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央抿嘴轻笑,耸耸肩膀,“自己私自逃出来的。”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瞒着傅容,更没那心思和精力去扯谎蒙骗傅容,便把自己出宫后所遇到的一切如实告诉了傅容,尤其是萧墨迟搭救自己的那一段,更是说得绘声绘色。
傅容闻言,略沉思了一会儿后便淡淡地说道,“那容公主歇息一会儿之后,微臣便派亲信护送公主回宫。”他虽然看出了宛央与萧墨迟之间不一般的情谊,但他明白自己并没有资格过问,唯一能做的便是稳妥安全地将公主护送回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宛央没有任何异议。自从她与萧墨迟来到尧曲城后,她便知道,她终究还是要回到那座四四方方的宫殿中去。
宛央自小长在深宫,见过她的人并不十分多,所以在这军营之中,也无人过多地注意她。傅容为了不惹人注目,也只做了最简单、最朴素的安排。趁着宛央沐浴之际,傅容悄悄地安排了自己的亲信备好了马车,随时准备护送宛央启程回京。
“报!”一名士兵拖长了嗓音呈上了一封皇上的密函。
傅容接过密函还未打开,心下便隐隐约约猜到了这密函定与公主脱不了干系。果不其然,皇上在密函中说公主一时顽皮,私自出宫玩耍;还说公主这阵子着迷于边关的独特风景,只怕是往边关来了。他命傅容暗地里打探一番,一旦找到公主,务必安全迅速地送回皇宫。
傅容面无表情地将密函就着烛火烧了个一干二净。这边关哪来的独特风景让公主着迷呢?他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先是萧墨迟受命前来边关考察屯田事宜,后便是公主私自出宫,独自前往边关。这其中只怕并非是公主一时顽皮,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女儿家心事吧!
傅容淡淡一笑,昔日那个只会跟在自己与皇上身后任性胡闹的小丫头竟也长大了。
宛央饱餐一顿后,傅容便径直对她说道,“微臣已经安排了人手护送公主回京,请公主这就离开吧。”
宛央面上露出了一丝犹豫的神色,四处张望了一圈儿。
傅容心下明白公主只怕是在寻找萧墨迟,但他并不留情面,依旧淡淡地说道,“为保公主平安,也为了这事不被声张,公主还是速速离开得好。”
宛央却紧紧地咬着下嘴唇,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傅容。
一个恍惚间,傅容好似瞧见了儿时的宛央一般,万事都只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宛央小时候最是活泼好动,经常趁着嬷嬷们不注意偷偷地跑来皇子教习所,偷偷地趴在窗子上看着他与皇上一道看书、练字。甚至偶尔先生来上课了,宛央也会赖着不走。嬷嬷们没法子,只得在教习所的后头张开一道屏风,让宛央坐在屏风之后与他们一道听课。只是宛央也只有那三分钟的热度,待老师课讲完的时候,她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傅容记起了从前那段光阴,心中很是感慨,竟大着胆子打量了一眼宛央。他已经许久不曾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了。自从皇上登基之后,他统共只远远地见过她两三面。而今这般再一见,她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傅容深知这对兄妹的性子,无奈之下招来随从,“去把萧主事请来。”
萧墨迟一会儿的功夫便来了。他已经梳洗齐整,换上了一套士兵的衣裳,倒也显得英气逼人。
傅容并不走远,只站在附近看着两人。
宛央朝着萧墨迟淡淡一笑,“我要回去了。”
萧墨迟自然明白宛央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心下不舍,但也笑着说道,“那京城再见。”
宛央不曾点头,也不曾说“好”,一转头却轻声吟诵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萧墨迟淡笑,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宛央的身上,只希望将这个人印在自己的脑海里,深一些,再深一些,永远无法磨灭。
宛央终于登上了回京的马车。萧墨迟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宛央朝着他惨然笑笑后,轻声唤来了正在对着几名亲信千叮咛万嘱咐的傅容。
“公主有何吩咐?”傅容的言语间很是恭敬。
宛央坐在马车之中,表情落寞,“容哥哥现在竟与我这么生分了。”
傅容淡淡一笑,“儿时是微臣逾越了。”
宛央轻声叹口气,说道,“得空了容哥哥还是回京去看一看吧!傅家上下都很惦记你,容贞姐姐为着你落了好几次泪了。”
傅容不言语。
宛央琢磨了一会儿,终于横下心说道,“你不在,则宣哥哥他……他也很寂寞。”
傅容并不回答宛央的话,只轻声说道,“恭送公主回京。”
马车遂应声哒哒哒地离开了。
萧墨迟久久地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
直到马车不见了踪影之后,傅容这才折返回去。他立在萧墨迟的身边,出言提醒道,“那是公主,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傅容的这番话语并不冷峻。他的目光在萧墨迟的脸上又流连了一圈,想念起了已故的恩师萧重,不禁悲从中来,再看向萧墨迟的目光多了一分温柔。
萧墨迟不做声,半晌之后却突然说道,“还请将军速速前去营救魏兄和东哥。魏兄身子弱,只怕再也熬不下去了。”
傅容摇摇头,“皇上的旨意是静观其变。”
萧墨迟难以置信地看着傅容,“那将军的意思是再不管那两个人了?”
