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南却在听到那人的称呼时,一下站起身来。“她怎么了?”
秋兰瞥了沈渠一眼没回答。书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过身冷眼看着沈渠,下逐客令的意思很明显。沈渠本来就因为两人无言以对的气氛很尴尬,是巴不得走,见状立刻跟着站起身,“书南公子既然有事要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沈夫人请。”
沈渠道了声别,带着沈汐出了院子。看来汐儿看中的这个男子这一次是真的没希望了,她跟他相处这些时日,这人脸上几乎就没有出现过其他表情,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那么着急。她叹了口气,心里却莫名有些不甘。
沈渠走后,秋兰立刻把听到了消息全部告诉了他。书南怔怔地朝后退了两步,低声呢喃了两句别担心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一转身却直直进了卧房,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那大盒子里放着的是楚家的地契,秋兰是知道的,至于那小盒子他却是头一次见。
“这是家主要我给你的。”书南把那小盒子递了过去,秋兰奇怪地接过,打开一瞧却诧异地反应不过来,“书南公子,这,这……”竟是他们一家的卖身契!
“我……要回古朔,现在就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修)
楚清琼从衙门回来后,就与楚修文和楚修远关起门来谈了足足一个时辰。第二天,楚修远的正君李氏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娘家。吴氏不愿走,最后只让人将年仅三岁的楚清娴送去了吴家。
黎榕果然生了禁戒之心,再见时只说拿不出那么多现银实在是可惜。楚清琼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只与她随意寒暄了几句便出了醉霄楼。只是刚到门口,方才在里头的不适一下全部爆发了出来,憋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他捂着嘴撑着墙头就干呕起来。跟在他身后的宗总管吓了一跳,着急问道:“家主,您这是——”
“无事。”楚清琼挥挥袖,掏出帕子抹了抹嘴,胃里却还是一阵阵地难受。他本来以为不过是预料之中,至少还能镇定自若地面对,却不想临到时候才发现太过高估自己。严琬峋那句警告一直在耳边打转,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夜整夜念着唐欢,总想她快些回来。
书南把卖身契还给了秋兰,本意却是想让他避开楚家这一次的祸事。可秋兰这么些时日跟着东奔西跑,隐隐有了猜测,楚清琼放他自由让他从心里感激,无论如何也想跟着回去。
楚清琼回到府里的时候,书南早已在书房等着了。他一见人,先是一愣,紧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你回来做什么?”
“奴听说二少出事了,奴……”书南想尽可能像往常一样毫无波澜地把话说完,可偏偏语速却越来越快,说了半句才意识到。话音戛然而止,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奴想见她一面。”
那声音很低,一句话说得极为压抑。楚清琼看着他,脑中却不禁浮现出在唐欢面前的自己,“……好,我来安排。”可他却远比书南幸运许多,至少,他和唐欢之前从来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楚清琼派人去询问严琬峋一声,严琬峋本来不想答应,毕竟之前她放楚清琼那完全是看在唐欢的面上有意提醒他,可这再一再二的未免得寸进尺。谁想到她家那位小祖宗一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她,直接一锤定音。
楚清琼带着书南出了府门,却意外地见到了程卿,依旧是独自一人踌躇着不敢敲门却执着等在门外。“程公子。”他那天该是说得很清楚了,却没想到这人倒是意外固执。
程卿揪着衣袖,纠结了一会儿才走上前来。“我,我想过了,”他小声开了口,低着头拿头顶对着他,“我可不可以见见她?”他和楚清薇确实不过几面之缘而已,会定亲也不过是场意外没错,可对她,他自问虽谈不上喜欢却着实挺有好感。更何况,那人如今在狱里,听楚清琼的话也不知究竟结果如何,他再如何也不能落井下石啊。
楚清琼瞥了书南一眼,扫过他藏在袖子下紧握的左手,想了想,还是应了程卿的要求:“好。”
***
楚清薇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她虽是楚家的嫡长女,却因为楚老太君把所有责任全部压到了楚清琼身上,楚修文又不让她插手生意,所以在她眼里,楚家永远都会是古朔最富庶之首,如之前三代一样继续延续。就是到现在身处牢狱,她也依旧无甚所谓,只等着楚清琼那所谓办法。
牢狱暗无天日,她那一间有扇高高的铁窗,还能知道天亮。她平日里吃喝玩乐惯了如今一整天关在一处却是无聊得很,一下子脑子里无意识地冒出许多来,想着想着就想到她那婚事定在年末,这么算来却是没几个月就到了——日子这么晃一晃还真是够快的。
她心里正感慨着,耳畔却在此时传来脚步声。她竖着耳朵,那凌乱的步伐里有一人的步子却特别清晰,迈得小却走得特别急。她旁边没关着人,那声音越来越近,明显是凑着她来的。
她大堂兄的步子一向沉稳明显不是,难道是她爹?
