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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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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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驰而去,而记忆始终停留在最后一眼里,泠苏唇角平静的微笑让萧渝蓦然惊觉,
  她可能已经感应到什么了。
  萧渝和沈怀奚在城外的一家小客栈碰头,与其说是客栈,其实也不过是一家小酒铺罢了,但在这人烟稀少的城郊外,却显得很是突兀,萧渝刚将马勒在门外,那边的小二就迎了上来,“这位客官里边请。”
  酒铺整体显得相当朴素,木质小屋配合上草木编织的木栅栏,摇摇晃晃地立于风中。迎风飘扬的酒旗也在日晒雨淋中发了白,没精打采地悬挂在草垛之上,院落左上方的几匹瘦马正在悠闲地吃着草,石磨被闲置在马厩旁,再靠左些,有几株野菜正长在用杂草围成的一方小小菜圃中。院落的右侧用木栏隔开,堆砌着锈迹斑斑的铁具和层层叠叠的酒坛,萧渝正对着的也不过是仅容一个过的小门,门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划痕。他随着店小二侧身通过的时候心底在想,若不是舟车劳顿,且这里商铺罕见,路过的行人们是断不会选择如此其貌不扬的酒铺的,但听小二说,这里的生意倒是异常不错,想必就是吃准了行人旅途劳累的心理。
  萧渝一进门,双眼四下一瞥,时候尚早,此时的铺内大多桌椅还是空闲,左侧有两名农夫状的老者正在吃酒闲谈,想来是早早地进城的,而一下就引起萧渝注意的自然是右下角那气度非凡的沈怀奚,此时他正端坐在朝门外的一侧,桌上仅一壶酒,一尊杯,冒着腾腾的热气,桌角是一简单的素色包裹,直到现在,萧渝才终于看见了沈怀奚的剑,一把不起眼的黑金长剑,搭放在行李上。
  正在悠闲地自斟自饮,听到动静的沈怀奚不紧不慢地放下瓷杯,朝这边看过来,今日的他仍是一袭黑衣,与萧渝极为相像,只是奇怪地,在这和煦的春日里,他却将衣领高高立起,挡去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完全露在外面,那双眼睛也只警惕地看了萧渝一眼,又重新回到桌上的酒杯上去。
  “这位客官旅途劳累,吃酒进食前先洁个手吧。”小二的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双手端着盛上了清水的盆,正点头哈腰地对看着墙角皱眉的萧渝道。
  被打扰的萧渝回过头来,戒备地看了他一眼,小二讨好地朝他笑笑。目光随意瞥到清透的水面,脊背倏地一凉,他即刻就反应过来,水里倒映出的,正是沈怀奚的脸。
  萧渝倒吸一口凉气,匆匆洗了手就支走了小二,倘若他看到从门外走进一个和屋内坐着的一模一样的人,是会吓得毛骨悚然的吧,见他晃晃悠悠的背影萧渝忍不住想,就连他自己至今都还心有余悸,更不要说店小二了。
  摇着头重新朝角落看去,黑衣中的沈怀奚正在往对面放一只酒杯,缓缓地往里倒满酒,萧渝于是走过去,在他的对侧坐下。
  “你要时刻记得我们有一张一样的脸,这是我们的筹码也是极易出危险的地方。”萧渝刚一坐下,那边的沈怀奚就压低了嗓音说,埋在衣领里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说完还不忘瞥他一眼,那一眼像是在责怪,也像是告诫。这一短暂的对视,萧渝就又感受出他眼神中独特的力量,不禁正襟危坐起来。
  他又往自己的酒杯中斟满酒,热气倏地腾起,包围着四周将他的面容熏得模模糊糊,看着热酒,他却是在对萧渝说话:“这里人烟稀少还好些,等到了京城,我们即得时刻小心。那里布满了陈初的眼线,我们不仅要暂时设法躲开他们,隐藏行踪,更是要万分小心不得同时出现,倘若被陈初的线人得知有两个‘萧渝’存在,不要说匡复旧朝,连我们自己都自身难保。”
  萧渝若有所思地点头,倒酒声忽地停住,萧渝循声而去,只见沈怀奚正直直地看着他,热气散去了大半,如刀剑般的目光清晰着笔直而来,不似往常的戏谑,眼里装满了严肃与锐利,“我知道江湖义气使然,从前的你很是冲动,但萧渝,”“叮”地一声,沈怀奚放下酒壶,后者与瓷杯相碰,发出一阵脆响,在这还不算嘈杂的屋子内稍显突兀,好在时候尚早无人注意,但他也不管,只盯着萧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要知道,这是我们扳倒陈初,最后的机会,不要再让你的意气毁了一切。”一股寒意毫无缘由地席卷而来,门外的风呼呼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日照月落嗟星辰

  
  不知道是沈怀奚灼灼的目光还是这严肃的口气,此刻的萧渝只觉得场面相当地压抑,他笔挺地坐着,后背不由得变得僵硬,偏偏沈怀奚那眼神又躲不开去,只能这么彼此望着,几秒钟内,萧渝都丝毫没有动弹,只是如芒在背。
