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来找何守财。
今儿个自然也不例外,但俩人聊着聊着却起了争执。
这话头说起来还是萧墨迟先提起的。他蹲在墙角,拨弄着狗尾巴草,老气横秋地说道,“我这人呐就没什么远大志向,过好一天便是一天。”
何守财却不同意了,用蹩脚的京片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人怎么能没有志向呢?”
萧墨迟奇了,“哦,你有啥志向?”
何守财点点头,激动难抑,“我现在要京城扎下根来,赚很多钱,有朝一日风风光光地回乡去,买回祖屋。”
萧墨迟一听这毫无新意的远大志向便又没了兴趣,依旧低头摆弄自己的狗尾巴草。
何守财的话却并未说完,“等我有钱了,还要去抱月楼看一看名不虚传的柳细细。”
萧墨迟的耳朵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柳细细?谁啊?”
何守财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少爷您不知道柳细细?”
萧墨迟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一转头揪住东哥问道,“你认识吗?”
东哥点点头,“那可是抱月楼的头牌,京城里的红人儿啊!”
萧墨迟半信半疑地“嗯”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东哥,“那我怎么没听说过?”
东哥哭笑不得,“少爷您呐,不感兴趣的人和事,就算旁人在你耳边叨叨上十七八遍,你都不会过脑子的。”
萧墨迟又极其自然地转向了何守财,东哥的这句话自然成功地只从他耳边打了个擦边球。
“你给我说说看柳细细。”
何守财也是个念书念不进去的人,憋了半晌就憋出来一个字,“美。”
“还有呢?”这会儿的萧墨迟真是一心向学。
何守财思忖了会儿,便把京城人的原话捡来说给萧墨迟听了,“听说只要见上这柳细细一面,便此生无憾了。”
萧墨迟不答话,不满地小声嘀咕道,“再美还能美过顾姑娘不成?”
自从那日与顾姑娘有了一面之缘后,萧墨迟的这心坎里便总惦记着她,一心想偷跑出去寻一寻令他魂牵梦萦的顾姑娘。所以,与顾姑娘相比,再水灵的毛驴也得靠边站了。
闲聊的时候,萧墨迟曾不无怀念地说起过千般好万般好的顾姑娘。东哥则懵懵懂懂地说道,“这京城里好似有个王爷姓顾来着。”
萧墨迟自然不会错过这句话,闪着星星眼问道,“是吗?”
东哥又迟疑了,“我们这平民老百姓的,也就是听说罢了,哪里真知道那些个王爷姓甚名谁呢。”
萧墨迟却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哪怕只有一毫厘的可能性,他也要尝试一番。更何况,他坚信有娘亲和迟老头在冥冥之中保佑着他,他一定会找到顾姑娘。
何守财的耳朵尖,听见了萧墨迟的嘟囔,脸红脖子粗地争辩道,“人家可都说柳细细是天女下凡。”
萧墨迟撅着嘴,冷哼一声道,“顾姑娘比仙女还要美上几分。”
何守财不依不饶,“柳细细的小曲儿听过一遍就再也忘不了。”
萧墨迟满不在乎地说道,“顾姑娘的小曲儿……反正顾姑娘哪里都好。”
东哥冷汗涔涔。
这个外乡人何守财憨里憨气的,一根筋通到底,是个认死理的,要不然也没这豹子胆与少爷如此争论,可也就是这样才对上了萧墨迟的味口。可这萧墨迟也是个死心眼,一心一意地坚持着这世间没有姑娘能美得过那一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顾姑娘。
萧墨迟见和何守财说不通,使出了撒手锏,“你又没见过柳细细,怎知她美如画?”
何守财反应灵敏得很,“你不也没见过柳细细,怎知她不美如画?”
如此逻辑严谨的反驳让萧墨迟犯了难。他低头沉思了半晌,为了捍卫顾姑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毅然决定去抱月楼里走一趟,见一见那盛名在外的柳细细。
只是,想得这般简单,他想要出去一趟又谈何容易?
