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云平还是要独自离去,朱修桓虽然被云平扯得生痛,但想到云平肯带着自己行走,两年来心间竟第一次淌出了暖意。
灵州城最大的田庄,便是她们面前的高家。高氏田庄几乎卷走了灵州一大半的土地,为田庄耕作的佃户数以千计。但见那富丽堂皇的府宅建筑,云平只觉得高宅丝毫不亚于杨碧光的丞相府,怕是大富之家。
来到队伍附近,云平只是询问了几句,便将高家摸得大致清楚了。再有一段日子就要过年了,高家人手不够,这才开始招工帮忙布置。因为高家允诺一个月给五两银子那么高的工钱,且还给每人送一袋面做为过年的讨喜,这才惹得这么多人来应征。
这队伍长得堪比皇帝祭天时的仪仗,云平拉着朱修桓顺着队伍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在另一条街的街尾寻到了队伍的末尾。
站在队末,云平松开朱修桓,指着队伍道:“你既然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当这伺候人的下人定然委屈。如今我有意去做帮工,你去吗?”
“师母……”朱修桓压低了声音,“师母的武功那么好,随便飞檐走壁便能捞到不少银子。若是做江湖上的大侠……”
“你口中之人,不过是流寇盗贼罢了。我素来最憎恶此类,恨不得亲手刃尽。”云平对朱修桓的见解,倒是难免有些失望。
就这么耗在半融的雪地中,她们二人不语,直直过了一个时辰。朱修桓的双脚已然冻得失去知觉,她双手各自藏在袖中,猫着身子便瑟瑟发抖。而云平面色从容,只是远远瞧着队伍正一点点变短,心里惶恐高宅招够了人。
曾经在深山中学艺时,只是被关在一个小小的院落中。各位师母管教皆是严格,她与众师姐妹常常被责罚,被打得遍体鳞伤。因她性子执拗,隔一段日子便会被师母罚跪在碎瓦片上,又或是提着两大桶水一直由天黑站到天明。
小小年纪的云平,渐渐学会了“屈服”。她懂得为人的处世之道,懂得只有让自己有所成,获陛下赏识,才是唯一的出头之日。因为在师母教导她的一天起,便告诫她,她此生便是为陛下而生,死亦然是为陛下而死,她存在的意义便是效忠陛下!
云平只是念着,如今自己终于得了自由,便可以像寻常家的女子一般为自己而活。找一份工作,就这样自己养活自己,平静地过完下半辈子便足矣。大的风浪,她怕再也经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七章 高宅帮工
“你们诸位可要晓得,能进咱们高府当下人,那可都是你们祖坟上冒青烟了!进来后得好好守着规矩,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待会儿换上府里下人统一的衣服,把自己个都洗干净了,臭哄哄得怕是熏到主子。晚膳前,你们再到这里,上头的人会给你们安排活来干。”高府管事的人对着院中新进的帮工交待了几句,随后她便转身走了。
云平从未见过如此张狂的下人,在她眼中,李乾月的御前侍奉竟也没这份傲气。
沉默不语,云平打量着四下,便见着大家纷纷进了屋,想必是抢着要去那浴池中占一席之地。当初听闻“浴池”二字,云平也是一惊。备着专门给下人用的浴池,这高家倒不是一般的阔气。
“师母,您进去……”
“不要喊我‘师母’了,我自己听着也别扭。”打断了朱修桓的言语,云平只是隔着窗瞅瞅里面冒着水汽的浴池,便转身打算离去。
朱修桓愣了半晌,便追着云平向前走,一直来到了偏院的水井边。心里忖度着,朱修桓瞧见云平倒没有怒色,怕是心中真不喜这“师母”的称谓。
压低声音,朱修桓试探性地喊道:“平……平……”
简单的一声“平儿”,朱修桓根本没胆子喊出口。毕竟面前之人比自己年长,且自己又敬她。一咬牙,朱修桓喊道:“平姐姐。”
云平先是一愣,倒是头回听别人这么唤她,难免惊讶。云平见朱修桓憋得面红耳赤,也只好作罢。她轻轻点头,“修桓。”
也是第一次听见云平喊自己的名字,朱修桓喜出望外,捣蒜似的点起头来。二人结识以来,那称呼的尴尬倒也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平姐姐不打算去沐浴更衣吗?”朱修桓侧脸干巴巴地望着那边院子,想着池子都要被占尽了,只觉得心里冒酸水。
云平摇摇头,“我素日不喜与人共裕,你且去吧,不必管我。”
应了一声,朱修桓撒欢似的便奔向了那边院落,倒也显出了久违的孩子气。
见朱修桓走远,云平便弯腰拾起水桶,将桶砸入一旁的井中。熟练地摇了摇绳子,她将满满一桶水不费吹灰之力地拉上来,便也算松了口气。
多年来,她都是用冷水沐浴,只是提醒自己不贪图享乐罢了。
用一旁的水瓢舀了水,将井水由头顶浇下。冬日的寒风让云平如置身冰窖,却也将她身上的污浊一点点冲刷掉。
闭紧双眼,云平一次次地用井水浇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心里的苦楚倒也减轻了不少。
上天既然安排自己离开那圈子,便是最大的赏赐。且让狐狸做她的皇女,让明空做他的贵君,让我那尊贵的陛下继续守着她的大楚江山!与我无关,那些人与事都与我无关!
