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这酒不错吧!”陈阿诺收回酒壶,一个旋身,及时退出他的势力范围,捧着酒壶开始自卖自夸:“这可是我陈阿诺的独门密酿,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说话间,美人抬袖优雅的拭了拭唇边溢出的酒液,愠怒之余,却又抿了抿仍残留着酒气的两瓣薄唇,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滋味儿。
就在陈阿诺又是紧张又是得意的推崇着她自酿的美酒时,美人忽又举起树枝直直朝她刺了过来。
陈阿诺惨叫一声,闪开身去,险险躲过这一击,心道他武功如此了得,自己只怕不出三招就要成那树枝下的亡魂,于是难掩心下凄楚,趁着躲避的空隙哀怨道:“酒都喝了,怎么还打?”
美人却并不曾听她的,眼见着他正面而来的一击是再躲不过了,陈阿诺只得下意识的闭了双眼,心道这下完了。
却不想那已近在半寸间的树枝忽然一转,连带着锋利之气削掉她鬓角散落的一缕发丝,竟只是千钧一发的擦过了她的脸颊,接着她握着酒壶的那只手却空了。
待陈阿诺劫后余生的睁开双眼时,方才还一脸杀气欲取她性命的美人,此刻正提着酒壶,仰头饮得尽兴。
看他一脸的享受模样,又想起自己方才被吓得半死,陈阿诺一时气节,冲上去一把抢过酒壶道:“给我留点儿!”
说罢她双手抱住酒壶,自己喝了起来。
可也不过才沾了些酒气在唇上,酒壶又再度被美人夺去。
他动作实在太快,陈阿诺甚至连察觉都没有便着了道。
她有些气恼的抬头看他,却被一束自树荫里漏下来的阳光刺痛了双眼。
下意识的抬手去挡,适应了强烈的光线以后,她却被美人光晕中仰头饮酒的一幕怔住。
他单手提着酒壶高高举起,酒液随之倾泻,刚刚好落进他形状姣好的樱色薄唇。
袖摆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滑落至肘间,露出半截白瓷般的手臂,那只手更是纤长素白,与早已老旧不堪的酒壶形成鲜明的对比。
明明是无比粗犷的动作,可不知为何,那美人做来却如画那般好看。
陈阿诺不禁看得痴迷,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记得要去夺回酒壶。
这一次美人并不曾同她多做纠缠,轻而易举的便将那壶酒让给她去。
这次她也学乖了,擒住酒壶赶紧的就先饮了再说,奈何她用了好大的力把酒壶翻倒过来,摇晃了半天,也只摇晃出可怜兮兮的一滴酒来。
这贪婪不足的,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剩给她。
陈阿诺不服气的抬眼瞪他,却见他抬袖拭了拭嘴边的酒渍,接着双眸一弯,竟露出个略带得意的笑容。
这下陈阿诺彻底看呆了,接着便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猛的朝他扑了过去。
美人毫无准备,竟被她毫无征兆的突击扑得靠在了后面的老槐树上。
那惊若天人的一笑转瞬即逝,在他满面的诧然中,陈阿诺整个人挂到他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仍残留着陶醉表情道:“我如今算是明白,为什么那戏本子里的昏君要自己点起烽火戏弄诸侯了,啧啧啧……”
她话正说到一半,却见美人面上渐渐浮起微红,接着毫不客气的就将她摔倒了地上。
陈阿诺一面揉着摔疼的屁/股,一面絮叨:“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又恼了,哎哟喂,我的……”
话音戛然而止,陈阿诺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是那美人的素手正掐在了她的脖子上,以他的武功,想必现下随便动动手指,她便会折断了脖子,嗝屁掉。
就在陈阿诺努力的急中生智,好让自己不那么快英勇就义时,握在她颈子上的手力道却忽的松了开来,抬头去看才发现美人正攥着胸口一脸痛苦。
看来是用力过度,触发了内伤。
“美人你怎么了?”陈阿诺一时竟忘了逃跑,冲上前去将他扶住,又是劝慰又是责备的语气说道:“你若真想杀我,方才在屋子里就动手了,既然不想杀我,又何必弄得如此,大家和平相处岂不痛快。”
她边说话边为美人把脉,确认他伤情并无恶化后方才替他抚着背脊顺气。
美人渐渐缓和下来,然而偏过头来看她的眼神却是余怒未消,道道眼锋自他好看的眼眸中发出,“嗖嗖”刺穿了她的五脏六腑。
陈阿诺被她瞪得浑身一阵激灵,险些就要撒手跑开,可看他明显是在逞强,却又迅速打消了念头,好生的扶他。
美人就是美人,美人都是有脾气的。
她陈阿诺也不知着了哪门子的鬼道,平日里人不犯她,她还要戏弄一番,偏就对这位美人格外的包容且有耐心。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江湖恩怨?
