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只有叶瀚才知道,那到底是躲避不及还是有意为之。
今年春来早,春前,大地已微微有些湿润,叶老太太特意安排人将叶家上下都打扫了下,叶瀚看着客厅里各处摆放的百合花沉默了一会。
“您还记得。”
老太太头也不抬,只是低头认真弄着花。“我记得她就喜欢这百合花。我对不起她,让她一辈子不开心。”
叶瀚微笑着叹息了一声,“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也该释然了,我都这么大了。”
老太太也笑了,“在我这,你就是个孩子。”
两人正说笑时,薛冷和父亲薛梁走了进来。只看了眼满室的百合,薛梁便变了脸色,目光从叶瀚脸上快速瞥过,既怒且怨。
“陈简,去把叶辰叫来。”老太太适时地打破僵局。
那是很安静的一次聚会。吃着素餐,因为那天是叶瀚母亲李嫣的忌日。李嫣生下叶瀚后,身体极度虚弱,任医术多发达,竟也没挽回她的生命。
饭后茶点时,叶瀚抿了口茶,微微笑了起来。“二叔,给您见个人,看您是否还能认出。”
说着,一个中年男人便走了出来,是普通平凡的相貌,只是,原本无神呆滞的眼睛却在看到薛梁时却发出光来。
“二叔,您看看,认识吗?”叶瀚仍旧是笑着的,可一旁的叶辰和薛冷却都微微皱起眉。
薛梁看了眼那个中年男人,目光疑惑,似乎已是不识。
“看样子二叔已经不认识了。要不,章先生,”叶瀚回头看着那个中年人,“您自己介绍一下吧。”
然而,不需姓章的人多说什么,薛梁的脸色已经大变,本就瘦削冰冷的脸此时更是僵硬。薛冷看了眼仍带笑意的叶瀚,心里猛地开始不安。
“15年前的车祸,是我和另一个人开车在后撞击叶瀚先生的车所致。当年,我和朋友接到薛总的命令,开车去撞叶瀚先生的车,给他点颜色瞧瞧……”
“你胡说什么!”薛冷再也坐不住,‘霍地’站起,怒视着姓章的人。
“我说的是真话。当年,正是薛总提供我们叶瀚先生的行踪,让我们在他必经的路上等着,却没想到迎面来了薛夫人的车……”
屋内所有人,脸色都开始发白,却只叶瀚还是怡然的。他问章先生,“事故发生后,你侥幸活了下来,见事态严重所以悄悄藏了起来,是吗?”
“……是的。没想到藏了这么多年却还是被您找到。”
“您可是我的证人,没您,我怎么和我的二叔聊往事啊。”
薛梁一直不说话,他只是看着叶瀚,眼中都是喷射出的火。“我只恨你当时怎么没死!”
话音落,本还有一丝疑虑的薛冷终于无力地垂下本扶在薛梁肩上的手。他的母亲,竟死于他的父亲之手!原来一切的恨和怨,都该从他父亲算起!叶辰站在他一旁,拍了下他的肩。
叶瀚终于收起了笑容,叹道:“如果早知道二叔您为了叶氏竟恨我如此,就算把叶氏相让又有何关系?我总以为我们都是一家人。”
“谁和你是一家人?!”薛梁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是你害死了我此生最爱的女人李嫣,若不是生下你,她就不会死!”
此话一出,叶瀚叶辰薛冷三人皆震住了,饶是他们三都是心思儿顶尖的人却也猜不到当年的往事。
“还有你!”薛梁突然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太太,“若不是你当年让她嫁了大哥,她又怎么会郁郁而终?!”
老太太放下盛着花茶的精致瓷杯,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气质如华。
“这是我的错,直至李嫣与叶辰父亲订下婚约我才察觉出你的心思。可那时已经迟了。”
薛梁转向叶瀚,眼中依旧怒意未减,“知道我多恨你吗?每次看到你,都会想到李嫣对我的背叛,都会想到你如何害死了她!你们不是都爱叶氏如命吗?那我就要毁了叶氏,毁了你!”
