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防御的时候,借着开阔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的陈初,他由一群人保护着,正微笑着看向这边。他应当是在萧渝出现后才露面的,作为局面的掌控者与兵力的调控者,他必须要时刻对战斗进程了若指掌。
就那么一个刹那,陈初与腾空而起的萧渝视线相撞。萧渝突然眉头一皱,似乎有了什么主意,他很快就在悄无声息中缓缓移动了位置,守卫们显然是先前收到了围困萧渝的指令,也随着他逐渐转移,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他们的目标在萧渝,并不在殿门。
之所以这么做,是还有另外一帮人,他们的眼里,只有那一扇殿门。陈初留了一半的兵力死守殿门,在他看来,这样的安排已经最大化地高估了秦琛的能力,没有萧渝的庇护,他怎么都不觉得秦琛能够突破重围。至于其他一半的力量,他当然知道无法取胜,但这次的关键不在萧渝,只要他不出手妨碍,想要除掉他,并不急于今晚,来日方长。
陈初抱着手肘,对着包围圈内的萧渝轻轻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何人饮恨明月夜
局势似乎在滑向对陈初极度不利的境地中。黑暗中沉默着的沈怀奚是一股比起萧渝更难以捉摸的力量,他半蹲在此刻无人有暇顾及的草丛间,双手轻放在蹲在跟前的秦琛肩上,一双眼密切注视着缓缓移动开的人群。
只要等萧渝将一半的守卫引到宫殿右后侧,借着视线的死角他就能够一举冲出,带着秦琛闯入宫殿。计划听起来相当无懈可击,事实证明这的确是个周密妥当的打算,陈初一定料不到半路还会杀出个沈怀奚。但这个计划之所以半路夭折,难以实施,是在其有着一个致命的弱点,这一点萧渝全然没有意识,沈怀奚也只是将信将疑。那就是,他们忽略了秦琛,这个行动中的关键人物。
萧渝移动到了拐角,眼见就要进入看不见的右后方,就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一直低头沉默的秦琛此时唰地一下蓦然起身,沈怀奚视线被他一挡,还来不及反应,秦琛伸手一把就从他的衣襟内将圣旨夺出,沈怀奚没有对他出手的本能,一个吃惊下,就任由他抽出了卷轴,秦琛的行动迅猛果断,根本没打算给他反应的时间。
拿到圣旨后,他想都没想,径直往正殿门的方向冲去,沈怀奚伸手去拦他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焦点都还在正门上,突然冲出来一个身影,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意料之中的神情,最甚的是陈初,他甚至露出了轻蔑的笑容,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单枪匹马冲破守卫,也亏萧渝想得出来。
只有萧渝和沈怀奚,大惊失色。
这个计划的关键点就在于将对方的防守势力两股分流,萧渝和沈怀奚武艺伯仲之间,要分开对付一半的人不成问题,但倘若是一个完整的包围圈,沈怀奚就很难安全地护着秦琛进入殿门。这也是当初他们在制定行动计划时最关注的问题,而当时的秦琛,并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
还在苦苦坚持的萧渝见到秦琛的身影,不可置信地朝沈怀奚藏匿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不敢相信,沈怀奚竟在这个紧要关头临时变更了计划?这无疑是赌上了他们三人的性命。
此刻的沈怀奚,确实明白过来,紧急变更计划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出路。秦琛冲出去数十米,已经引来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只见他青色身影,怀抱着长长的卷轴,飞快地奔跑在齐腰高的草丛间,脚步踏得很重,踩得脚下窸窸窣窣地发响。沈怀奚在他快要靠近人群时飞速冲了出去,他是轻飘在草上的,舒展双臂保持平衡,双足一上一下地改变方向,整个人就如同飞在空中似的飘然向前。
不能再等了,秦琛已经快要冲进极度危险的包围圈内,不管计划如何,眼下最重要的一点,是要保证秦琛的安全。沈怀奚寒着两束目光,长剑背在身后,黑色面纱仍旧覆着面容,暗夜给了他最天然的保护色,在众人反应过来这个半空中的黑色身影时,他已经提剑出鞘,杀进了重叠的人影中。
所有人都被这个半路杀出的黑衣人惊呆了。预料中只会有一个十岁的小少年,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横空飞出这个武艺与萧渝伯仲之间,气场更加凛冽的神秘人物。一时间乱了阵脚,沈怀奚敏锐地把握住这个良机,趁乱拿下了不少的守卫,而萧渝那边的士兵虽也被这边的气势惊到,但也无暇考虑增援之事,因为萧渝此时已经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转守为攻,来势更加凶猛。