陈阿诺这样想着,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心下也就泰然起来。
她将美人扶到溪边的柳树旁坐下,折回去捡起被扔到一旁的酒壶,拍了拍上面的泥土。
方才的那口酒积聚在胸臆里,而今被风一吹便尽数发了出来,陈阿诺觉得身子有些飘忽起来,却也将方才的不快尽数忘了个干净,自顾自的提着酒壶唱起歌来。
☆、第6章 美人(六)
“青山青,绿水长。
一身蓑衣木桨摇。
云中吹箫。
唱一世逍遥。
醉好梦,谁知道。
管他做世事无常。
把酒临风。
属我最逍遥。
……”
陈阿诺朝着溪水肆意高歌,唱得没有力气再唱才停了下来。
回过头来看美人,只见他仍倚靠在柳树上,双目出神的听得认真。
她便提着空酒壶,“哐当哐当”的转身跑到他跟前蹲下,看着他那双轻易就绞住人心的眸子道:“这首歌叫《逍遥调》,小时候我爹娘常弹唱给我听,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她说话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
美人与她相视之际微滞了一瞬,继而仿佛被她感染了那般,脸上浮起浅笑点了点头。
陈阿诺捕捉到了他的这一表情变化,忽然一惊一乍呼道:“就是这个!”
美人霎的露出一脸诧色,有些无措的看着她。
却见她壮着但略往他跟前凑了凑,而后锁着他的眸子道:“这样笑起来多好看,美人你该多笑笑。”
眼见着美人的眸色在她说话间隐现怒意,陈阿诺早有所料的往后跳脱开来,及时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观察了一会儿,见美人并没有攻击动作,方才舒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一叫你美人你就生气,那我不叫就是,不如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以后我只唤你名字。”
怎料她说了半天,美人却始终不做声。
陈阿诺急了,心道一个名字有甚神秘的,难不成还是见不得人的,又见他不仅不答她的话,方才一直以来都是她一人在说,他竟连半声也不曾出。
“你不是已经冲开了我爹给你点的穴道,应当可以说话了啊。”她再度在他身旁蹲下,不解的与他对视。
美人还是默然不语,良久过后,她似恍然大悟:“难不成你是哑巴?”
说出口,她才觉这话有些无礼,但见他并不发一言,仿佛默认,便有些愧疚的挠了挠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没有笔墨,也不能写,不如我给你取个小字如何?”
“让我想想。”她虽是对他发问,可也不等他表态就径自说下去:“初见你时,你一身红衣,不如就叫小红吧。”
毫不意外的,美人的双眸拧在了一起。
陈阿诺却欢喜起来,边欣赏他面上不悦的表情,边拍手叫好:“这个好,就叫这个,小红……”
她又凑到他近前认认真真的唤了一遭,便立刻跑开去。
美人脸上又泛起微红,也不知是不是给气的,但现在他气力不接,即便是气着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溪边跳脱着一遍遍唤着“小红”。
想到这一点,陈阿诺莫名的有些得意。
……
自那一日溪水边勉强算得上是友好的相处过后,陈阿诺与小红的距离倒是果真拉近了不少。
后来在她使出浑身解数的软磨硬泡下,陈药师也终于被她说动,答允了待小红内伤痊愈后再离开村子。
于是,在接下来的数日中,陈阿诺也不出去和二狗子他们晃荡,每日里为小红疗伤后,就和他一起去溪边走动。
毕竟适量的走动也有助于他内伤的恢复。
随着时间的推移,春光每日愈盛。
山谷里每年景致最好,变化最多的就是这个时节。
树梢繁花渐次盛开,蝴蝶展翅留恋花丛。
似乎每一天都会发现新的变化。
陈阿诺拿出山谷主人的气度,拉着小红,指着那些细微处的景致,一点一点如数家珍。
唯一可惜的是,陈药师说小红内伤虽缓慢痊愈,可身子遭逢重创,要恢复成常人模样还需长时间的调养,眼下切不可误用蛮力,便是活动筋骨也不可太过。
看来山谷之间,跋涉之地是断不能带他去的了。
陈阿诺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不禁觉得有些惋惜,兀自叹道:“真可惜了,而今三月中,山谷深处有几棵红樱树,正是盛开的时候,可惜不能带你去看。”
遥望溪水山色的小红却只是轻抿薄唇,略浮起一丝浅笑。
陈阿诺被那个笑容惑得失神,片刻后才意识到他笑中颇有不以为然的意味。
她不服气的凑到他跟前,义正言辞的表情道:“真的,那红缨花开的时候,满山谷都是清香,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绯色云海,绝对是这世上最好看的景象,就好像……”
就好像小红身着红衣面容带笑的样子。
陈阿诺话说了一半又顿住,兀自沉吟了许久,忽然灵机一动,一拍大腿道:“刚才怎么没想到,你不能去山谷里,我可以去摘来给你看啊!”
