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若有所思地盯着杯中酒,嘴里喃喃自语,她听过无数个动人特别的故事,但还没有哪一个,比得上萧渝的传奇,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将他的经历编纂成卷的话,大概是个能够让人唏嘘的故事,她想。她自己就唏嘘不已。
只是对于其中的有些部分,她却有着自己不一样的理解。
萧渝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半山巅把自己的经历告诉给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但她竟能从他不起波澜的双眼里看到他跌宕的过往,这大概是项能够与瞳术比肩的本领了。酒逢知己的快感?他不知道。
还是出于心志的逐渐成熟,岁月的磨练的年岁的积累,让萧渝的戾气不断褪去,一种柔软的豁达的温和正在他的心底悄然蔓延。
女子终于提出了自己的异议,她若有所思地将手指往空中虚指,作思考状,道:“大侠,恕我直言……你不觉得,”顿了一下,还在犹豫话语是否不够妥当,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该说出来,于是用了有些试探性的口吻:“你不觉得,其实泠苏真正爱的不是沈怀奚,而是你吗?”用手指小心地指了指对方。
萧渝一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你说什么?”甚至怀疑自己听错,萧渝还是不可置信。
女子鼓起勇气道:“这是我的个人看法……大侠不觉得,其实泠苏很早就已经走出了沈怀奚的阴影,她之所以一直在大侠面前表现出心心念念的模样就是为了让大侠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牺牲,因为大侠始终认为她是将你当作了沈怀奚,于是对她的愧疚就会少了许多……而将你易容成沈怀奚,她就不用担心在你面前流露出真情,因为你只会认为那不是属于你的。”说着说着似乎也被自己说服了,女子的口气愈加地肯定,“她根本不会知道沈怀奚还没有死,她其实无形中早就把他当作了一个幌子……大侠说最后沈怀奚离开了京城带走了泠苏,前辈别见怪,晚辈有一种预感,沈怀奚是用你,萧渝的身份做到这一点的,他只有假装成是你,才能得到泠苏的心。”
最后下了一个水到渠成的结论,她很肯定地道:“泠苏爱的是你,不是沈怀奚。你错了,我猜想,沈怀奚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先是觉得她在胡言乱语,但听到最后只觉得脊背愈发地凉,到现在,有些震惊地声音颤抖了,道:“你……你何出此言?”
女子摆了摆手,道:“我没有任何根据,只是个人所见,如果非要说,旁观者清,很多蛛丝马迹都被大侠你这个当局者忽略了,还有就是,”女子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心,道:“直觉,我大概能够猜到泠苏所想。”
难以辩驳,他从来就没往这一方面想过,他始终都觉得,沈怀奚和泠苏是一对苦命鸳鸯,泠苏付出了太多,沈怀奚也承受了太多,但从没想过这其中还有自己的戏码。
他觉得有些心乱。有些迟疑地看着女子,道:“你觉得……怎么?”思绪混乱不知道自己的疑惑何在,像是有满心的问题。
女子皱了皱眉,抿着嘴想了一会,谨慎地道:“其实其中最奇怪,最扑朔迷离的就是大侠你,你爱的到底是谁,这个问题我想你自己都没厘清吧?你一直认为是羽商对吗?但我倒觉得你对羽商只是怜惜和愧疚,那不是爱。那么你爱泠苏吗?”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无意识地省略了很多你和泠苏之间的细节,我无能为力,这个问题只有大侠你自己能解开,问你的心,它知道。”
萧渝觉得心乱如麻了。
女子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看向沉思中面色凝重的萧渝,道:“一旦你知道了你真正的心上人是谁,也许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女子转身就要走,萧渝还愣着,没注意到已经走离好远的女子,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迈过火炉来到酒栈门前了。
萧渝一阵心悸,冲着那边喊了一声:“你是谁?”炉中的明火灭了大半,青灰的烟雾腾腾地笼罩着酒栈,女子在烟气中头也没回,向后摆了摆手,道了一句“江湖人”就飘然而去。
萧渝最后还是离开了南城,他坐上破冰后的第一艘船,开启了一段没有目的地的漫长旅途。逐渐远去的南城轮廓在他眼中凝聚成了一个点,他站在船头,远远眺望着南城的城头,他曾在那座城里目睹过朝代的兴与衰,生命的起与落,是非,黑白,善恶,生死,这些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其实就像这城头见证了无数次的日升月落。日月始终共存,却永远不会同在。
萧渝掀开幕帘走进船舱,低头的那一刻他想,这一生都在为使命而活,那么接下来的大半生,要从一而终地完成一项属于自己的使命了。
南城的日月,映照着这一艘孤帆,向着远方缓缓驶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