傅容冷笑,“这是皇上的意思。”
萧墨迟皱紧了眉头,“皇上的意思又怎样?还能重要过人命不成?”
傅容大吃一惊,忙呵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萧墨迟在傅容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心下正不乐意,又一心惦记着东哥和魏楚生,越发不满地嘟囔道,“我也就是实话实说罢了。”
傅容盯着他看了许久后,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究竟是谁?”
萧墨迟狐疑地看着傅容,又作了一揖,介绍道,“我是兵部主事萧墨迟。”
傅容试探着问道,“那你可认识萧重?”
“萧重?”萧墨迟挠挠头,“这个名字听着好像有点熟悉。”
傅容正静待萧墨迟的下文时,不想萧墨迟却突然大叫道,“将军这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吗?魏兄真的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还望将军速速前去救他。”
傅容“哦”了一声,“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萧墨迟也不瞒着傅容,只说自己是被一名叫做迟寅的西域商人所救,又将自己如何偷偷溜走想要救回东哥和魏楚生,却不想遇到了宛央的事情都说上了一遍。
傅容点点头,这人的番说辞与宛央所言并没有出入,但他也不再多言语,“来人呐,带萧主事回房歇着去。”
萧墨迟却急了,上前揪住了傅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将军,你当真不去救人吗?”
傅容一时间竟被这双熟悉的眼眸看得有几分心软,正欲开口说话时,傅柏年匆匆赶来了。他听闻萧墨迟从沙盗的老巢中逃了出来,心里惦记着老爷的嘱咐,生怕少爷冲动之下做出些令皇上不悦之事,所以匆匆忙忙地赶来瞧个究竟。
“萧主事竟能从沙盗老巢中逃出来,真是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听说还顺道救出了一位姑娘,真是了不起。”傅柏年边说边留神注意两人的表情,只希望自己与老爷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萧墨迟闷闷不乐地给傅柏年行了礼,垂头丧气地自行回了房。
傅容则久久地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也不动。
傅柏年站在他的身边,假装咳嗽了几声后问道,“少爷你与他都说了些什么?”
傅容回过头看了一眼傅柏年,问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傅柏年摇摇头,“少爷知道的我便知道,少爷不知道的,我自然也不知道。”
傅容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那我爹呢?我爹一定知道些什么。”
傅柏年微微一笑,“那少爷不妨亲自去问老爷,刚好回京去探望探望老爷夫人。”
傅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甩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意孤行
为了庆祝萧墨迟的虎口逃生,傅容特意命厨房备下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只是席间并无人前来与萧墨迟搭话,更无人提及仍旧被困在沙盗手中的人质,大家均是自顾自地闷头饮酒。皇上并未下旨继续营救人质,朝中众臣的反应更是只当这件事已经了结了,所以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的萧墨迟未免有几分尴尬。
萧墨迟却浑然未觉,酒足饭饱之后竟对着自己的直属上司钱世忠问道,“钱侍郎,眼下当真不会再去救人吗?魏兄他……”
钱世忠已有几分醉意,半眯着双眼盯着萧墨迟,“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怎的这么多话?”他在朝中是傅德昱的亲信,所以这几日呆在尧曲城的军营之中,傅柏年并未刻意瞒着他老爷对萧墨迟此人甚是介意之事。他本也是个精明之人,将皇上这一连串不寻常的举动联系起来稍想了想,便也明白了个大概。只是,他倒并不为萧墨迟感到惋惜,毕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罢了,于朝廷、于社稷也不见得有多大的用处。
宴席潦草收场,萧墨迟面色凝重地回了房。