回到屋里,换上府里统一的蓝底白花的齐胸襦裙,且配着一件蓝灰色的棉衣。云平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屋里没有铜镜,她自是不在乎自己的妆容,便也无究了。
许久没有如此整洁过,云平心情大好。加上方才用冰水清洗过身子,如今身上暖意融融,反倒显得高宅派发的棉衣捂得人热了。
第二日,虽只是派了些扫院子的活给云平与朱修桓,比起官奴营里的粗活,扫地几乎是不费气力的轻活。时隔近五年,云平再一次抓起扫帚,扫起地来倒还算利索。只是她多瞥了朱修桓一眼,见朱修桓笨拙的动作,云平不禁皱了眉。
“朱大小姐?”云平似是玩味地唤了一声。
尴尬地笑了笑,朱修桓竖起扫帚,“在官营里挖土,毕竟是为朝廷效力。可是如今……这下人的活,我做起来总觉得有失体面……平姐姐,你以前是哪个府的?”
“体面?你快饿死的时候,你可否告诉我体面能换来几只馒头?平日我见不惯盗贼,更见不惯一些自视尊贵的达官贵人。说来,你的母亲在陛下面前,不过只是一个奴才罢了!”轻蔑地看了朱修桓一眼,云平继续扫起了地。
先人已故,听这般言语,朱修桓的怒火霎时燃起。她走到云平面前便指着云平道:“我敬你是恩人,你休要得寸进尺!”
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云平几乎眼睛都没抬,只是继续扫地,口中却幽幽道:“我从未救过你,况且人向来只有自救,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罢。”
“你……哼!”闷哼一声,朱修桓倒也无可奈何了。毕竟,她自知打不过云平。
忽然听闻一阵拍手叫好的声响,二人皆顺着声音向身侧看去。远远见着一紫衣女子拍手走来,面上尽是喜色。云平只瞅见那女子挂着的红玉项圈,便已猜到此女必然是高府的主子之一。至于是何人,云平倒也不大清楚。
紫衣女子来到云平身边,竟拱手作揖道:“听得小姐一番话,一语惊醒在下。不知小姐芳名,可否与在下促膝长谈一番?”
向紫衣女子福了身也算见礼,云平重新扫起了地,低眸道:“不敢当,平儿只是新入府的下人,做好本分便罢了。”
一听这话,那紫衣女子一把夺过云平手中的扫帚,转而将扫帚丢在了地上。“方才忘了言语一声,我叫高香木,是这府里的四小姐。虽不及大姐那样协助母亲打理内务,但在地契的修整……”
“做下人的,不该探听主子的私事,自幼平儿便晓得。”打断高香木的话,云平弯腰便去捡扫帚。
朱修桓见势并未给高香木见礼,她只觉得眼前一个土地主的女儿,倒是太被人放进眼里了。只是想来那平姐姐对主仆之道理解得透,自己的恩人可能只是京城某府的一个下人。想到这里,朱修桓偷偷地开始打量起了云平。
没有在意云平的冷漠,高香木仍不依不饶地凑过去,贴着云平便道:“方才听平儿的话,香木便不把平儿当做下人了。若平儿答应,香木愿与平儿结为挚友。”
“曾经我与一人相交十余年,我亦认她为挚友,可是最终我被我的挚友出卖,险些丧命。如今捡回一命,‘挚友’二字对于我自是贱如草芥。四小姐若是得空,且勿要在平儿身上耗时间了。”一时有感而发,云平索性将心中郁结大吐出来,周身倒也舒畅了不少。
词穷,高香木只得悻悻离去,再也不敢言语些什么。
朱修桓瞅着高香木渐远的背影,便凑到云平身旁小声问道:“你以前是哪个府的?”
继续扫着地,云平脱口而出却改口道:“御……御前的侍卫。”
“什么?你是伺候皇上的?”朱修桓顿时大惊,心中对云平更是敬重不已了。
是啊,自己是伺候……皇上……
夜里睡在通铺间,软绵绵的被褥将每个人包裹起来,给予了寒夜中的无限温暖。连着两年都风餐露宿,朱修桓只觉得自己能睡上炕头,便已然是最大的幸福了。
辗转反侧,白日里干得活不多,朱修桓身子也不累。她闭上眼睛空晃了一个多时辰,硬是睡不着,满心皆是兴奋。睁开眼,朱修桓支起身子,见云平已然双眼紧闭,心中难免有些小小的失落。
不由得撅起嘴,朱修桓无奈地摇摇头,只好又钻回了被子里。
……
“妻主!妻主!”