楚清薇一愣,手一撑站起身来,走了几步透过那栏杆缝隙往外望。顺着光线眼中映入三个男子有些模糊的身影,后面两个只能看得清下摆,唯有前面那个少年却突兀地迎着阳光,露出那一脸焦色,恰恰就撞进她双眸中。
楚清薇一下惊讶地睁大眼。“程……卿?”她方才还念叨着呢,结果他竟然真的出现在了眼前。她怔怔回不过神,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目光却无意识随着他匆匆走进而缓缓下移,那柔弱娇小的身影比起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让她眼里一瞬竟再也装不下其他。“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大堂兄说你……”程卿本来还仅仅只是担心,这会儿见到了真人却各色/情绪一下涌了上来,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楚清薇见状,一下有点没辙。她慌忙探出手想给他擦擦眼泪,一低头扫过自个儿的袖子才想起自己好几日没换衣服了,尴尬地又缩了回去,“你别哭,我大堂兄那是吓你的,我没事的,你别哭嘛。”
她急着安慰他,目光自从见到程卿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曾从他身上移开,自然也没有看到心心念念了那么些年的人就站在暗影里,脚步却再也没能迈动一步。
对于楚清薇来言,书南从来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可以想象任何人会在这个时候来看她,却从未想过书南会来,她们两个的过往一直都像是个梦,梦醒了除了苦涩失望,却什么也没能留下。
***
书南从头到尾终究没有去见她。
楚清琼带着两人出了衙门的时候,严琬峋正给江初璇做苦力揉着小腿。江初璇被她揉捏得舒服,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拉了拉被子随口问了一句:“你刚才出去干嘛了?”
“还不是你管着的男人准备给我使绊子嘛——”严琬峋正打算继续往下说,江初璇却闭起了眼呼吸愈渐平稳起来。严琬峋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这人真是,她这个做妻主的正在说话呢,他就这么不感兴趣?抱怨归抱怨,手上的动作却是习惯性地又柔了几分。
事实上,倒不是阮仪要给她使绊子。方才探子来报,阮仪身边陪嫁的小厮去了一趟金源客栈。她猜该是阮棠秋想让阮仪来探探她抓楚清薇的目的吧。只可惜,阮仪却是避她不及。
其实,原本按照计划,中间该是没有楚清薇那一环的,只不过苏善幸上书彻查会川的时间却比起她们约定得要晚了一些。她怕三王爷见她迟迟不动手难免起疑,这才随意寻了个借口抓了楚清薇,顺便也是给楚家提个醒。
***
九月中旬,贪污案基本尘埃落定,然而牵扯之人却不仅于此。会川往年账册中盐税这块不清不楚,九月末,苏善幸查出会川知府参与私贩官盐。圣上大怒,派苏善幸三下江南,这一次矛头终于直指楚家。
这一日,帝都大雨倾盆,黑云低沉,豆大的雨滴声不绝于耳。
御书房里,萧茹尽沉着脸坐在桌前,摊着的奏折批了一半,朱笔搁在墨台上,沉着脸看着底下跪着的唐喻。过了半响,冷着声道:“你这是要给朕演苦肉计?”
“臣不敢。”唐喻平声回道,“小妹在家父面前曾发过誓今生只娶一人,臣自知替楚家求情乃是徇私,却不愿见自家小妹孤独一生,但求皇上法外开恩。”
唐喻低着头,从她这个角度俯视而下,却很容易就能看到她面无血色的面容。萧茹尽不说话,唐喻就跪得笔直亦是沉默对峙,只不过若是仔细听她说话能明显察觉那气息有些不稳。萧茹尽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良久终是道:“罢了,你随行一同去吧。”
唐喻大松了一口气,“谢皇上不杀之恩。”她双手伏地,正想磕头。萧茹尽却给站在一旁伺候的吴嬷嬷使了眼色。吴嬷嬷点了点头,脚赶脚地走过去,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大少快起来,这都跪了半个时辰了,等会儿让太医来瞧上一瞧吧。”
唐喻一顿,撑着她吃力地站起身,却摇头对萧茹尽笑道:“臣无碍,多谢皇上厚待。”她站直了身子,除了脸色惨白外,面上倒还真是看不出什么异样。萧茹尽挥挥袖让她下去了。
