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心里难免有些担忧,她二话不说,放下花枝,又冲到村子里四处找寻一番,逢人就问可有见着这些日子住在她家里的病患。
小红的容貌早已在村子里掀起一阵风波,街坊四邻自然都是认得的,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说见着了。
找了一整天,陈阿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
陈氏夫妇已经回来,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陈药师数落道:“干什么去了,跟丢了魂似的?”
“他走了。”不等他相问她就说出了这句话,而后径直踱至屋内,拾起桌上搁着的那支绯樱,相看之际,心下却又空落落的。
他已经走了,而且是不告而别。
当陈阿诺终于确认了事实之后,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心里会那么难受。
☆、第7章 天英教(一)
自从小红离开后,陈阿诺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那时候他一个病人在家里,分毫皆需旁人伺候,害得她终日困在屋子里不能出去逍遥,而今他走了,她本该高兴才对,可不知怎么的,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竟叫她连捉弄人的心思也没了,一双原本颇有灵气的眼睛,时常处于失去焦距的状态。
旁人与她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再过一会儿则索性了没了声,兀自发呆去了。
就连终日里忙着悬壶济世的陈药师都瞧出来了。
他一面嘀咕着“这是着了哪门子邪”,一面将她拉过来把脉,最后满面诧异的开了个肝气郁结的方子。
药师夫人更是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橘红粥、梅花粥、酸枣仁陈皮粥换着熬,只是也不见好。
陈阿诺则每天都会到溪水边流连,总是立在溪边发一阵子呆后,再到山谷里折一支绯樱回来。
绯樱花本就娇贵,离开土壤放了一日就凋零,可她却还是每日里不厌其烦的折回来。
她将那些凋零的花瓣收集起来,难得做了回女红,绣了只荷包将花瓣装在里面,无比宝贝的随身带着。
这般情形一直持续到小红走后的第七日。
陈阿诺又如前几日那般来到深谷中那片樱树前。
奈何昨夜的一场春雨,几乎凋尽了所有的绯樱。
凝望着满目凋零的枝木,陈阿诺心下竟也同样凄楚起来。
过往的她从来不会这样感怀伤时,总觉得今年的花谢了,明年一样还会再开,如今她却好似突然明白过来一个道理,纵使那些花明年又开了,却也不再是眼前这些了。
感怀伤时之际,天边的一抹红云引起了陈阿诺的注意。
自昨夜起就是阴雨天气,天际云翳厚重,又怎么会有晚霞。
陈阿诺诧然间朝着那边看去,猛然间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晚霞,而是冲天的火光。
浓烟滚滚翻腾,亦在火光中直冲天际,却因为混入原本就密布的乌云,才叫她方才没有辨认出来。
而更可怕的是,那火光是自村子的方向传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陈阿诺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脑中顿时陷入一片空白,拔腿不顾一切的往家里赶去。
山间道路崎岖,荆棘密布丛生,平常来回一遭都要一个多时辰,此刻她却不知疲惫的在层层密林中狂奔。
衣裤在奔跑中被路边的荆棘和伸出的木质刮破,甚至连露出的肌肤也被划出了一道道伤痕。
期间,她亦被地上的石块绊倒了数次,摔得伤痕累累,却也只是爬起来继续跑。
身上的疼痛似乎根本察觉不到,眼下她唯一担心的是还在家里收拾草药的陈氏夫妇。
出门前他们还与她说难得今日不必出诊,一家人在聚在一起吃顿午饭,可她却念着昨夜那场雨,一意孤行的要出来看这些绯樱,药师夫人拗不过她就再三嘱咐着路上小心。
回想着不久前才发生的一幕,陈阿诺心下愈发焦急,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魄却也急得落下泪来。
她便一边抬袖抹泪,一边继续跑着。
风呼啸着刮过耳际,也刮得她心乱如麻。
然而,当浓重的焦黑之气混杂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远远传入她的鼻子里时,陈阿诺的心却猛然一沉,继而开始控制不住的乱跳起来。
她顾不上仍然肆虐的火势,脱下外衣在溪水里浸湿后,披上便钻进了村子里。
可是呈现在眼前的一切,却还是残酷的让人无法相信。
村子里遍地都是焚烧至焦黑的尸体。
那些村民,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就在不久前还与她打过招呼,此刻却毫无声息的以各种扭曲的姿态躺在她的面前。