……
“这玉似是犬……”
……
“平儿,不愧是朕□□出的,自是懂得朕的心意。”
……
瞬间惊醒,云平猛然坐起身,冷汗如雨而下。
门上忽然响了四响叩门声,沉寂的夜里,那叩门声显得愈发沉重悲怆。四响,云平自是知晓那是“丧音”。恐怕府内有人亡了,且一定是哪位主子。
原本在被子里的朱修桓闻声便睁开眼,她见云平已然起身,便跳下炕头,踩着鞋子冲过去拉开了门。冷风吹入屋内,一连激得不少熟睡的人都醒了。
“谁出事了啊?”见仍在院内各屋子敲门的人,朱修桓连忙问道。
绕了一大圈,那人这才小跑着来到了院中央。打量着大伙都打开了门,那人才大声道:“二小姐夜里落水亡了,你们现在快穿上衣服,去前院等候吩咐。主子们睡不安稳,你们也不能安稳!”
坐在炕上,听着外面的声响,云平低头不语。心里叹着,无论自己身处何处,终是要瞅见些不干净的人或事。有人亡了,必然不只是意外那么简单。
府内人心惶惶,捱过七日,高宅将二女儿匆匆下葬,便是尽力在过年前将丧事了结。比起前些时候高府处处掩不住喜气的光景,如今宅子里死气沉沉倒是骇人得可怕。
丧事过后,高香木隔三差五还会来与云平交谈几句,但都是私底下背着别人的,甚至也躲开了朱修桓。在高香木眼里,只觉得云平见解独到,必然是有助于自己。其他的并未多想,只因高香木一心扑在自保上,无暇再去思量其他。
高氏的家业那样庞大,主家的母亲身子骨日益不佳。虽说有大姐在把持家里的事,若母亲忽然身故,府内必然有一番大乱。如今二姐已然出了事,保不齐明日意外身亡的就是自己。母亲一日不决定继承家业的人选,自己的那些姐妹们一日定不会善罢甘休。
原本自幼纵情于山水琴歌间,高香木本不愿插手这继承之事。可如今不是她愿不愿意就可决定一切,她只是晓得,若争不到那份家业,自己便会被那些同母异父的姐妹扫地出门。母亲在一日,自己便有一日可活。亲情,这东西在这处处闹荒的世道里,根本及不上银子的耀眼。她们,怎会顾得姐妹亲情呢!
忘却了前些日子的痛,主家开始着手吩咐置办年货。因为到了年关,其他人都忙,这闲差便落在了一向清闲的高香木身上。
腊月里,冬日的暖阳自是比什么都惹人心喜。高香木亲自寻上云平,不由分说地便带着云平出府购置些年货。虽云平对高香木很是无奈,但并未有怒气上来。
半推半就地上了高香木的马车,云平望着车窗外熙攘的人群,稍稍宽心。
“今日办年货倒还是其次,主要是香木私心想要一会佳人。只是那佳人百般刁难,每每香木总是吃了哑巴亏。平儿谈吐不凡,自是帮香木去瞅瞅那佳人。”高香木说着不禁一笑,眼中尽是爱意。
似乎瞎子都能看出高香木的心思,她怕是已然痴迷于那某家的公子,不能自拔了。
云平每每听到有关男子的事,都会自然而然地想起李乾月的嘱咐,男子尽是怡情之物。可忽然间云平想起自己已是自由身,仅那话一笑而过便罢了。
马车行了许久,直到停在了一家酒楼前,高香木率先跳下马车。高香木似乎全身的精神都来了,大步昂扬地便向酒楼走去。跟在身后的云平只是觉得好奇,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男子能惹得一个女子如此急切相会。
跟着高香木一直上了二楼,进了走廊末尾的雅间。刚进屋,一阵竹叶的清香袭来,惹得云平心醉。稍稍定神,云平向帘后那边望去,便见一白衣男子静坐在桌前,似乎正等候着高香木的到来。
止步于帘前,云平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看高香木一人步入帘中,她这才暗自叹了口气。如今的她,只想先好好填饱肚子,过几年攒些银子,开家小酒馆不再寄人篱下,便是极好了。
“与袭倾公子谋得一面,实属高某大幸。公子何日离开灵州?”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八章 险遇“故人”
只闻帘内男子笑道:“家师半年只许袭倾下山一次,只一次却又偶遇高小姐。袭倾明日便要回师父身边继续学艺,不便多留。”
“是啊,男子有才,华而有实便是最佳。公子才学与容貌都不俗,若是过上些时日,只怕公子的名号会响彻江湖,引得无数英豪倾心啊!哈哈哈哈,并非戏谑之词,高某大喜,敬袭倾公子一杯!”高香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