吴嬷嬷带着唐喻出了御书房,本来还想送上一段路的,唐喻却停了步子。“吴嬷嬷进去吧,皇上身边缺不得嬷嬷伺候。”
“这……”
“我也不是第一次进宫来了,这路总还是认得的,嬷嬷放心。”她打趣了一句,态度却坚决。吴嬷嬷见状没再推辞,转身进了屋。
唐喻收回视线,下意识地望着长廊外风雨飘摇的阴冷,嘴边抑制不住地低咳了几声。她大呼了一口气,才撑着墙步子蹒跚地缓慢往前挪。
起初,她还只是右手撑着,不一会儿却是整条手臂贴着墙在拖,还没有走过半条长廊,她右手却越缩越紧,颤抖着揪起了胸口的衣服,不住大口大口地吸气。她消瘦的白影沿着墙壁缓缓滑下,紧接着整个人就痛苦地蜷缩在一起。
秋风阵阵呼啸而过,天地间一瞬只剩那骤雨噼噼啪啪地往下砸。
☆、世事半点不由人
“妻主……”白敏衍拿着包裹一直送着唐喻出了府,唐喻转过身正想接过,他却揪着不放。唐喻默了一瞬,笑着轻轻抱了抱他,“我很快会回来的,你在家里等我。”
“……”白敏衍环住她,紧紧拽着她背后的衣服,低声道,“你应我了,要早些回来。”如果是为了别的事,他就算哭闹不休也不会让她去,可偏偏却是为了她妹妹,阻止的话便是说了想来她也不会听。
“嗯,会回来的。”他言辞里带着深意,唐喻却故意轻快地回了一句,“我走了。”
“……”
***
戌时半,楚府里早已无人走动,唯有主院东厢房的纸窗上能瞧得见烛影绰绰。
满室寂寥,楚清琼披着外衣倚窗而站,了无睡意。过了一会儿,他系好了衣服,干脆推门而出。银月高挂,薄云浮动。他漫无目的地迈着步子,最后却不知不觉走到了楚家那冷清阴森的祠堂前。
他无意识地抬头望着那高高的院门,竟一时有些恍惚。自从他和唐欢成亲以来,已经许久没有进过祠堂了。说起来,他一直说要去灵空寺祭拜祖父,却是到如今也去成。还有,他还欠她一次古朔之游……
楚清琼出神想了好一会儿才直直往里走去。走近了,却发现那放牌位的屋子门敞开了半边,他顺势朝里望去,一下顿住了脚步,眼中诧异一闪而过。楚家的祠堂除非忌日,平日里通常就只有他一个人会来,而如今屋中央却立着一个高挑的黑影,就着那清冷的月光他才勉强看清是何人。
“二姨。”
楚修文转过身,“清琼也来了。”她朝他点点头,见到他倒是没什么惊讶,回了一句又将目光落回了那牌位上。楚清琼进了屋,楚修文怀念地叹息道,“当年你娘出事前,我们姐妹三个还聚在一起商量着你祖母那年寿辰该如何办呢,结果没几日——”她自嘲地摇摇头,“唉,如今想起来,当真是半点不由人。”
“……”
她侧过头,“你妻主呢?怎么最近瞧不到人?”
“她有事,过几日再回来。”
“你呀,被你祖父教的。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说不得的。”楚清琼依旧沉默,楚修文本也只是随口一句,至此再也没开口。
祠堂里漆黑一片,唯有月光点点斑驳,两人一左一右伫立良久,谁也未曾离去。
***
景盛四年十月十日这一天,府衙的大门早早开启,严琬峋一身官服领着二十来个捕役策马呼啸而过,扬起一路尘灰。路上的行人眼角只来得及追上那落在最后的囚车,耳畔的马蹄声便已远去。
辰时一刻,楚家大门被团团围住,严琬峋让人撞开府门的时候,楚家众人都在大堂里等了半个时辰了,楚家三位当家人手一杯茶,稳如钟。
“家主!”孙管家急匆匆跑进来,楚清琼瞥了一眼却只是平淡地道了两个字;“别慌。”他语气沉稳,面色镇定,无疑是在场所有人最好的安抚。
风雨欲来,他们这些从商多年的直觉向来敏锐,昨夜,他和楚修文两人在祠堂站了整整一夜,如今面对这早晚要来的局面反倒除了平静实在难有其他情绪。书南和秋兰秋松都已不在府里,能安排的他早已安排好了,而且——他还有唐欢。
更何况就算心里再急,就是装面上也不能露出任何异样,他们楚家如何能让别人看笑话?!
严琬峋几乎是跟着孙管家脚赶脚地进了大堂,听到他这不慌不忙地两个字,嘴角一勾,笑道:“楚家主倒真是大家之风。”
“严大人。”
严琬峋扫了一圈,楚家一共多少人她心里是有数的,楚清薇在狱里,楚家二房只剩夫妻俩倒是正常,可三房这边一双嫡嗣和正君却都不在。她也没细究,只是一挥手,“诸位都请吧。”
***
楚清薇一直都在等楚清琼答应过的法子,最后却只等到了楚家七人,直到此刻才知道让她逍遥了近二十年的楚家早已岌岌可危。
这一日,江南阴雨连绵不绝,路上少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