用井水擦洗过的竹榻冰凉入骨,萧墨迟却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他的心里一直记挂着东哥和魏楚生,谁承想他好不容易带着宛央一路艰辛地逃到了尧曲城后,小傅将军所给的答复却又那么模棱两可。他不甘心,不情愿,但却无可奈何。
大半宿过去了,萧墨迟始终毫无困意。他懊丧地坐起身,月光铺洒在竹榻之前,清清冷冷的,美得不近人情。
萧墨迟攥紧了拳头,暗下决心,既然皇上无意救人,他自己去将东哥和魏楚生救出来便是。他既然能闯入沙盗的老巢救出宛央,那么定能再闯进去一次将东哥和魏楚生救出来才是。
既已打定主意,事不宜迟。萧墨迟匆匆忙忙地出了屋门,庭院间的月华更似水一般澄澈,他却无心多欣赏一会儿。
“你这是去哪儿?”突然,萧墨迟的去路被一个黑影拦住了。那人站在一片阴影之中,萧墨迟一时看不分明来人是谁。
萧墨迟也不做声,呆呆地立在原地。
那人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萧墨迟这才认出了来人,是小傅将军。
萧墨迟挠挠头,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傅容盯着他,“莫非你想去救人?”他的心里很是在意萧墨迟,笃定这人与萧氏一族定有着莫大的关系,但一时之间却又理不出个头绪来,心里烦乱至极,所以迟迟未曾入睡。他见屋外月色甚佳,便披衣出来散散心,走着走着便来到了萧墨迟的房外。他也不再继续散步,一直枯坐着,盯着萧墨迟的房门出神、冥想。只是不想这人竟也未曾睡下,此刻更是行色匆匆,不知要去往何处。
萧墨迟也无意隐瞒此人,便点点头。
傅容见状,脚下使力,往萧墨迟所站之处迅速地移去,右手做小擒拿状,未待萧墨迟回过神,傅容便轻轻松松地锁住了萧墨迟的喉骨。
萧墨迟着实被吓着了,但也毫无惧色,只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傅将军说道,“将军这是做什么?”
禾之晗隐在树梢之上,看得分明。傅容出手之快只怕并不在自己之下,移动之迅疾更是可见体内真气的充盈。尽管如此,禾之晗并未在傅容的身上感觉到丝毫的杀气,所以仍旧呆在原处,一动不动。只是他体内的血液却嘭地一下兴奋地流窜了起来,心痒难耐,极想与傅容过过招。但他也还是个识时务之人,此刻要是冷不丁地跳出去,只怕便很难收场了。
傅容收回自己的右手,双手别在身后,淡淡地说道,“一招简单的小擒拿你且防不住,怎么去救人?”
萧墨迟却不理会他,只说道,“可我却从沙盗的手中救出了……”萧墨迟本欲说出“宛央”二字,但一想这是当着小傅将军的面,未免僭越了,便急急地闭上了嘴巴。
傅容冷笑,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萧墨迟,“运气罢了。可这样的运气,你却不会再有第二趟。”
萧墨迟本欲再争辩几句,可这话还未曾酝酿好,傅容却又继续说道,“你以为阿尔阔是平白无故、不费吹灰之力便当上了这沙盗首领的吗?”
萧墨迟歪着脑袋,愣愣地问道,“努尔……阔是谁?”
傅容看着他这一张酷肖萧重的脸,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甩了甩袖子,“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别惹是生非。”
萧墨迟撇撇嘴,不置可否。当着傅容的面,他只得老老实实地回了房,心里却一直谋划着何时该离开军营前去沙盗的老巢。只是这一回没了马车印的指引,他须得靠着自己的记忆找回去才行。
萧墨迟在屋里翻出了笔墨和纸,凭着记忆将自己那一日与宛央的逃跑路线给一一描画了出来。他鼓着腮帮子往这半吊子的地图上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揣进了怀中。
屋外隐约有鸡鸣声。事不宜迟,此刻便该启程了。
萧墨迟琢磨着还是得弄匹马,不然以自己的脚程只怕天黑也没法子赶到沙盗的巢穴。于是他便在军营之中兜了好一会儿的圈子,寻找着马厩。好容易找到之后,他惊喜万分地在马棚之中发现了自己的小毛驴。萧墨迟笑得眉眼都弯了,抚摸着小毛驴的头,“你竟然还活着!”有了自己的小毛驴后,萧墨迟自然不再惦记着马匹,趁着天才蒙蒙亮,他对值夜的士兵编了个瞎话便骑着毛驴出了军营,按照自己所绘制的地图朝着沙盗的老窝而去。
等到傅容发现萧墨迟不见了人影的时候,日头已经红艳艳地挂在城墙之上了。他询问了一圈儿,料定萧墨迟是前去救人了,气急败坏地咒骂道,“这人莫非是榆木脑袋?怎的一点也不怕把命搭进去呢?”
傅柏年得知了消息,匆匆前来,明为商量对策,暗地里却是为着看住傅容,免得他坐不住也跟着萧墨迟去了。钱世忠听是听说了这则消息,但是却并未有任何表示。他虽是傅德昱的亲信,但是平日里表现得却与傅家上下并不甚亲密。毕竟,皇上料理了萧家之后最忌讳的便是结党营私,为着自己,也为着傅家,他总得保持些距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