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有时间,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君彦转过头看着冷寒衣淡淡一笑,“去一个山村当数学老师。那儿,大多数村民和孩子都和我一样,所以支教的人渐渐都撤了回来。我去那,正合适。”
“那颖彤怎么办?”这句话,寒衣几乎是脱口而出。可刚说完,她就知道自己这话有多错。
果然,许君彦惨淡一笑。“我早已走出她的世界了。”
寒衣还想再安慰,但是话到嘴边却突然哽住——颖彤不知何时竟站在了远处,泪眼看着君彦的背影却不现身。她冲寒衣摇了摇头,然后安静地离开。
“你帮我把这画交给她。”君彦捧着那叠画纸,似有千斤重。
“为何不自己亲手交给她?”
许君彦眉头皱起,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不了。”
太阳光照在水雾上,折射出美丽的色彩。可,再怎么鲜亮明丽的东西,都无法掩盖这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
“菲儿同学的情况…不好,你快去看她吧。”
可刹那间,寒衣觉得自己的脚似乎被钉在了地上,怎么都动不了。脚边草叶上的霜花在阳光照射下渐渐融化,失了原来美丽的形状。霜花溶化时,冷寒衣突然使出全身力气向病房楼跑去,直至到菲儿的病房才停下,胸腔里灌满寒风,呼啦啦地疼。
所有人都围在菲儿床边,盯着她眼睛里最后的光彩。她还能认出寒衣,见寒衣出现,慢慢抬起手想要拉住她。见状,寒衣立马擦掉眼泪,上前握住她的手。“菲儿,我在的。”
菲儿已无法大声说话,声音沙哑不清,寒衣附在她的头边,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是去…找爸妈的,所以…你…你别难过。”只这一句,收起的眼泪又不可止地落下。“我…知道…你还…爱着…叶辰,不要…再退缩……”寒衣趴在菲儿的床边,泪水已满面。“菲儿,你……”寒衣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你好起来,我陪你玩,陪你说话,陪你逛街……只要你好起来……”
菲儿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浅极浅的笑。“…你记得…要…帮我…在…人间…多…体验…啊……”这一番话耗了菲儿不少力气,她的呼吸开始变重。
“菲儿,你…先休息,待会再讲。”
然而,菲儿却摇了摇头,看了眼站在一边的薛冷,他已没有任何表情。“寒衣,帮我…照顾…我哥哥。他…为了我…给自己…给自己…留了太多…责难……”
“好。”寒衣垂泪答应。
菲儿又陆陆续续和每个人都说了话,谁都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力量。最后留在屋里的是韩烨,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韩烨一直握着菲儿的手,不停地说着些什么,那样的神情,像是在描绘着什么幸福蓝图——或许就是他所想象的菲儿和他的家的模样。
那一天,当窗外夕阳正灿烂时,监护仪上的曲线变成了直线,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迹象也消失。薛冷换上白大褂,以一种不容任何人异议反对的态度,亲自宣布菲儿正式死亡,时间,17时19分。
寒衣,雅雅,颖彤三人哭成了一片,她们谁都没法想象,一个最热闹喧嚣的人竟会从此没了声音,没了笑容,没了动作……宿舍到处都是她留下的照片,可那只是照片,任笑容多么灿烂,表情多么可爱,那都不是鲜活的!照片上的她不会说冷笑话,照片上的她不会唱走调的歌,照片上的她没有哈哈哈那般爽朗的笑,照片上的她……无法用语言和她的存在来安慰挚爱的朋友。
死亡的强大阴影、死别的巨大伤痛在寒冬时分袭来,吞噬了每一个人,甚至远在幽谷的姥姥,当寒衣哭泣着告诉菲儿去世的消息时,电话那端很快便传来老人苍老而悲伤的哭声。“我早就发现她的身体不正常,可她哭着求我不让我说出去。”
寒衣咬着唇,不让自己的哭声变大。
而最见惯生死的薛冷却在这场冬天的灾难中一蹶不振。当寒衣找到他时,他已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三天,脸上长满青色的胡渣。
“你这样,菲儿知道的话会很担心。”寒衣在薛冷旁边坐下,每次提到菲儿,她的眼眶中总会起水雾。
薛冷用手挡住外面的阳光,一声不吭。
“菲儿一直都希望你能放下。”
薛冷双手交叉紧握,眉目间释放了所有冷意,是一目了然的无力与孤伤。“我以为让她死了,就可以在面对菲儿的去世时心里好受点,似乎这样就是替她报仇了。可是,菲儿依然死了。她和病魔斗争了15年,却还是没能躲过过这一劫。”
“……但她活得很灿烂。”
“我看到她依依不舍看着韩烨的样子,就觉得有把刀子插在我的心口。她曾经跟我央求过,希望多活点时间,可我却连她这唯一的要求都做不到。”
寒衣没法再接下去,眼泪又要流出。许久,她才轻声说道,“菲儿不希望你这样,她希望你放开仇恨。”
“仇恨?”薛冷的眼睛闪出一抹复杂的光。“我这一生,有一个朋友,唯一的朋友。你知道是谁吗?”