  过了一会,还是沈怀奚先松了松肩膀,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般地,他吐了一口长气,虽然看不清,但萧渝还是听出了他轻轻的笑音,“喝杯酒吧。”他手掌往前一侧,示意对方桌上的酒,眼角弯弯地装满笑意,与方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此时的萧渝也像是终于逃脱了束缚,肩上的重量消失,胸口的沉闷也少了大半,一杯热酒下肚,更是将不适感彻底驱散,万丈豪情一涌而起。他活动活动肩膀,不经意间眼神就又瞥到了桌上那把外表朴实的黑剑,此时离得近了,黑金剑独有的凛光与内敛的寒气阵阵逼来,这把剑长度与萧渝的相当,剑鞘上几乎没有多余的雕饰纹路,只剑柄上刻有花纹一二,黑金长剑在如今的江湖中已不常见,铸剑师大抵都不再愿意铸就其貌不扬却工艺繁琐的黑金刀剑,能一眼识出其中锐意的也屈指可数。萧渝幼时曾随师父识了不少南南北北的剑,对黑金剑的印象自然十分深刻,沈怀奚的这一把算得上是其中精品。
  “这是一把好剑!”目光久久停留,萧渝不禁叹出声来,沈怀奚本在四下张望,听闻他由衷的称赞,先是一愣,旋即回过眼来,见萧渝眼中尽是流露着惜剑之意,不由得宛然一笑,“果然是萧渝。”他微微向后仰去,将大半个身子依靠在椅背上,左右手上下叠放在桌上,衣领高立,从两侧都挡去了大半的面容,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清冽。他对着萧渝的长剑动动下颔,摊手挑眉:“你的剑也不赖啊,萧大侠。”
  转向自己手中的长剑,萧渝注视的目光有些凝重,这把剑是师父的,当然不赖。只是剑在,却早已易主,剑身冰凉的温度在手掌蔓延,萧渝的力度加重了些。
  沈怀奚见他这样,也低了低头,但没多久,他又忽地抬首,字字有力地向萧渝问去,“你准备好了吗?”屋外院中的马匹蓦然嘶吼了一声,仿佛吹响了战役的号角,萧渝浑身一个哆嗦,全身的细胞似乎都在这一刻颤动。
  他再次看到了沈怀奚那难以躲避的眼神,带着坚定的,无法抗拒的力量。但这次,他却意外地将目光移开,门外的小二正往马厩中投食,萧渝像是在沉思,将眼神放空,四周的一切就又模糊下去了。
  视线再次聚焦时,他缓缓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在临行前,我还要去找一个人。”
  液体流动的声音在酒壶与瓷杯中交替进行,沈怀奚稳着杯口向上抬起,他的双手只微微顿了一顿,目光却都未曾离开杯中清酒,醇香与刺激混杂着穿肠而过,他放下一饮而尽的酒杯,始终不去看萧渝,口中毫无感情地在说:“你还有什么牵挂?”口气听起来有些不悦,他应当是觉得行走江湖心怀天下就不该一身羁绊,萧渝这样心系繁事,累赘太重,也就不由得语露责备。
  萧渝摇头,“我没有牵挂。只是也许我无法活着回来,所以我要在临走前去找一个人,确定她还活着,她很好。”
  “你要找谁。”
  “倾凌。”
  距离南城不远的一个小村庄里,此时正是旭日东升,燃烧着的火红的圆日从山头升起,这一刻还像是挂在枝头的巨大果实,下一秒就已高悬天际。村子里的人也都开始了忙忙碌碌的一天,鸡鸣犬吠声从村头一直闹到村尾,家家户户都大开门户,家中妇人有些正拿着扫帚清理台阶,有些在院中左左右右地给多种牲畜喂食,口中还在模仿着各自的叫声。孩童们嘴里仍旧咀嚼着食物,脚下却已如同生风般地追逐嬉闹着,尚未散去的清晨炊烟包裹着叫嚷的童音。而不远处的山水,早已浸泡在暖黄的阳光下,播种下的希望正在厚实的泥土中萌动着生长。
  萧渝一路穿过了村子,阳光将他脸上的绒毛都染成了金色,他要去的,是一户安在村尾的人家。他这一路向来往的村人打听,几年前来到村子的那位姑娘现在何处,泠苏说,当时她在山脚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倾凌,意外得知她是陈家人,便打算易容成她的样子潜入陈府。而在临行前,泠苏将倾凌安顿在了这个小村子里,详细地写好一切可能用到的药方,便将倾凌托付给了这里的一户人家,时隔几年他们都没有再打探过倾凌的消息,甚至不知道她的生与死,而如今,萧渝停在了这户还依然张挂着婚事红笼的人家门外。他已经大抵能将对陈昀的仇恨放下,那么,临走前也该再来看看倾凌,否则这一去若是无回了,也对陈昀有个交代。
  倾凌于半月前成亲了,嫁给了一位当地的年轻人。
  来给萧渝开门的,正是她的新婚夫君。他的身形很长,面目清瘦,带着庄稼人独有的黝黑肤色,一双眼睛由此显得格外明亮,他带着草帽,肩上搭了一条毛巾,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与露出脚踝的长裤,他正准备下田,听到萧渝的动静便从里屋走了出来,本来以为是街坊就挂起了朴实的笑容,在看到气度异常的来人后皱眉嘟囔了两声,但出于淳朴善良的天性,他并未流露出戒备与怀疑的神情,径直上来就要为他开门。
  走近了些,萧渝将他的容貌看得更仔细。他的肤色是由于常年的日晒而形成的健康的古铜色,眼睛很大,墨黑的眼珠转动起来也满没有恶意,只带起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他的颧骨和鼻梁都很高,撑起了整张脸的轮廓,只是削瘦得大概能够看得见骨骼的凹凸,他的唇色很红,张张合合间
  露出整齐的白齿。
  他拉开了院门,将萧渝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趟,似乎是没从他身上看出来者不善的苗头,便扶了扶草帽,带着村人难见到生人的些许尴尬和不自然问他:“请问你找谁?”
