲沃县衙一趟,把县令叫来好吗?”
方录挑了挑眉,说道:“你们找县令何事?”
“我们想请县令派人去虞城报个信。”林文卿忙答道,“我这位同年是怕家里人担心。”
方录脑中灵光一闪,忽道:“你是二皇子?”
姜毓身子一僵,警惕地等着那男子。这次的遇刺事件主谋未明,他根本不想在回宫之前暴露身份,怎么眼前的男子一下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别紧张。”方录摆了摆手,说道,“二皇子失踪,齐王陛下封山大搜的事情算不得什么秘密。我知道,是因为我就是曲沃县令。”
第16章 曲东沃野
而今以“湖光山色”之景闻名天下的大齐湖在七十年前的其实叫曲玟湖,因其汇曲水入玟江而得名。曲水源自白石山之南,往东经戍公山,悬而为沃泉,九曲而北入于大齐湖。千年前,方氏先祖筑城曲水之东,戍公山之背,将该城命名为曲沃。
七十年前,大齐开国,改曲玟湖为大齐湖,以曲沃古城为临时都城,筹建国都虞城。齐武帝三年,虞城完工入驻后,曲沃古城便成了众神遗忘之所。千年繁华终抵不过帝京所在的巨大吸引力,曲沃便这样一日一日败落了。
羊肠小道上,方录背着姜毓向外走着,林文卿提着一个行囊在后面跟着。姜毓的身体终究经不起耗,昨晚寻到方录的小屋后,没说几句话便昏了过去。因夜路不好走,三人便在那小屋里宿了一晚,到今日才启程前往曲沃县城。
“那个,方大人,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林文卿看方录额上冒汗,便开口询问道。
方录兴许也是累了,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走到一旁把姜毓放下。林文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便帮着方录把昏迷的姜毓靠在树上。
“方大人姓方,是曲沃本土人吗?”被安静的气氛弄得有点尴尬的林文卿开始主动寻找话题。
“嗯。”方录拔开水壶,仰头喝水,两人间又是一阵无语的静默。
“……那,方大人怎么是在曲沃为官呢?”林文卿又问道。而今异地为官是天下惯例,方录回到自己的故乡做父母官倒是奇怪。
方录斜了她一眼,说道:“朝廷的安排,我怎知道。”
好吧。林文卿此时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方大人正在散发着一种极不友好的讯息。她也只得乖乖闭嘴,不再做任何缓和气氛的尝试。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再度启程,中间停停走走,毕竟其中一人身上还背了个成年男子,从山谷到曲沃县城,花去了小半日的时光。期间,林文卿心想,方录隐居的小屋怎么会距离县城如此遥远,而且又正好在山谷出口处呢。
曲沃县城一如传说中的破败,多年未曾修缮的房舍,满布水迹的青石小路,和对岸恢宏精美的虞城相比,完全是两重天。曲沃城立来来往往的多是老人,他们看到方录便高声招呼,一如对待自家子侄,倒没什么对待县官的畏惧感。由此,林文卿不由得又多看了方录一眼,心中猜想,他说自己是曲沃县令该不会是诳自己的吧?
三人终于一路到了一处大宅前。方录上前敲了敲门。林文卿站在他身后,抬头看上方的匾额,却是写着“康乐坊”三个大字。
开门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看到方录,立即两眼放光,喊道:“方大人,你回来了!”语气很是兴奋。
随后,宅门大开,从里面涌出十几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孩子,一拥而上,把方录围住。
“方大人,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你不是说要去住小半个月的吗?”
小麻雀们唧唧咋咋的询问,让方录寒霜般的脸上,有了一丝暖意。他招呼着孩子们进宅子,并嘱咐开门的那个男孩去寻大夫。待大夫到来,给姜毓把过脉,写了药方,林文卿方真正松了一口气。
她忙对方录说道:“方大人,你派人去虞城报信了没?”
“派了。”方录眼也不眨地说道,“不过,渡河的唯一那条船昨日送信使回去了。我嘱咐他在虞城买些东西再回来。所以,现在要去虞城得翻过戍公山才行,所以可能要两三日的时间。”
林文卿一听这个答案,立刻皱起了眉头,忙问道,“方大人,曲沃不会就一条来往于两岸的船吧?”
“你猜对了。的确就那么一条。”方录点了点头,说道,“实在抱歉。因为平时曲沃的人十天半个月也未必去一次虞城,所以我才嘱咐那船暂时不必回了。”
事有凑巧,林文卿也无话可说,只得接受自己还必须在曲沃城,守着昏迷的姜毓老大再过两三天的这个结果。
※※※
祈天殿。
齐王姜弘、太子姜康、王后陆曼君并祈天殿女官陆桐正围着一处圆桌而坐,一旁的杨花纷纷而下,洒落在新作的点心上,更凸显出点心的色香味俱全。
姜康将一个桂花糕放到姜弘的跟前,说道:“父王,尝尝这个。桐做的,您一定会喜欢吃。”
姜弘心事重重,他接过桂花糕往嘴里一塞,敷衍道:“好吃。好吃。”
“父王,你别担心。二弟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姜康也知道姜弘的心结所在,干脆直言安慰道。
“唉。”姜弘长叹一口气,说道,“都已经两天了,他又受了伤。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父王以后怎么去见你皇爷爷啊。他生前最疼爱你二弟。如果知道他死于歹人之手,只怕会立刻拿起枯木刺打我这个逆子吧。”姜弘想起去逝多年的老父,眸中闪现泪花,他低下头,靠在交错的双手上,不再说话。
“父王,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料不到会有人如此大胆,竟然在京畿重地……”
“不!”姜弘摆了摆手,拦住姜康,说道,“你那个弟弟,人是极聪明的。我一直想着让他辅佐于你,这么多年来都压着他,从没给过他好脸色。总想着,要先磨砺着,磨砺着。可谁想到,如今竟然要天人永隔,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姜弘想起往昔的自己对姜毓要求多多,却少有笑脸,便越发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子,悲从中来。
这时,一个宫女走到陆桐的身旁,在她耳畔细语了一番。陆桐听完禀报,眉头一动,便走上前,禀报道:“陛下,周尚书求见!”