“虽然不及满天满地的花海好看,可是好歹让你见识下绯樱长得什么样子,开开眼界。”她边说边摩拳擦掌,立时就行动起来,抬手够到小红的肩头上拍了拍道:“你放心,我去去就来,马上摘了绯樱给你看。”
难得这次小红没有流露出反对的表情,只是凝望着她的眼眸浮着浅笑,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小红不对她动武,这般满面笑容的长身玉立,安静无害的样子实在招人动心。
陈阿诺的胸口里已经“咚咚”有如擂鼓。
依依不舍的再次辞过他之后,她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上了通往山谷深处的小径。
山谷之中,密林遍布,陈阿诺很快就消失在其中。
溪水之畔的美人还伫立在原地,目光仍朝向她远行的方向,直到她的气悉彻底远离。
他的眸光动了动,薄唇微启,一个无比悦耳却清冷的声音便流了出来:“出来吧。”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方才还安静得只有溪流声和风刮过树梢声的林子里,却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接着那响动由远而近,伴随着树丛顶端也似受到烈风侵扰,“哗啦啦”的泛起一阵碧浪。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已有数名黑衣人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
单是从这些人迅捷而利落的身手上看来,便可知其武功高强,江湖中必是个中高手。
然而那些身手了得的黑衣人,见到负手立于湖边的那人时便都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为首的那两人皆以黑纱覆面,一个手背上刺有朱雀图案的刺青,身形魁梧,一个衣摆上以金线绣着只老虎,玲珑的身子虽掩在长袍之下却还是凹凸有致,倒像是个女子。
“近来,江湖可太平?”容颜绝美的男子再度启唇,沉如黑潭的瞳眸又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衣摆上绣着金丝老虎的那人便直起身来,朝前跨了一步,应道:“江湖上除了一些传言,再没有别的东西,只是酿剑山庄那边……”
此人声音一出,竟果然是个女子,只是话说到一半却踟蹰起来,语调里隐有一丝惧意,似乎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男子却忽然发出一串冷笑,听得方才说话那名女子浑身一浸,倒是她身旁的那人沉稳些,始终垂眸不语,现下躬下身来,做好了听候命令的准备。
男子笑过之后,周身杀气尽显,纵使外表风华绝代,森森寒气散发出来却叫他身后的溪流也凝滞了几分。
他再度将目光投向远处,微眯起细长的双眸沉声道:“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
却说那边山谷里,陈阿诺才刚抵达那一片绯英盛开的凹地。
虽不是第一次目睹眼前之景,她还是忍不住顿住脚步,发出一声惊讶的长叹。
徐徐回转的粉瓣,翩跹在绯色的天地之间,宛若精灵,如梦似幻。
这片花林似乎有着治愈之奇效,只要置身其中,便可抛却所有的烦恼,满心满脑都被绯色的花瓣所涨满。
陈阿诺情不自禁的踏足其中,旋身而舞。
地上的落花因受到她的扰动,打着圈儿翻飞而起,似在同她共舞。
她又哼起那《逍遥调》,胡乱挥动手脚,毫无章法的舞得尽兴。
直到气喘吁吁才终于停了下来。
因方才的乱舞费了不少劲儿,陈阿诺有些脱力,惯来也不讲究许多,便就地一屁/股坐下,霎时溅起满地花屑。
她坐在花堆里痴笑了一阵子,随手捧起落花至鼻尖轻嗅,闭目间不知怎的,竟浮现出那一袭微阳下红衣翩跹的身影。
如暖阳般熨帖人心的温柔笑容似乎还停留在他的脸上。
陈阿诺猛的睁开双眼,忽然懊恼的低呼:“遭了遭了!”
方才她只顾自己玩得尽兴,竟然忘了小红还在溪水边等她摘花回去。
她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绯色花瓣,绕着那几棵开满繁花的树转了数圈,挑中了开得最娇艳的那一支,攀到树上小心翼翼的折了下来。
之后,她就一路小跑的沿着原路回去。
怎料她满心欢喜扑到溪水边,却没见着小红的身影。
失望之余,陈阿诺又满山头的寻了他一遭,却也全无所获。
想必他是等得不耐烦了,所以自己回去了。
这样想着,陈阿诺便又举着花枝往家里赶去。
可她兴致勃勃的赶到家里,各屋子都瞧了一遭,竟也没找到人。
这下心里难免有些担忧,她二话不说,放下花枝,又冲到村子里四处找寻一番,逢人就问可有见着这些日子住在她家里的病患。
小红的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