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见傅容一直不说话,便也不绕弯子了,径直说道,“朕与太后都很喜欢你。若是能把宛央交到你的手上,朕与太后便也能放心了。”
傅容只觉得双腿发软,眼前发黑。要不是他的武功底子好,只怕早已瘫倒在地上了。
皇上这是在赐婚?
皇上这是要他娶宛央?
可难道皇上不知道,一朝为驸马,今生便不可再沾染朝政。皇上这是要将他踢出官场,从此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想不到,想不到……他只知功高震主,他只知皇上对盛名之下的他有几分忌惮,但是竟未料到,皇上已经……
皇上见傅容许久未有反应,便提高了声音问道,“爱卿这是不满意朕的安排?还是不愿娶朕的长乐公主为妻?”
傅容慌了神,深深地拜倒在地,“臣……叩谢皇上圣恩。”
皇上这才满意,兀自点点头,“明日早朝朕会正式下旨赐婚。以后,以后……宛央便烦劳你好好照顾了。”
傅容依旧长跪不起。明晃晃的大理石地面上隐约能看见一抹高不可攀的明黄色。他从此便与战场无缘了。尧曲城也好,边关也罢,终于是上辈子里的梦一场了。他暗暗咬紧了牙关,一转念脑袋却轰然炸开了。
萧墨迟。宛央。他们间明明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可现在皇上将自己插了进去,这让他如何是好?
萧墨迟。
傅容突然觉得一阵心痛。他也只有偶尔才会听萧墨迟说起宛央,眼神里是毫不遮掩的钦慕之情。可现在……可现在……宛央私自出宫去会萧墨迟的事只怕皇上早已查探得清清楚楚,而他此时赐婚……傅容打了一个激灵,莫不是这几日他与萧墨迟走得太近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这才……
傅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傅府。
傅德昱已经早早地等在了府中。晌午的时分,傅容便被召进了宫中。他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傅容还没能喘口气便被喊进了父亲的书房。‘
傅德昱见傅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镇定地问道,“怎么了?怎的这副霜打了的样子?”
傅容抬头看看父亲,又低下了头,想了想后,又抬起头看着父亲,声若蚊蚋地说道,“皇上要给我赐婚。”
傅德昱一听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便接着问道,“是哪家的闺女?”
傅容勉力吐出了“公主”二字。
傅德昱一听,纵是他久经沙场,也有些扛不住这番打击。傅家乃是将门之后,祖上更是大庆朝的开国元老。可这份家业传到自己的手中后,自己竟只能憋屈地窝在京城做个无关痛痒的兵部尚书,整日里烦心的是圣心与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可看到萧壬何的下场后,他便也死心了,而将自己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傅容的身上。他本以为这个儿子能光宗耀祖,能将傅家的门楣发扬光大,可不曾想,皇上竟来了这么一手。难道一再忍让、一再谨小慎微,还是不能让皇上卸下对傅家的防备?
一代将门之后,本该报效朝廷、保家卫国,可一旦成为驸马,今生便不可再涉及朝政……
今生便不可再涉及朝政……
这样的打击着实让傅德昱一时间难以接受。他日自己两脚一蹬后,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祖祖辈辈呢?他们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自己还是没能守得住。
傅容见父亲的脸色变了又变,于心不忍,开口劝道,“无论如何,这也算不得坏事。”
傅德昱紧锁着眉头,默不作声,竟妄想着可否有办法能挡回皇上的赐婚。
傅容则继续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父亲说道,“我若是娶了宛央,傅家上上下下便永世也不会落得萧家的下场。只是……”
只是……萧墨迟又该如何是好?宛央又该怎么办?
这番话傅容对着父亲自然说不出口。
傅德昱此时也无心思深究傅容未说完的话,自己却顺着傅容的话点点头,自我安慰道,“也是,容贞嫁进宫与公主嫁进傅家完完全全是不一样的。有了公主,傅家至少这一世无虞。”
傅夫人听得这个消息,倒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自己的夫君早年出入战场,在鬼门关前徘徊了许多次,最后虽然都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身边的人却跟着劳心费神。这一回,皇上断了自己的儿子重上战场的念头。她的心里则是喜忧参半。她明白夫君与儿子所想,但为娘的,总归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一生平安才好。至于建功立业,那都是旁人家的孩子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一生一世
边关告捷一事传入京中后,锦绣便从乾清宫的小太监那儿打听来了消息,忙不迭地赶回未央宫说给宛央听。
“公主,公主……”锦绣跑得匆匆忙忙。
宛央正在练字,一个斗大的“萧”字写得情意绵绵,可宛央的眼角眉梢,总是不顺意。锦绣向来是个稳重人,难得这般急躁,定是有要紧事。
宛央忙搁下笔,静候着锦绣的下文。
“公主……”锦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己轻抚着胸口顺了顺气,“尧曲城夺回来了,边关大捷。”
宛央面露喜色,“当真?”