原本应该是燃烧着炊烟的一排排屋舍,在火舌的吞噬之下,坍塌倾斜,横梁将还来不及逃脱的人们压在底下,掩埋在灰烬里,早已分不清彼此。
陈阿诺控制不住的作呕,太过震惊的画面让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迅速的穿行于废墟与尸骸之间,在极度的恐惧中寻找,可是村子里百户人家,竟没有一人幸免。
待来到她最为熟悉的那户人家前,她甚至失去了进去一探究竟的勇气。
最后,她是提着犹如灌铅一般的双腿,一步一步宛如木偶那般迈进那已垮塌了半边的木门的。
院子里一片狼藉,竟像是发生过激烈打斗的痕迹。
陈阿诺诧然,却仍存有最后一丝希望,终于加快脚步往被火烧得残破不堪的屋子里寻去。
然而她还是见到了那最残酷的一幕。
并排躺在一起的两具尸体虽已面目全非,可未烧尽的衣料已是最好的证明。
陈阿诺彻底崩溃的扑倒在双亲身前,甚至顾不得四周尚不曾熄灭的火苗,顾不得那房屋已经摇摇欲坠。
她以双手拼命的在黑灰中扒着,用力搬开压在他们身上的药架。
灰烬里的余温灼伤了她的双手,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下来,又很快隐没在灰烬之中。
当两具仍紧紧交握着双手的尸身彻底呈现在她的面前的,震惊得忘了哭泣的陈阿诺终于泣不成声。
她摊着双手,跌坐在灰堆里,裂开嘴双唇剧烈的颤抖。
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样的祸事,分明不久前这里还是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她甚至怀疑这一切是夜里的一场噩梦。
也不知哭了多久,陈阿诺终于渐渐接受现实。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准备着手为爹娘收殓,然而当她的手碰到陈药师的头时,她却隐约觉到一丝异样。
那个角度实在太奇怪了,若非刻意所为,正常人的脖颈不可能扭曲到那种地步。
凭借自小跟随陈药师习得的医理,要下定这个结论对陈阿诺来说并不困难。
她于是又仔细的将陈氏夫妇的尸身上搜寻了一番。
果然让她从陈药师紧握的掌中发现了一个字条,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想必是陈药师刻意涂上了什么才令纸条不至于在火中烧焦。
纸条里一定是陈药师临终前留给她的话,陈阿诺这样想着,小心翼翼的取出纸条展开来。
上面只写了两行小字:倚雪阁,莫要报仇。正是陈药师的字迹。
看到报仇二字,陈阿诺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揣测。
陈氏夫妇是被人杀死的。
虽然常年隐居山间,可陈氏夫妇皆武功高强,这一点陈阿诺自小便是知道的,她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也是自爹娘那里承袭来的,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始终不肯教她修炼内功,所以才造成了她这空有招式的花架子。
不管怎样,以陈氏夫妇的武功,若要及时从大火中逃出来并非难事,可他们还是葬身大火,那就只可能是一个原因: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办法逃了。
既然如此,到底是谁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杀害已然归隐十数年的陈氏夫妇,甚至不惜殃及整个村子的无辜之人。
难道说仇家与倚雪阁有关?
她正望着手里的字条陷入沉思,院门外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陈阿诺忙将字条收进怀中,向四周环视了一遭,迅速做出判断,躲进了唯一一丛不曾坍塌的药架后面。
来的似乎不止一人,而那些人好像正在废墟里寻找什么。
“看看有没有活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冷肃。
另一人随即答道:“禀报门主,附近都已经搜过了,没有活口。”
方才那个声音顿了片刻,又道:“搜仔细了,凑齐人数回去才好向教主交待。”
“属下遵命。”
陈阿诺将那两人的对话纳入耳中,听到“教主”二字,便想难道是魔教的人。
早就听说魔教中人杀人不眨眼,甚至曾有名门正派,因得罪了魔教教主而惨遭灭门。
想到这里,她便禁不住紧张起来。
可就在这时,挡在她身前的药架却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响动,恍惚有倒塌的趋势。
陈阿诺心下一慌,忙伸手去扶,然而经过烈火焚烧的木质药架,本就摇摇欲坠,哪里经得起碰触,于是她的指尖才刚触到架子上,整个药架便倒塌下来。
“什么人!”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方才在外面说话的两个人已经冲了进来。
前面的那个手里提着长剑,电光火石之间无比精准的指向了陈阿诺的眉心。