  萧渝还没有彻底相信倾凌已为人妇,而眼前这个憨厚老实的年轻人就是她忘记了陈昀后最终选择托付一生的人,他突然不忍心去想,在天有灵的陈昀若是看到了这一幕,该是酸楚还是欣慰,毕竟这个男子,看上去像是个可以依靠的好丈夫。
  见萧渝半天没有动静,那男子也不动怒,只是又好脾气地问了一声:“你是找我吗?”回过神来,萧渝看见男子站在院门后面,双手向上撑着铁栏,正眨着眼睛耐心地看他,朝院中看了一眼,并没有倾凌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男子开口了:“我可以进去吗?”
  男子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我是倾凌的旧交,我想来看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日照月落嗟星辰

  
  屋内的矮桌旁漏下了几缕阳光,浓茶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这里的庄稼人每天上田前都会饮下一大碗浓茶来提神,跨进屋子的时候高大的萧渝微微低下了身避开门檐,也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怕惊扰到什么,男子则紧紧地跟在身后,眉头皱起,显然对倾凌很是在意担心。
  萧渝并没有见过倾凌,他也不知道原来跟前这个面目清丽的女子就是让陈昀至死都放不下心的牵挂。倾凌听见动静,本以为是夫君又折返回来,不由得笑着朝这边看来,但看见陌生的萧渝后她的笑容立刻就僵硬在了脸上,表情骤然间停滞。
  然而他身后露出的男子的身影又让她的心定了,她一面脚步谨慎地走向男子,一面不停地瞟着萧渝,又不敢直视,只得这样确保安全地通过,还没等她满心疑惑地向夫君开口,这边的萧渝就开门见山了。
  “倾凌,我是你的老友。”她停住脚步,小心地拿眼看他,她的面容很清秀,也很温和,是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的长相,看着萧渝的目光怯怯的,不停闪躲着。她似乎是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他的样貌,伴随着深深皱起的眉头。萧渝当然知道这不会有任何结果,别说是沈怀奚的脸,即便是萧渝原来的样貌,她也不会认得。
  身后一直沉默的男子此时却蓦地上前来,因为他看到了倾凌思索着的痛苦的模样,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倾凌冷不丁被这么一碰,整个人都是一抖,但看着男子的眼睛,她的情绪一下就稳定了。萧渝看在眼里,只觉得她像是个受了惊受了伤的兔子,在张皇失措间撞进了一个温暖宽广的怀抱,伤口愈合,也从此就在那里安下了一片小小的专属天地。
  男子礼貌地对萧渝解释:“这位公子很抱歉,她失忆了,应当是不记得你了。”男子对着萧渝微微一笑,举止不亲不疏,很是得体,显然是从初见的不自然中走了出来,萧渝看着他的眼睛回了一个微笑,“很抱歉,是我考虑不当。”
  萧渝知道,他这一趟来得多余了,他不该再来打扰她的生活。倾凌不再需要过去的记忆,她在自己的小小天地里活得安详而快乐,这里与世隔绝,没有恩怨纷扰,她找到了心中良人,只愿日升月落中执手相守短暂平淡的一生,男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则在家中操持家事,煮茶烧饭,这是人类最原始的快乐,倾凌在兜兜转转间,回到了生命的本原。
  最后,萧渝目送着倾凌和男子携手走向田间阡陌,水田上插满了秧苗,一株一株绿得发亮,倾凌光着脚,在田间地头的软泥上放肆踩踏,时不时还传来清脆爽朗的笑声,男子则提着鞋站在身后保护着她,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隔着这么远,似乎都能看见他宠溺的笑容,萧渝知道,这是陈昀注定无法给予的天长地久。
  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山水的尽头,萧渝站了好久,眼前的人来来往往,他觉得似乎又有什么,终于画下了一个句号,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天,湛蓝的天际明媚透亮。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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