偌大的空间内都是薛梁三十多年来的仇怨爱恨,在四处游散。
所有人都沉默了。
许久,许久,老太太扶住椅子站起身。
“可叶瀚是你的儿子。”
“你说什么!”薛梁和叶瀚几乎同时喊道。
老太太走到叶瀚面前,牵起他的手,缓声道:“孩子,对不起,一直都没有告诉你真相。”
“不可能!”薛梁在身后声嘶力竭喊道。“我厌恶了他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
“这是亲子鉴定。”老太太拿出一张发黄的纸。“是李嫣自己做的。”
薛梁一把抢过那张纸,看着上面的结论,双手开始颤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是李嫣自己的意思,想要你彻底忘了她。可你却始终放不下,折磨自己,折磨她,这才是她郁郁而终的根本原因。”
薛梁猛地向后跌了一步,若不是薛冷扶着他,几乎已经摔倒。可此时此刻,他眼中再无其他,只有叶瀚那久病后仍显单薄的身体,一晃一晃,向他索取所有的债!
可最终,叶瀚没有走向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经过重新选举,叶辰依旧赢得了最多票数,继续担任集团CEO兼总裁。薛梁消失了,薛冷不见了,就连叶瀚,也不知所踪。
而另一边,在安静的、大地回春的永安谷,寒衣正陪着她的姥姥渡过最后的时光。
寒衣是回到永安谷后才发现姥姥的身体问题的。可等寒衣红着眼问起时,老人却只是笑了笑。“别哭,到时间了。你该为姥姥感到高兴。”
那一刻,寒衣似乎有些愣神,她像孩子一般,亲昵地搂住老人的肩,怔怔地看着她。“姥姥,你累了,是吗?”
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姥姥累了……”
这样的话如果出现在四年前,寒衣肯定是难以接受的,可如今,历经各种生死离别之痛,面对最亲的亲人,她却可以保持平静,至少,可以不让眼泪流下来。
“姥姥,你是想去找冷先生还有母亲了吗?”
“是的。”
“你会找到他们吗?”
“会的。”
“可是姥姥,”寒衣无力地往老人怀里蹭了下,“没有你,我会害怕。”
“不用怕,我在天上守护你。”
“姥姥……”
“嗯……”
“姥姥……”
“哎……”
“姥姥,如果我很想你很想你怎么办?”
“那就看姥姥的照片。”
“如果…我想…抱你呢?”寒衣依偎在老人怀里,眼泪安静地流下。“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你。”
老人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我还想听您的声音,吃您做的饭呢?”
寒衣的鼻音越来越重,可老人却更加没法回答她了,只能一遍一遍地摸着孙女的头发,满目怜惜疼爱。
寒衣突然坐起身,拉住老人苍老而干枯的手,神情慌张而害怕。“姥姥,我知道你累了,想休息了,可我不能没有你啊。姥姥,你告诉我,告诉我,我怎样才可以留住你?我可以为你找最好的医生,给您用最好的药……”
老人叹息了一声,把寒衣又重新抱在怀里。“没用的,我知道自己的情况。不要哭,再陪陪姥姥就行。”
清明时节,老人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寒衣没有过分的悲伤,在乐言的帮忙下,安静地完成了老人的葬礼。
只是,下葬那天,她却始终拉着棺材,不让任何人碰。她俯趴在棺材上,双手牢牢攥住,看着乐言哀求道:“求求你,让我再和她待一会,就一会……”
天上下着雨,山中一片泥泞。寒衣披头散发趴在棺材旁,低语呢喃了许久许久。天色将晚时,才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醒来后见到的却是叶瀚苍白的脸。
“学校申请好了,我来带你离开。”
寒衣坐起身,屈膝挡在身体前。“我会离开他。”
“可你也拒绝了我。”
“对不起。”寒衣下意识地抬起手落在腹部。
那一年的九月,叶老太太从国外一家医院抱回了一个长相酷似叶辰的男婴。
婴孩母亲,难产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