寒衣突然想起薛冷曾经的话,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冷寒衣看着薛冷颓唐的侧脸,眼睛里满是讶异。
“看样子你已经猜到了。”
薛冷站起身,走到窗边的阳光下。“他还不是叶家少爷的时候,他救过我。那时我正被一群小混混围攻,是他打跑了他们。”薛冷扯着嘴角笑了下,笑容带着疲惫。“你应该知道他也曾是个小混混吧?不过也幸好如此,他才有能力打跑那些人。”薛冷扯起手臂上的衣服,前臂上有一个明显的伤痕。“是当时那群人割的。还有一刀,如果不是他替我挡着,恐怕你现在不会看到我。”
难怪叶辰的腹部上会有道疤痕。想到这,冷寒衣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幸好薛冷已经背过了身。他继续说道,“我的伤倒是小事,但是他的伤口却一直在流血,可他却执意不肯去医院,而是带我去找了云彩。”
“你认识云彩?”寒衣这下又是一惊,她从未想到这三个人竟早早就相遇了。
薛冷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算作回应。“我和他成了好朋友,所以,就连他讳莫如深的身世都告诉了我。”站在阳光下的薛冷,一半灿烂一半灰暗暗,似笑非笑。
寒衣错愕,无法相信如今恩怨如山的两人却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可你却利用他对你的信任,亲手逼死他的母亲……”寒衣的身体微微发颤,脑海中又想起叶辰痛苦的模样。“可即使如此,他却都无法责怪你,因为他觉得欠了你。”
薛冷一怔,沉默着又往阴影里站了站。
“薛冷,既然如此,为何你还不能放开仇恨?”
“因为他忘不了云彩!”叶辰突然出现在薛冷的门口。“所以他恨我,恨我没有保护好云彩。”他走进房间,拉起尚未反应过来的寒衣,护在身后。
薛冷浑身一震,多年来的心事第一次被人猜中。他苦笑了下,“看样子,还是你最了解我。”他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条颜色有些发黄,却被精心保存的手帕。“这是那次我受伤时云彩替我包扎的手帕,我保存了十几年。”
薛冷捧着手帕,红着眼看着叶辰,“我喜欢她,可她却一直喜欢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
朋友,我决定放弃。但是,你为何不能保护好她?”薛冷的情绪起伏,一时间,心中所有的怨恨都爆发出来,他抓起叶辰的衣襟,怒目相对,“你既然不能保护好她,为何不让我来照顾她!”
叶辰不急不恼,冷冷地看着薛冷,“如果不是知道你喜欢她,我不会在重遇她时还想着
要躲开她。”叶辰甩开薛冷的手,“可你做了什么!”
“那是因为她心里只有你!那是因为我知道原来是你的母亲害死了我三个亲人!所以,我要报复你!”
“你要报复,可以冲着我来,为何要去伤害她?!”叶辰突然一拳打倒薛冷。“你说我没保护好她,那你知道,她为何会失控打死人?”未等薛冷回答,叶辰就已继续说道,“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怀了你的孩子!”
闻言,寒衣和薛冷都是一震,怔怔地看着叶辰。而薛冷,更是不敢相信,他上前,再次抓住叶辰的衣服,眼中全是震惊,“你说的不是真的,不可能的。”
“当时她为什么会失手打死那个人?因为那个人想要踢她的腹部,出于母性她才失手打死那个人的。”叶辰从口袋里拿出一份东西,“这是当年法医的报告。”
薛冷颤抖着接过那份发黄的报告,上面清楚地写明,云彩当时已怀孕两个月。
“还有一件事,就在她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告诉我她已决定接受你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在薛冷头顶!他再也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这些年的恨,都来得好冤枉!