何守财对萧墨迟的这一想法是持肯定意见的,但是当萧墨迟询问他这后门是给开还是不给开的时候,何守财恢复常态,说一不二道:“没有二当家的允许,你不能出去。”
萧墨迟颇委屈,“可我是要去看一看柳细细。”
何守财心生向往,面露微笑,“见过之后你就知道什么是美人了。”
“那你能通融一下吗?”萧墨迟紧赶着问道。
“不能。”何守财异常斩钉截铁。
萧墨迟格外泄气,左思右想了一通,只得硬着头皮去求一求钱篓子。更何况,他虽是个少爷,却身无分文。既然身无分文,哪能去那抱月楼见柳细细呢?要是他再偷拿点古董玩物出去当了,那个钱篓子指不定要跳起来惨无人道地揍自己一顿。
萧墨迟光是想一想便浑身哆嗦。钱篓子的武功可不是盖的,还是少惹为妙。
于是,对鱼庄的生意从来不上心的萧大少爷今儿个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鱼庄,一见着钱篓子,却立即转换了态度,点头哈腰地跟在钱篓子的身后嘘寒问暖。
钱篓子今儿个心情不错,额头十分平展。今天是钱庄分号照例来汇报生意的日子。那分号管事儿的一到鱼庄,二话不说便掏出了一支毛笔恭恭敬敬地奉上了。
钱篓子接过来一看,正是日前被自己折断的狼毫笔。这管事儿的倒也精明,笔杆重新焊上之后,又挑了一圈儿细碎的墨玉镶在了断裂处,如此一看,这特贡的狼毫笔更显昂贵、难得。
“是个会做事儿的。”钱篓子点点头,命他留下了账本便让他离开了。
分号管事儿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偷偷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飞也似地离开了鱼庄。
“二当家的,累了吧?我给你捏捏肩。”萧墨迟很是殷勤。
古镜川哼哼一声,并不答话。
“二当家的渴了没?我给你泡茶。”说罢,萧墨迟便马不停蹄地奔着古镜川收藏茶叶的柜子去了。
古镜川这下慌了,那些茶叶可都是价值连城,岂能毁在这个败家子的手里?
他冷着脸呵斥一声,“站住。”
萧墨迟乖乖地站住了脚,冲着古镜川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古镜川是看着这小子长大的,他肚子里琢磨些什么,古镜川岂有不明白的。
萧墨迟并不直说,反问道,“二当家的,你知道柳细细吗?”
古镜川眯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萧墨迟。这人憨憨傻傻,念书不精进,练武没长进,就连男女之事上,都是个只会捣糨糊的。这段时间怎么好像突然开了窍?只是他这窍开的也忒不对劲儿,一个是当朝公主,一个是当红名妓。真是……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古镜川面上并不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只缓缓地点点头。
萧墨迟瞪大了眼睛,“钱篓子你居然也知道柳细细。”末了,他小声嘀咕道,“我可是今儿个才知道这人的,怎的大家都知道?”
古镜川叹口气,“于是,你想去见一见这柳细细?”
萧墨迟一咧嘴,点点头。
古镜川扶额,心中狠狠地咒骂起了那个老不死的,怪只怪他平日里对萧墨迟太过仁慈、太过和蔼,才使得他现在整日里不务正业,现在竟又生出了寻花问柳的心思。
古镜川平复了一下心情,毫无感情地说道,“想见柳细细,不仅得有钱,还要能对得上她出的对子。”
“哦?”萧墨迟听古镜川这么一说,兴趣更浓了。以他的才华,莫说一个对子,就是成百上千,也不在话下。
古镜川心中所想却截然相反。那柳细细若非家道中落,也是个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以萧墨迟的半肚子墨水想如她的意怕是难上加难。
萧墨迟正欲再软磨硬泡一番的时候,古镜川却陡然松了口,“我先借你一百两银子,若能见着柳细细这银子便算了。若不能,回来后如数归还给我。”
萧墨迟吓了一跳,惊讶于钱篓子今儿个竟这么好说话。但是他无暇深思这其中的奥妙,只知自己能出这鱼庄会一会传说中的柳细细了。若幸运,指不定还能再见着顾姑娘。
古镜川看着萧墨迟拿着沉甸甸的银两欢欢喜喜地去了,心里只愿这个冤家真能见着柳细细,从此忘了那个想不得、思不得的顾姑娘。若真能如此,这一百两银子可真是花得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倾城
傅婕妤是新近才入宫的傅家大小姐。婕妤的位份虽不高,但是一入宫便封了婕妤,盛宠可见一斑。
傅婕妤的人品和模样儿都是拔尖的,心性也甚高,但为人却也活络得很。所以,她心底暗自得意之余,总是不着痕迹地笼络太后和各宫的嫔妃们。她为人机灵,嘴巴甜且殷勤,颇受太后宠爱,在后宫一众争妍斗艳的嫔妃中,如鱼得水。
傅婕妤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亦从未忘记过顾宛央的存在。她认准了这个小姑子在皇上心目中的特殊地位,所以千方百计地想要拉拢顾宛央。
顾宛央在这宫中却一向只与太后亲近,为人颇疏淡,对皇兄的嫔妃们更是敬而远之,从不热切。只是,这个傅婕妤的身份特殊,她不得不卖几分面子给她。
傅家乃是将门之后。当家家主傅德昱年过半百,战功赫赫,是两朝元老。傅德昱现任兵部尚书,手握兵权,朝中无人不敬他三分。想当初国公案时,英宗之所以有如此魄力铲除萧氏一族,与傅家坚定不移的支持实在是割不开关系。傅德昱膝下育有一子一女。一子是傅容,京城中众多大家闺秀所属意的郎君,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戍边大将军了,常年镇守西北边疆,劳苦功高。这傅容顾宛央倒也曾见过。彼时,傅容曾是皇兄的伴读。她每次偷偷溜来缠着皇兄的时候,傅容总是跟在皇兄的身后,笑得腼腆,丝毫不似将门之后,却不承想,当初那般柔弱的少年,现如今竟驰骋沙场、保家卫国。另有一女自然就是这傅婕妤傅容贞了。
傅婕妤承皇恩入宫之前,皇上一直勤于政务,鲜少留宿在后宫,更从未宣召嫔妃进乾清宫侍寝,数得过来的几次也是例行公事一般,且雨露均沾。后宫的嫔妃们倒也不争不抢,相处颇为和睦。只是这傅婕妤一进宫,皇上但凡留在后宫,必是宿在她那儿。这几晚更是几乎日日宣召她进乾清宫去伴驾。嫔妃们眼红,却也没辙,傅婕妤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哪是一般人能眼红嫉妒的呢?
