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青竹的背影,裴子墨张了几次口,好不容易才将那句“那我呢”给咽下肚子去。
在去见安乐郡主之前,青竹还是先行沐浴更衣了,宁王的忌讳她是知道的,万一知道自己直接去见了安乐郡主,只怕之前的努力就又得付之流水了。
好不容易劝好了安乐郡主,青竹带了几个胆大心细的女医兵,正式住进了患兵营地隔壁,专门为大夫们准备的营区。
“荒唐!宁王怎么会做如此荒唐的决定,一个黄毛丫头,侥幸医治好了那姓裴的将军,居然要和咱们一起给患兵们治病,真是太过荒唐了!”
说话的是宁王征召的地方大夫中最有声望的王长水,王老大夫。
“王老大夫此言差矣,咱们这么多人努力了这么久,都控制不好这疟疾,而夏军医却医治好了裴将军的病症,那么自然可以说明,她的用药处方对于此次流行于军中的疾病是行之有效的,有她的加入,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明着客气,实际上与王长水争锋相对的,乃是宁王军医中官职最高的医判陈本生。
地方名医惯常看不起军中医官,认为军医们干的,都是屠夫的活。尤其是这一次宁王对这些所谓的地方名医寄予厚望,这些人一个个的就目中无人,半点不把自己这个七品医判放在眼里。现在看他们被一个女子比了下去,这陈本生自然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再说了,这女子虽然不是正经的医官,却也勉强算得上是军医,算是自己人,所以陈本生倒是不介意捧一捧她。
“谁知道那姓裴的是得的什么病?万一只是像疟疾的少阳风寒呢?别怪我没提醒陈医判,在老夫这些人来之前,陈医判手下的军医可是按照少阳伤寒来治的疟疾啊。”王长水冷冷一笑,不屑的看着陈本生说道。
“你……”听着王长水明显讥诮的话,在看到自己身边的下属一个个都羞红了脸,陈本生差点气岔了气,指着王长水你了半天。
“你什么你?难道老夫说的不是实情吗?”王长水看了看簇拥在自己身边的民间大夫,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得意的冲陈本生说道。
王长水的话,自然引得身边的民间大夫一阵哄笑。
在这笑声之中,军医们一个个羞得恨不能有条地缝让他们钻进去。
说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军医们所擅长的,大多是外科骨伤和解毒之类,对内科病症本就不如民间大夫大夫精通,这次被人指着鼻子嘲讽,除了羞愧之外,他们也没办法反驳。
陈本生被这群民间大夫把脸都给气白了,指着王长水说道:“王老大夫,我敬你是长者,对你多有礼让,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
“蹬鼻子上脸又如何?老夫所言都是实情,有本事,你到宁王面前分说。”王长水洋洋得意的说道。
“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在医帐外面听了半天的青竹猛的一下掀开门帘,走进去看着以王长水为首的民间大夫说道:“从来没有听过自己误诊了,还要洋洋得意的指责别人误诊的人。至少咱们营中军医还知道羞愧,可你们呢?你们连羞愧两个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放肆,你是何人,居然擅入医帐,还敢大放厥词!”王长水指着青竹大喝一声,开口说道。
青竹看都不看王长水,径直走到陈本生面前,盈盈一礼,嘴里说道:“红妆营军医夏青竹见过陈医判,见过各位同仁。奉宁王之命,前来听候陈医判差遣。”
“夏军医不用客气,你来了就好,这患病的士卒们,可就都看你的了。”看青竹如此‘上道’,陈本生自然也不会摆什么医判的谱,客气的对青竹说道。
“陈医判放心,青竹只当竭尽全力。”青竹躬身应道。
“放肆!陈本生你什么意思?你的眼里,还有老夫和诸位杏林同道吗?”看着青竹和陈长生俱都无视自己,王长水勃然大怒,指着陈本生喝道。
“王老先生,如你所闻,本官就是这个意思。夏军医既然有把握医治患病士卒,本官自然要仰仗于她。”陈本生看着王长水,有些傲然的说道。
“王老先生是吧?”青竹看着王长水,缓缓说道:“先前我就对你身边那位大夫说过,误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是误诊还要坚持自己的诊断,用错误的药方去医治病患。你们这样,不是医者所为。”
说着,青竹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锐利的直视王长水,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们这叫侩子手!”
不是青竹不知道尊老,实在是被这群披着名医的皮行庸医之事的大夫给气疯了,才忍不住的说出这样激烈的话来。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王长水被青竹的眼神骇到,半晌之后才说:“老夫行医数十载,治好的病人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老夫,你又凭什么说老夫和诸位杏林同道误诊!”