锦绣猛烈地点点头,“这还能有假?”
宛央长舒一口气,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松动了些许。尔后她却又急急问道,“那他呢?可有他的消息?”
锦绣自然明白公主所说的为何人,点点头,“说是与兵部的两位侍郎不日便要返回京城了。”
宛央听得这话,这才完全放松了下来,痴痴地后退了一步,眼神间有安心。她下意识地扶着椅子慢慢地坐了下来,口中喃喃地念着,“这就好,这就好。”
锦绣见公主这副模样也终于是缓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公主是吃不下,也睡不安稳,整个人眼见着就瘦了,整日里也都是唉声叹气的,眉头始终不能舒展。要是再这么下去,这血肉之躯岂能扛得住?这下可好了,那个萧主事平安归来了。且不论他与公主可有缘分,只要公主别再整日里郁郁寡欢,她便也算是暂时了了一桩心事了。
可没几日,锦绣便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了。那位萧主事虽是平安归京了,可公主丢失了的魂魄却好似还在太虚中浮游一般。这几日,公主更是有意无意地踩着点儿守在太和殿外,远远地看着下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地出宫去。锦绣只得陪着她,听着她叹气叹过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却始终没法子劝得公主离开这下风口。现如今已经是初秋了,比不得盛夏,锦绣很是担心公主会因此着了风寒。
今儿个宛央的双脚不听使唤,又呆呆地走到了太和殿的拐角处,站在隐蔽处朝着殿门张望。
锦绣心下不忍,于是提醒道,“公主,那位公子的品秩怕是够不上上朝的资格吧?”
宛央点点头。萧墨迟如今只是个主事,自然是没有资格来上朝的。但是宛央却存着几分侥幸心理。毕竟这人刚刚历经了月氏大战,或多或少也算有了几分功劳,没准儿皇兄会召他上朝。若是如此,自己便可以……
宛央心不在焉地绞着自己手上的手绢,一双眼睛痴痴地盯住了殿门。自从母后与皇兄得知了她的心事后,她便灭了再出宫的心思了。想来无论是皇兄还是母后,都会暗中派人看紧了自己,怕自己再闹出什么荒唐事端来。可是,她却是打心底里想见萧墨迟一面,想看看他是不是消瘦了,再看看他这一趟边关之行后,会不会黑上一些。更何况,母后那个只讲了半截的故事始终让她放不下。她自然无心再去探听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但是她却是想明白了。人左右都只能活上这一世,无论是当年的母后珑妃,还是现在的傅淑仪,心里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这样的日子,不是她所想要的。她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父皇当年的一腔深情全都交付在了萧淑妃的身上,这是母后此生的遗憾;而现在,有一份两情相悦的深情摆在自己的面前,她怎会甘心错过呢?即使褪去这一身华服,她也要为着自己的幸福,拼个头破血流,试上一试。
宛央想及此处,忽然扯着嘴角,似笑非笑。
锦绣看得分明,心下却糊涂了,问道,“公主想起了什么?怎么这副表情?”
宛央抬头问道,“锦绣,你服侍我多少年了?”
锦绣一下子被问得发懵,一时间竟也记不分明,只模模糊糊地说道,“总该有七八年了才是。”
宛央点点头,“那你觉着我变了吗?”