这样的女人,就连皇上都要给她几分薄面,更何况是顾宛央?
好在这傅婕妤并无一般大家闺秀的毛病,从不扭捏、矫情,虽不会舞刀弄枪,却也有将门女子的粗豪之气,与顾宛央也颇谈得拢。
傅婕妤不知打哪儿听说了宛央偷跑出宫寻乐子的事儿,便千方百计地托家人从宫外寻来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尽数献给了宛央。顾宛央虽在宫中一直谨言慎行,生怕自己的错处给皇兄添麻烦,但终归还是脱不开孩子心性,一见着这些小玩意儿,不由得心花怒放,与傅婕妤也更亲近了。
一日,两人相携游御花园。顾宛央爱极了那初绽花苞的茉莉,指尖轻触,感慨道,“世间的美,须得这般清淡脱俗,才能令人过目不忘。”
傅婕妤侧过头,略沉吟了一会儿反驳道,“也不是。我也见过另一种美,虽不清淡,但也令人过目不忘。”
顾宛央最爱的便是傅婕妤这一点。虽然她从不掩饰自己想要拉拢顾宛央的心,但是却也不会盲目地附和顾宛央,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顾宛央淡笑,上前一步牵住了傅婕妤的手,“哦,那你说给我听听。”
傅婕妤神秘一笑,“说给你听也无不可,但公主莫怪我冒犯才好。”
顾宛央的兴趣被钩上来了,点点头,“自然不会。”
傅婕妤挥挥手,屏退了左右,凑在顾宛央的耳朵边轻声说道,“抱月楼的柳细细便是如此,惊艳无比。甭说男人了,女人一见之后,也再难以忘怀。”
顾宛央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这般聪慧,一推敲便明白了抱月楼是那风月场所。她清了清嗓子,“你怎知她……”
傅婕妤略显羞涩地刮了刮自己的鼻子,“我还未入宫的时候,偷偷地跑去远远地见过她一回。”
顾宛央闻言,禁不住笑出声来,“嫂嫂原来也是个顽皮的。”
傅婕妤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可虽离得远,但见过她之后才明白竟真有人能这般美,美得让你都没法子嫉妒。”
顾宛央心中诧异,若有所思地问道,“此话当真?”
傅婕妤点点头,“嫂嫂几时骗过你?若你能有机会出宫,千万得寻个机会去见一见柳细细。”
顾宛央低头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出宫,谈何容易?皇兄虽然应允了她,但是她却并不忍心总为难皇兄。毕竟,她早已不是儿时那个任性的宛央了。
与傅婕妤各自回宫之后,顾宛央的心便一直吊着。
柳细细、柳细细、柳细细……这世上当真有人能美得令人如痴如醉?
顾宛央的心思全在柳细细的身上,又把自己私藏的小说掏出来翻了几页。这几本难能可贵的小说书都是宛央托小太监们从宫外的书市上捎回来的,其中不乏才子与名妓的故事。小说里的名妓们,虽沦落风尘,却一身傲骨,为人善良,倾尽所有地帮扶着穷书生。他们中有终成眷属的,亦有劳燕分飞的,每每都看得宛央泪水涟涟。
这柳细细可也是书中写的那样,身不由己地误入风尘,却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顾宛央的好奇心越发重了,在空荡荡的宫中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半晌之后,她咬咬牙,往乾清宫去了。
太监们一见着宛央,满脸堆笑,伏身就拜,“参见公主。”
宛央点点头,示意他们起身,“我来找皇兄,请公公代为通传。”
太监颠颠儿地前去通禀了。只一会儿的功夫,门吱嘎一声开了,“公主请进。”
“参见皇兄。”顾宛央规规矩矩、大大方方地行礼,心中却忐忑地酝酿着该如何开口。毕竟,自己这一回的要求着实有些出格了。
皇上从书案前抬起头,微笑道,“没有外人的时候,你我兄妹二人就不必这般多礼了。”
顾宛央浅浅一笑,却并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