“就凭你们这群所谓的名医高手,替我军中患病将士医治半旬,未见一人病情好转。”青竹看着王长水,毫不客气的说道。
“好,好!你是杏林高手,我等都是庸医,那咱们这群庸医倒要看看,离了我们,你这高手如何治好这些士卒。”王长水指着青竹,愤愤说道。
“多谢诸位大夫,饶我军中将士一命。”
青竹一边说着,一边郑重其事的向以王长水为首的民间大夫行了个礼,把这群大夫给气得脸色煞白,一个个拂袖而去。
☆、第123章 时疫(八)
看平日里一个个眼高于顶的民间名医俱都气白了脸,帐中军医起先还觉得很是解气,可接着就开始苦笑连连了。
“夏军医,这帮人都走了,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不瞒夏军医说,咱们这群人你要是让咱们处理个刀伤骨伤,还没什么问题,但是这疫疟嘛……咱们实在是没法子。”陈本生看着青竹,苦笑着开口。
“对啊,要是他们去宁王那里告上一状,咱们可就麻烦了。”有军医附和着说道。
“他们要是不走,接下来对咱们指手画脚阳奉阴违的,才是真麻烦。至于去宁王那里告状,宁王多半会和稀泥。别看宁王现在信重他们,可在心里头,只怕还是咱们这些军医重要一些,想来这些人应该都是明白的,所以他们现在多半是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其他的,诸位不用担心。”青竹看着医帐之中剩下的人,含笑说道。
“那可就仰仗夏军医了。”
帐中诸人想了想,也都觉得青竹所言甚是,一个个客气的对青竹说道。
“不敢当,还要各位前辈同仁鼎力相助才是。”青竹也很是客气的对众人施礼说道。
“这是应该的,夏军医只说咱们应该怎么做吧。”帐中军医说道。
“是。”
青竹将医治时行疫疟的方子告诉了帐中诸人,听着先前的方子,大家倒是颇为赞许,这厚朴、槟榔、草果可驱盘踞体内邪毒,而黄芩清燥热之余,藿香、半夏畅气调脾,生姜化湿,又有甘草调和诸药。
在场的虽然不擅内科时病,也知道这方子不错。
可是苦蒿入药,还是最主要的克病之药,诸人都是闻所未闻啊。
“夏军医,香蒿入药咱们都是知道的,可是这苦蒿与杂草无异,当真能建奇功么?”陈本生冲着青竹拱拱手,将诸位军医心中所疑问了出来。
“是。”青竹点点头,笑道:“先朝就有以青蒿治疗疟疾的记录,只是后人理解有误,俱都以为这蒿草乃是香蒿,谁知道这香蒿治疗疟疾是半点作用都没有,后来大家就都认为这记录有误。青竹曾以苦蒿试之,颇见奇功,是以认为这乃记录属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将苦蒿传成了香蒿而已。”
“当真有这记录?”陈本生看着青竹问道。
这年头人人敝帚自珍,偶有医书传世也被人珍而重之。而术业有专攻,军医所接触的,多半是骨科伤科以及疮痈疖肿等外科典籍,是以陈本生有此一问。
“确有此记录。”青竹点点头,又说:“青竹侥幸,曾经阅读过诸多医典,其中就有晋代郭洪前辈所著肘后备急方。在其中治疗寒热诸疟方第十六中,便有这样的记载。书中记录,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而青竹之所以肯定书中青蒿乃是香蒿,实在是机缘巧合。”
“怎样的机缘巧合?”陈本生看着青竹问道。
“彼时青竹还是大青山下一个小小的女大夫,在行医之时遇到一疟疾患者,此人家中穷苦,买不起贵重的药材,青竹只好以香蒿治之,谁事隔三日,未见半点功效,又不忍让贫家因病而越发衰败,便斗胆以苦蒿一试,谁知却建了奇功。那人服药不过半日,病症便有所好转,二日之后,更是大好。至此,青竹才知书中所载青蒿是指黄花苦蒿而不是香蒿。”
青竹说的自然不是实话,但是不这样说,这些人也不会相信,总不能告诉他们后世有人在苦蒿之中提取了青蒿素,为克制疟疾良方吧。
“夏军医心怀疾苦,能为病家切身所想,实乃我辈楷模啊。”听到青竹的描述,陈本生不由得心生敬意,看着青竹诚心说道。
不管哪朝哪代,医者能体谅贫者疾苦,绞尽脑汁以耗费最少的药材有效的治疗病症,都可称得上是良医、德医。
陈本生自问易地而处,自己是做不到青竹这样的,是以心中自然是钦佩。
“青竹惭愧,只是自幼家贫,不过是以己度人而已。”青竹这惭愧倒是真惭愧,编了这么个故事得了人的敬意,她不好意思得很呐。