寒衣急得想要上前安抚,却被叶辰拉着离开薛冷的住所。
“薛冷和云彩之间……”到楼下,寒衣看着叶辰,拖长了尾音,也没敢把话问全。
“他强暴了云彩。”叶辰快速答道。
寒衣立即捂住嘴,不让自己的惊叹声传出。
所以,云彩才会怀孕。“可是……”寒衣回头望了眼楼上,一脸的担忧。“知道真相的他肯定会很痛苦。”
“我别无他法。”叶辰牵起寒衣的手,目光笃定地看着她,“我不能再让人有机会伤害你。”
寒衣感动地冲叶辰浅浅一笑,“我没事的,他不会伤害我。”
“但他可以利用你来报复我。”叶辰抱住冷寒衣,“这一次,他有了足以摧毁我的砝码。”
刹那间,似乎有暖流在寒衣心底流过,又似乎有千百朵花儿在她的心里开放。许久,她才轻轻挣开叶辰的怀抱。“他不会的。”
“我要去陪他。”寒衣看着叶辰,温柔地说,眼中星光点点。
叶辰皱眉,却还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人的七情六欲,最终造就了这尘世如今的模样。没有对错之分。
☆、离散
冬日的阳光很短暂,不一会,通亮的房间里就染上阴影,然后逐渐吞噬整个房间。寒衣一直坐在一旁陪着薛冷——他只是轻轻地摩搓着那条手绢和发黄的报告书。
“你说,我是不是很蠢?”薛冷一边平静地说,一边看着眼泪掉下打湿手帕。
寒衣摇了摇头,语调清缓,“不,你像个放不下人间的神祗,高高在上地俯视红尘,却仍旧为人间牵绊。你以冷漠对待他人,是因为你不敢对他们付出太多情绪。我见过你为了研究一个病例彻夜不眠的情况,更别提你当无国界医生那段日子了,可以想象你是怎样一边痛苦地看着病人在你面前一个一个死去又一边用冷漠来麻醉自己。”
“是吗?”薛冷垂首,淡淡地嗤笑了声。“我记得你说过很讨厌我的冷漠。”
“那是因为我难过,希望在绝望的时候得到你的几声安慰。更主要的是,我无法反驳你,因为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寒衣真诚地看着薛冷,又加了一句,“但我一直信任你。”
薛冷猛地抬眼看着寒衣,目光中全是惊讶与震撼,但渐渐地,他还是转过头,垂下眼睛。“我知道我做了多少蠢事。”
“我只知道你自始至终都不愿去伤害任何人,否则,你不会守着叶辰的秘密这么多年却一直不说。”
“……他曾救过我,他是云彩爱的人,他更是我曾经唯一的朋友。”
“所以,你宁愿自己一直受仇恨煎熬,却不愿真的做什么。”寒衣给薛冷倒了杯热水,“其实,你只要把他的事透露给你的父亲或者任何叶家的敌对,就可以了却你的仇恨,但你却没有这样做。”
薛冷不再说话,而是站到了窗边。暮色四合,阴影淹没房间,窗外也是一片灰蒙,远处已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薛冷看了眼楼下,瞳孔突然放大又逐渐收缩,他慢慢转过身对寒衣说,你回去吧。
他消瘦了不少,眉间皆是倦色。
“我累了。”未等寒衣反应过来,薛冷已往卧室走去。
寒衣这才离开。然而,到楼下时,却发现叶辰竟还在。
“他…还好?”叶辰抬头看了眼楼上。
“不知道。”寒衣摇了摇头。“他一直看着那份报告,一遍又一遍。”
叶辰面露忧色,“我知道他对云彩的感情有多深,所以才一直没有说出来。”
“宁愿他恨你?”
叶辰缓缓点了点头,说了和薛冷一样的话,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走吧。”
“可他……”
“会有人陪他的。”
寒衣疑惑地看着叶辰,却在下一瞬便已猜到。“她来了?”
叶辰没有回答,揽起寒衣离开。
楼上,薛冷站在窗边,直看着叶辰和寒衣离开才慢慢离开窗边,回身时却见一个女子安静地站在屋内,原本极致冶艳的脸此刻却出奇地干净。没有惊讶,薛冷只是冷冷瞥了下,便漠然地擦身而过,仔细地收起那块发黄的手帕。
女子站在那,眼梢处是不可察觉的紧张而局促,即使这儿曾是她最快乐的地方。见薛冷一脸漠然,她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便故作轻松地环顾了下四周,挑着眉说道,“竟一点都没变,包括钥匙。”右手食指轻轻地转了一圈,套在上面的钥匙便逆向快速地转了起来,时光跟着像是倒退。
“我十八岁生日时,你从温家的生日宴上第一次带我来了这儿。”她忽然极妩媚地笑了起来,不同往日的风情,而是出自真心的情绪反应,像是想到了一件极羞赧又幸福的事情。但是笑容很短暂,很快就变成无奈的模样。“可惜,半夜醒来后我就看到了那个盒子。”
薛冷握紧了手中装手绢的盒子,不看她。
“你倒也不顾忌,后来竟经常带我去那个女孩所在的酒吧,远远地看着她,专注的目光没有一丝遮掩。”
“生日宴上带你回来时我已经告诉你,”薛冷终于开腔,冰冷的目光有一丝的温软。“我只能给你庇护。”
“我明白……”无奈地耸了下肩,自嘲般地粲然一笑,左侧脸上竟有个浅浅的酒窝——原本她就是笑容好看且爱笑的人,可惜,谁都没有见过她真正的笑,包括薛冷,这个曾经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