真正瞠目结舌的还是在不远处运筹观战的陈初,他怎么也想不到,还会在这个时刻冒出这样的人物,京城已经被他完全封锁,而先前他最忌惮的萧渝师父,也被他以巧妙的方式牵制在了江南,那么眼前这个人,他瞪眼看着出手干净娴熟的神秘男子,剑起身落,就是成片的哀嚎声,一头雾水,他不是质疑萧渝拉来帮手的能力,是诧异居然能够进行得如此悄无声息,他突然觉得头皮发麻。
而真正让陈初背发凉的是神秘男子的面纱被其中一个守卫无意挑落后露出的模样,那张和萧渝一模一样的脸,陈初登时呆在了原地。但他的惊诧和普通人终究有着本质的区别,虽说他也不是江湖中人,可失传的易容术恰恰就是在陈徵那保留下来的,先前他也从胞妹口中听闻过易容术的惊
奇,但亲眼所见,今天还是头一遭,所以才会在这一开始,惊得目瞪口呆。
只是既然知道个中缘由,陈初的惊讶注定不会持续太久,只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后,才明白自己无形中被带入了焦点偷梁换柱的陷阱中,他过多地关注了神秘的黑衣人,而那个至关重要的小少年已经没了踪迹,陈初赶忙伸长脖子向人群中张望,却寻不得秦琛的身影。
之后的陈初,做出了他生命中最致命的错误决定。
眼下手里没有过多可以支配的兵力,再临时进行调度,想必江山就已易主了,想到这里,他当机立断,带着身边寥寥无几的守卫就往殿中去,他想着对付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自己是不在话下的。
这个时候的萧渝,也逐渐向正殿门方向靠拢,两人被两股力量牵制住,作为包围圈的中心,他们的移动极为困难。萧渝朝沈怀奚的方向大喊:“到底发生了什么?”叫喊的口气里有些愠意,如果这真是沈怀奚的本意,那也太草率了。
沈怀奚被包围在人群中,只有声音传了出来:“现在没时间解释这些了。”他要怎么在这层层束
缚里告诉萧渝是秦琛破坏了一切的计划?……秦琛?想到秦琛,他蓦然瞪大了双眼,心底咯噔一声,心道糟糕,方才只想着对付这些人,却忘了注意秦琛的去向,眼下看来,他想必是进殿去了。往殿门的方向一看,没想到正好撞上陈初带人径直往宫殿赶,他眉头一皱,立即大喊一声:“萧渝,入殿!秦琛在殿里,陈初也进去了!”说着他就冲过去替萧渝开辟一条路来。
萧渝一听,也脸色大变,惊慌失措,无心恋战,抓住空隙就往外冲,有些人循着萧渝的方向就要往前追,却被沈怀奚一剑挡在了原地,两人的默契配合很快就为萧渝让出了一条血路。
接下来的萧渝,在宫殿中见到了足以成为他一生噩梦的场景。
秦琛瘫坐在距离龙椅不远的地毯上,他死咬着双唇,双目无神,脸色发白,最引人注目的,是溅满了脸的鲜血,起初萧渝以为是他受伤了,但还来不及上前询问,他就看到了几米之外的血泊中,躺着的身影。
那个身形轮廓,他太熟悉了。即便他是后背向上地趴着倒下的,萧渝也毫不费力地一眼认出了浑身是血的他,陈初。
跟着进来的守卫,亲眼目睹了这整个过程,全都脸色煞白地呆在原地。
萧渝看到了秦琛手上,还在滴着血的一把短匕首。那是他常年放在行李中的,那晚逃得太匆忙,来不及收拾行囊,却想不到,秦琛竟拿走了这把匕首。
他绕过陈初尸体的时候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他已经断了气,萧渝在心底快速做出了判断,秦琛是一刀毙命的。当时的场景他也大抵能够还原得出来,秦琛冲向龙椅,正好入门的陈初见到了这一场景,大惊之下自己一人跑上前意图阻止秦琛。
萧渝走到了秦琛的跟前,看到他的双手只是有些微微的颤抖,听到了脚步声,满脸是血的秦琛冷静地抬起了头,萧渝看到他的双眼,似乎有些发红,秦琛说话的语气里,毫无感情,他道:“他以为我不会武功,他错了。”是啊,谁会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弱沉默的小小少年,一出手就是致命的。
萧渝没有回应,上前去,蹲下身子,一把把秦琛抱上了龙椅,他半蹲着看他,嘴角动了动,满脸疲惫地道:“都结束了,登基吧,圣上。”
秦琛用衣袖随意一拂,拭去了脸颊上还滚烫着的血液,忽地站直了身子,从衣襟内取出圣旨一把展开,哗啦一声,所有人跪倒在地,他就在东方既白,满地是血的宫殿里,君临天下。
殿外的沈怀奚,也撑到了最后。就在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六神无主的守卫们停下了对沈怀奚的围攻,他也终于支撑不住,累得跪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
沈怀奚只在宫中呆了两天,在他向秦琛表示出离意后,这个新晋君主也只是象征性地挽留了一番,沈怀奚算得上是功臣,封官加爵一类的路数秦琛也都走了一遍,只是沈怀奚不出所料地一一婉拒了。
准备离开京城的前夜,他找到了萧渝,他们进行了也许是此生最后一场谈话。这两个在过去无数个日夜并肩作战的战友,注定在战役成功的这一刻,在不同人生使命的驱使下,分道扬镳。他们选择了宫内一处僻壤之地,这夜的月,明亮皎洁,落在他们把酒的石桌上,却是阵阵的沉默。