而此刻的陈阿诺被倒塌在地的药架溅了满身的黑灰,灰扑扑的样子如煤堆里爬出来的一样,根本看不清五官,只有那一双晶亮的眼睛,在一片黑灰中突兀的眨巴着。
她这幅模样看起来甚是滑稽,然而立在他面前的两个黑衣人却并没有笑,具是满脸警惕的与她对视。
这些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又是魔教中人,毫无疑问就是这场大火的元凶。
而今他们在灰烬里发现她这个活口,免不了要斩草除根,看来这一遭她是凶多吉少了。
对眼下的形式作出判断之后,陈阿诺反而冷静下来。
既然终归是一死,大不了就去地府和爹娘团聚,也没甚不好的。
她索性伸长了脖子,露出一脸大义凛然的表情,以眼神示意提剑的那位下手利落点儿。
就在那人读懂了她的眼神,抬手朝她脖子上砍去时,不想却方才那个冷肃的声音再度响起:“慢着。”
陈阿诺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只见一直立在提剑那人身后的女子忽然握上那人手臂,往她近前挪了两步。
于此同时陈阿诺也将那女子看了个清楚。
这名女子也着了一身黑衣,款式却比方才那位繁复许多。
她的双肩十分瘦削,身形很修长,行动间像个柔弱的闺阁女子,然而蒙着黑纱的脸上,那双目光冰冷的眼睛却让人很快否定了这个判断。
而她在近处说话的声音,竟比方才还要冷肃:“整个村子里只有她一人幸存,面对刀尖也毫无惧色,必该有些不俗之处,带走。”
随着黑衣女子一生令下,陈阿诺便在未及反应之际被人点了穴道,提剑的那位又掏出一块黑纱蒙上她的眼睛,至于她们到底为何不杀她,又要带她去哪儿,便不得而知了。
☆、第8章 天英教(二)
陈阿诺被那些黑衣人带出了山谷,塞进一辆马车。
一片漆黑之中,马车不知行进了多久,最终在一个到处是鸟涧虫鸣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的眼睛仍蒙着黑纱,又被人牵引着行了一段,直到抵达目的地才被允许取下。
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陈阿诺下意识的眯起双眼。
待逐渐适应之后,她举目望了望自己身处的地方,而后惊诧的发出一声浅呼。
但见此地地势极高,放眼极目之地,皆是云海,近处则是草木葱荣,奇花遍地,间或有屋舍环山而立。
而她此刻所在的地方还不过只是半山腰,仰起头来遥望峰顶,才真正是高耸入云,仿佛隐没在了日阳的尽头。
过往,她总以为自小生活的那个山谷就是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了,而今到了这一处地方,才明白过来什么是奇绝。
那巍巍山峰又险又奇,一览众山小的势头就好像一个孤绝的高人,永远伫立在世人不可企及的那处,沉默的俯视着这个世界。
如此震撼而又玄妙的景象,任谁看了都会被慑住,甚至因为身在其中而产生某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就在陈阿诺正为眼前所见而怔愣时,前面带路的黑衣人忽然催促起来。
她只得收回目光,跟随那人进到一间屋子里。
同时,她也注意到,被带来这里的除她之外,还有许多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
她们在进屋后被挨个搜身,而后被要求换下自己的衣衫,简单梳洗之后,穿上由那些提供的,相同样式的黑色衣裙。
穿戴完毕,少女们又被领着往山上更高的地方行去。
可以明确的感觉到,行进之中,脚下的山路越来越崎岖,后来甚至到了无法行走的地步。
同行的少女有几个因为畏高,已然低声的呜咽起来。
那些黑衣人却还步履轻盈的带着路,全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再这样走下去,只怕大半的人都要葬身山崖而亡。
陈阿诺刚在心下默然嘀咕,便有一声尖利的惊呼自身后传来,慌忙回头去看,竟是一个落在队伍后面的少女失足掉下悬崖。
众人顿时陷入一片惶恐,阵阵惊叫之间,有胆小的已然抱头痛哭起来。
陈阿诺满心焦急,正思忖如何救人,却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眼花,可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个人,自嶙峋石壁间飞身而过,以快得让人看不清的动作沉入山崖之下,而后携着掉落山崖的少女飞了上来,稳稳的停在地上。
那名少女已然被吓得不省人事,一旁目睹整个过程的众人中亦传出一阵阵如释重负的叹息。
陈阿诺都忍不住要为那人拍手叫好,这功夫可比戏本子上写的厉害多了。
待那位英雄救美的黑衣人立定之后,方才给她们领路的那人慌忙迎上去跪伏于地。
那人尚未及开口解释,英雄救美的那位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扇得她生生吐出一口血来,而后满身戾气道:“这点儿事都做不好,留你何用?”
那人不顾伤痛,扑倒在黑衣人面前慌忙求饶,黑衣人却只是扬了扬手道:“把她们弄上去,教主面前若是少了一个,拿你是问。”
冷肃的声音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