“宣!”
周永在宫女的引荐下来到姜弘跟前,他的身后还跟着褚英。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周永正欲向姜弘行礼,却被焦急的姜弘一把拦住,说道:“不必多礼!人找到了吗?”
周永的摇头,让姜弘的心不断下坠,他踉跄几步,险些跌倒,亏得他身旁的姜康及时扶了一把。
“父王,您先坐下。”姜康扶着姜弘在一旁坐下,并对陆桐说道,“阿桐,端水来。”
姜毓极可能遭遇不幸的消息,实在是给了姜弘不小的打击,但见他神色苍白地坐在石凳上,低声喃喃道:“是孤害了他,是孤害了他!”
褚英跟在周永身侧,冷冷地观察着姜弘的神态,他忽然跨步上前,双膝跪地,对姜弘说道:“齐王陛下!毓殿下生死未卜,但在下以为有一事,必须从现在开始彻查!”
姜弘放在石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盯着褚英,粗着嗓子问道:“彻查什么?”
“刺杀的主谋!”褚英意有所指地说道,“大齐有史以来第一起皇子被刺案,背后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臣以为应该现在就开始彻查,以儆效尤,也免得那幕后主事者有时间掩盖罪证。”
姜弘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瞟了一眼从方才开始就在一旁不说话,仿佛摆设的齐后陆曼君。陆曼君脸色丕变,她哗地站起身,咬牙道:“够了!你是哪来的鲁莽小子?你想说什么,意有所指的又是什么?查!这事当然要查,便是陛下不说,我们陆家也会坚决彻查的!”
她转过头,看向姜弘,说道:“陛下若疑心我和大哥,可以现在就去了大哥的相位和我的后位,派人去搜查!齐王的位置,我们陆家当年就不稀罕,也不会迟了这么多年还去争。大齐第一起皇子被刺案这种黑锅,谁也别想盖在我们头上!”
姜弘一拍桌子,急道:“你胡言乱语什么!这还有点王后的样子吗?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我本也不是做王后的料。若不是心疼康儿,我才不来这暗无天日的宫里,吃这苦头呢。”被姜弘一斥责,陆曼君的强硬顿时化作乌有。她眼泪如珠儿般落下,哽咽道,“陛下当初就该去了康儿的太子位,让我们母子二人出宫,也省却了今日这一场大祸,保得个家宅平安。”
陆曼君此语却是击中了姜弘的心事,他颓然坐下,吩咐道:“子修,再找再查,重金悬赏,一定要把毓儿找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他的事,都再说吧。”
“是!”周永瞪视着泪流满面的陆曼君,咬牙应道。
第17章 词曲传信
屋内孤灯如豆,屋外雷雨轰鸣而至。
林文卿斜靠在窗口看雨,不禁庆幸天公作美,昨日自己和姜毓在山谷里艰难行走的时候,赐予了一日的阳光灿烂。
床上,姜毓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将林文卿魂游天外的思绪牵引回来,她走到姜毓身旁。他的脸因高烧而绯红,唇因缺水而干裂,好看的眉则紧紧皱着,似有无尽的苦恼在梦境中追逐。她叹了口气,用沾湿的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额头,为他降温。
“啪”地一声,林文卿的手被用力抓住,姜毓低低呻吟道:“母妃,母妃……”
林文卿一愣,试图抽回手,却被姜毓下死力抓住,姜毓生怕她离开,眉头皱得更紧了,口中不住地叫嚷道:“不要走。母妃。不要走……”
姜毓的手劲极大,捏得林文卿生疼,既然甩脱不开,也只能由他抓着。感觉到林文卿不再挣扎,姜毓的表情趋向平缓了下来,他喃喃道:“母妃,不要走。毓儿很乖,很乖……”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全不似他清醒时的精明强干。
被迫半跪在姜毓榻旁的林文卿,无聊之下,观察起这位大齐二皇子的容貌。丝般长发散落在颈间,男子少有的修长睫毛轻微煽动着,昏黄的灯光下,病中的姜毓看起来特别虚弱,越发的像他那久病的太子哥哥。
林文卿想起这些日子打探来的那些言论。传说,这两兄弟虽非一母所生,但却都长得像他们那英明神武的爷爷——大齐武帝。只不过,齐武帝这个爷爷却只偏爱次孙姜毓,对身为长孙的姜康基本无视。他不但亲自抚养姜毓直至去逝,甚至还留下了“毓皇子永居南熏殿”的遗言。
然而,人生有得必有失,齐王姜弘像是与自己的父亲作对一般,从来只爱长子。齐武帝死后,姜弘立即册封长子康为太子,第一时间向世人表明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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