沈怀奚把玩着酒杯,笑道:“本来我想劝你小心秦琛,但眼下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你们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伴君如伴虎,我想你看他比我看得透彻。”他没有把那夜秦琛破坏计划的事告诉萧渝,他后来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其实当时的秦琛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他料定了陈初会轻敌,也料准了他们二人会不顾一切保全他,在那场决战中,看起来似乎秦琛的处境四面楚歌,但细想之下,他才是风险最小的一方,而他这么做还有一个隐藏的动机,或许可以一举两得地同时除掉沈怀奚和萧渝。
他的登基历程不够光彩,日后倘若想要抹去这一段经历,他们二人是很大的麻烦。沈怀奚不知道萧渝有没有看到这一点,但他想,自己应当是没有说这些话的资格,萧涟就是摆在萧渝面前,活生生的例子。他知道秦琛容不下他,好在他也没有久留的意思,无拘无束惯了,他可不想被这套繁杂死板的官僚制度缚住手脚。之前他还打算劝萧渝留下,辅佐秦琛坐稳江山,但眼下看来,似乎是自己多虑了,对于秦琛根本无此必要。
萧渝双眼看着盏中酒,默然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一点,而他的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
萧渝抬眼问道:“你打算去哪里?”沈怀奚笑道:“江湖之人四海为家……”话还没说完萧渝就打断了他,他认真地道:“你该去找泠苏了。”他始终认为,即便自己有着沈怀奚的容貌,也终究不是泠苏心中惦念了十几年的初见少年。沈怀奚才该是她最后的归宿。
沉默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其间沈怀奚的眼色经历了几个阶段的变化,最后他还是抬起头,明晃晃的目光看着萧渝,轻轻地点了头,像是有千言万语,却最终默不作声。
“本来这些话是不必告诉你的,”沈怀奚摇晃着酒杯,杯中清酒来回泛着涟漪,道:“不过既然此生或许难再见,临走前我想还是该将这些秘密告知于你,至于如何面对,如何接受,都由你自己抉择。”
萧渝抬起头了,沈怀奚的眼睛亮晃晃的,总让人难以躲开,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横空出世的沈怀奚一身都是秘密,但比肩走到今天这一刻,他的好奇已经被敬意逐渐取代,沈怀奚身上,有太多萧渝不具备的特点,只是眼下,他突然要让这些秘密重见天日,萧渝的心里蓦地紧张起来。
沈怀奚只是微笑着看他,目不转睛,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眼睛很奇怪?”萧渝一愣,下意识地去看他的双眼,此时的他缓缓地眨着眼睛,眼眶内就如同盛着潺潺流动的溪水一般波澜不惊,但萧渝知道,这条溪流随时都可能掀起惊天巨浪。他早就发现沈怀奚那双眼睛里,有股特殊的力量,似乎能够攫住人的意念,使人难以自如思考。
萧渝不置可否,目光却出卖他,给出了肯定回答。
沈怀奚笑着解释道:“也许你的师父告诉过你,早年的江湖上流传着一种叫做瞳术的武功。”萧渝蓦地脊背一凉,瞳术?他想起小时候师父曾经给他介绍过这门奇术,利用自己的双眼,能够控制住对方的意念,只是由于修炼起来极为困难,无数人前赴后继都难以练成,久而久之,它就在江湖上消失了踪影,直到萧渝这一辈的武林,连瞳术的风声都难以听闻了。就是因为瞳术失传已久,萧渝才没有将它与沈怀奚联系起来,不过眼下被点醒,他似乎一下就串通了所有的疑惑,他无数次地觉得沈怀奚的眼光难以抗拒,像是隔空传来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他的思绪,他当时觉得不可思议,但回想起来,用瞳术来解释似乎无懈可击。
但他还是难以置信地道:“你练成了瞳术?”记忆中师父曾经告诉过他,就连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都拜倒在了瞳术的奇难之下,年纪轻轻的沈怀奚,怎么能够做到这一点?
沈怀奚微微一笑,显然看出了萧渝的惊奇,但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而问道:“你就不好奇为何当初我找到你执意要助你除掉陈初,又为何不顾一切甚至是生命安全来协助秦琛登上帝位?”他不是什么忠义志士,更没有为国捐躯的远大抱负,谁是君主与他有何相干?他的生活本与宦海没有任何交集。
萧渝没有回应,而是在等他的答案,他知道,这必然又是个难以置信的答复,因为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