锦绣觉得这公主的话是越来越奇怪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考虑着。许久之后她才迟疑着点点头,“大概变了吧。”
“哪里变了?”宛央好奇地追问。
锦绣挠挠头,“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心里的感觉罢了。以前公主可从来记不住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万事只要自己开心便好。现在,现在……公主至少能记住自己的身份了。”
宛央笑笑,不说话。先帝专宠萧淑妃,是以子嗣稀薄。她是先帝唯一的女儿,但是却未得到先帝格外的关注。所以,偌大的皇宫中,也无人过分关注她。正是如此,母后周全地庇护着自己,让自己活得无虑无忧。可后来却不一样了,皇兄登基,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自己也终于被推到了人前。许多事,她从小默默地看在眼里,看多了便也明白了。她明白今非昔比,也明白高位之上的身不由己。她自然不能再放任自己,免得那些长着三寸不烂之舌的大臣的唾沫星子淹死了皇兄。
可现在,她累了,真的累了。她只想重回小时候,可以毫无顾忌地笑或是哭,也可以大声地告诉母后或是皇兄,“我要这个。”
她确定自己要的是萧墨迟。她要为自己争取一次,而不是像母后或是傅淑仪一样,一辈子困在四四方方的天空之下,再也没有其他出路。
宛央暗暗握紧了拳头,心下决定,就这几日再去求一趟皇兄吧。母后的态度坚决如铁,也只有皇兄那儿似乎还有几分说和的余地。
宛央正暗自琢磨着,太和殿门前已经热闹了起来了。大臣们下朝了。
宛央踮起脚尖望一望。她明知那群人中不会有萧墨迟,但是却总是不甘心,总是怀着一份奢望,奢望自己下一秒便能在人群中揪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宛央的心思虽全在那个呆子的身上,但是她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今日大臣们有几分不一样了。因为萧家的原因,皇兄很是忌惮大臣们拉帮结派,所以往日这些大臣们下朝了都是静悄悄的,各走各的路,偶尔才会有人低声交谈几句。可今日,大家却全都围住了傅尚书,一脸的喜气洋洋。宛央离得远,听不分明这些大臣们在说着什么。
傅尚书是兵部的尚书,而萧墨迟是兵部主事。
宛央的心思动了动,朝着锦绣努努嘴,“去打听打听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锦绣点点头便去了。她这段时间为着萧墨迟的事情经常与皇上身边的小太监们走动着,所以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打听明白了。
宛央等在远处。锦绣回来的时候,面色苍白。
宛央皱着眉头,只觉得事情似乎不妙。可那群围住傅德昱的大臣们却是个个儿喜笑颜开,也不像是坏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锦绣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着,有些难以对着公主开口。
宛央也不催,耐心地等着。
锦绣却只觉得自己的心坎上有如万只蚂蚁密密麻麻地爬过一样,她口干舌燥地张了张嘴,“皇上他……他……”
宛央侧过头看着锦绣,一个恍惚间却好似见到了萧墨迟。这个呆子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便喜欢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旁人。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这个动作,真是……宛央苦笑一阵,心里却又有层蜂蜜,淡淡地抹匀了。
锦绣不敢再看宛央,轻声细语地说道,“皇上他给小傅将军赐了婚。”
宛央点点头,怪不得那群大臣围住了傅尚书呢,原来是为着这事。自己原以为这事儿会和兵部有些关系,这才想着让锦绣去打听打听,以为能辗转听到些许萧墨迟的消息。
宛央随即又摇摇头,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她的心里也好似缺了个角,一时间也没心思去追问皇兄究竟把哪家的小姐许给了傅容,只淡淡地对锦绣说道,“我们回去吧,也出来有段时间了。”
锦绣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咬咬牙说道,“皇上他……他……把……”
宛央听到这番吞吞吐吐,这才察觉到了锦绣面色有异。她回转过身子,定定地看着锦绣。难道是……她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
锦绣豁出去了,“皇上他把您许配给了小傅将军。”
宛央的面色登时就白了。她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也不知是疼还是不疼,直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包围了舌尖的时候,她才颓然松开了牙齿。
锦绣于心不忍,上前扶住了公主,生怕宛央会摔倒。
宛央先前听得锦绣的话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这副身子也不知是不是还在这天地间。这会儿锦绣扶住了她,她才好似回过了神,但是她的双腿已经发软了,摇摇欲坠,便只得倚住了锦绣,艰难地挪回了未央宫。
傅容乃是一代将才,若是与她成婚了,谁来替她的皇兄守卫疆土呢?
宛央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团乱。她好容易抽出了一根思绪后,又痛苦地摇了摇头。自从皇兄登基后,自己早已习惯事事以皇兄、以大庆的天下为先。可现在,这是关乎她的幸福的终身大事。皇兄他……则宣哥哥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所思之人是谁,他又怎么能够这样若无其事地将自己推向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他怎么能这样?
则宣哥哥,他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宛央只觉得自己的天已经塌了下来,而自己只得在这世间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初闻噩耗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格外迅疾和猛烈,才不过初秋的光景,京城的里里外外都已经日渐萧条。
傅容早已不是当初的公子哥儿脾性了,可见着这久违的京城秋景,还是难免有几分伤春悲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