不过其实也不算是编故事,只是将病症什么的改了而已,从前在大青山脚下行医的时候,对于那些贫病人家,青竹多半都是只收药费不收诊金的,甚至于药费也只收本金,自己采挖的药材多半都是不收钱的,用药也是什么药便宜又能治病,就用什么药。
所以她虽然行医数载,除了在几个大户人家那里赚取的和最初的贵重药材所赚得的之外,倒是没什么积蓄。
“夏军医当得此誉。”看青竹羞涩,有军医附和着说道。
青竹不依了,连忙说道:“诸位前辈同仁就别在夸青竹了,青竹都要无地自容了。咱们还是快些去准备药材,替军中病患治疗吧。”
“是极是极,咱们还是快些的好。慢上一刻,就会另军中袍泽多受一刻的苦,倘若有人因此而丧命,咱们就如同夏军医所言,从医者变成了那勾魂阎罗的帮刽子手了。”陈本生说着,率先走出了医帐。
一时之间整个宁王军的军医们和医兵等全部都调动了起来,无数碧绿的药汁被榨了出来,被送到了患兵们的嘴边,喂了下去。
又有源源不断的苦蒿从红妆营和世子左军之中送来,最后更是连宁王都下令征集苦蒿,以备军中所用。
短短数日,军中患兵就好了个七七八八,除了少数病重的士卒仍然需要观察治疗之外,大部分的患兵都归了各营。
被宁王延请到军中的地方名医们从冷眼旁观到大惊失色,俱都没有想到,被自己等人弃如草芥的苦蒿真能建立如此奇功,从第一个人开始,慢慢的这些名医都放下了身段,认真向青竹请教起来。
青竹先前虽然对这些人多有不屑,但是等发现这些人是诚心请教的时候,倒是一点都不藏私,一个个药方,一个个的病症分析从她都婉婉道来,让众人羞愧的同时,又暗暗感激。
同时,宁王正式采纳了青竹的提议,严令士卒饮用生水,驱蚊的药堆也一堆一堆的熏了起来,整个宁王军营区,处处弥漫着令人安心的药香。
而随着疫病的祛除,宁王军的斗志重新燃了起来,强攻青州府的呼声一日高过一日。
☆、第124章 青衫献策
“诸位以为如何?”宁王帐中,诸军将领济济一堂,宁王的目光在帐下诸将头上一次次扫过,沉声问道。
“启禀王爷,末将以为军心可用。那李国忠以患了疫病而亡的死尸恶心咱们这么久了,将士们早就憋了一股火气,现在既然咱们不用怕那劳什子的时疫了,自然要给他一个迎头痛击,狠狠的打他一顿,以泄将士们心头之恨。”右军副帅程益谦帐下副将郭韬率先开口说道。
中军和右军是这次时疫中损失最为惨重的,这郭韬身为右军副将,对青州守军自然是满腹怨气。
“打是应该打的,不过下官以为这青州府如今战力尚存,咱们若是直接强攻,只怕会损失颇重。不如围而不攻,等城中粮草用尽,我军自然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青州城。”
“要知道这青州之后还有德州、雍州、益州等地为上京屏障,咱们若是遇见一城便强攻,只怕会让咱们将士伤亡颇重。上京城城高兵足,下官以为,我军最好还是尽量保存实力,以备最终的上京之战。”宁王帐下参军李知璋开口说道。
这参军虽然是军中职务,但却是文职,是以李知璋自称下官而不是称末将。
“粮草用尽?你可知道青州府存有多少粮草,什么时候能够用尽?再说了,我军自举事以来,短短一月,人数便涨了两倍,今后定然还会有许多良家子前来投军,何惧这区区损失?”郭韬瞪一眼李知璋,说道。
“不然。”李知璋摇头晃脑好一阵,这才说道:“郭将军身为副将,当知这老兵和新兵的差异,咱们可不能为了一个小小的青州府,就赔上咱们的精锐士兵啊。”
“哼,战场乃是最好的练兵之地,只有上过战场的士兵才可以称之为老兵,也只有历经百战而存的士兵才能称得上是精锐。咱们现在的士卒,有几个能称得上是老兵的?”郭韬瞪着李知璋说道。
郭韬说的是大实话,可他当做宁王和诸将的面说这样的话,未免会让人尴尬,是以郭韬话音一落,这营帐之中就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了。
“郭韬,不得胡言乱语,还不速速退下。”隔了好一会儿,右军副帅程益谦咳嗽两声,看着郭韬喝到。
饶是郭韬如何是个武人,说话如何的不动脑子,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了,慌忙向宁王请罪:“请王爷恕罪。”
“郭将军心直口快,何罪之有。”宁王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责罚郭韬,当下和颜悦色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