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迟在钱世忠面前生生地跪了两个时辰,他站起来后便径直去找了易旻,“停止进攻,撤走浮屠宫的人。”
易旻正忙着部署围攻皇宫一事,看也不看萧墨迟一眼,“事已至此,是你说停便停的吗?”
轻易不动怒的萧墨迟却是勃然大怒,红着双眼一拍桌子,“我说撤就撤。”
古镜川原是坐在角落里,不预备掺和浮屠宫的事,可他瞧见萧墨迟竟然动怒了,这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事情,于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人多的心态静静地看着。
易旻让自己的手下卷起了皇宫的地形图,定定地看着萧墨迟,“你说撤就撤?你以为这不过是儿戏吗?”
萧墨迟满脑子里只有钱世忠的死状。最开始是魏楚生,然后是迟健、是老黄,这一次则是钱世忠,再下一次,又会是谁呢?可无论是谁,他都着实不忍心再见到,怒气消了一半,几乎带着哭腔说道,“撤吧,再打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易旻反问道,“那你可还想把大祭司与萧……”易旻总觉得说出“萧淑妃”三个字怪怪的,于是顿了下继续说道,“合葬?”
萧墨迟痛苦地点点头。许久后他才问道,“难道不能只攻打皇陵吗?”
易旻摇摇头。
萧墨迟急切地说道,“可是……”
易旻淡然一笑,“现在撤,明天死的就是我,就是三当家的,兴许还有你。”
萧墨迟没再说话。
古镜川却只觉得没趣,他原以为好容易能见一回萧墨迟发怒,不想却是这样潦草地收了场。他自己出了门,对着萧墨迟说道,“我去去便来。”鱼庄和钱庄的生意近来都交给了何守财,他有些不放心,想趁此时回去看看。
浮屠宫攻进京城后,京城倍显寂寥,就连曾经热热闹闹的西市也寥落得令人心酸。古镜川嘭嘭嘭地敲着鱼庄的门。今儿个浮屠宫攻城,早些收市也不奇怪。不一会儿的功夫,门板里头才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谁?”这声音是何守财的,但是满是警惕。
古镜川淡淡地说道,“我。”
门板里头的人突然沉默了。古镜川大吃一惊,他原以为何守财听到他回来的消息会高兴得忘乎所以,可此时何守财的沉默却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又等了片刻,何守财这才卸下了门板,“二当家的,你回来了。”
古镜川没有发问,而是点点头闪身挤进了鱼庄里头。他扫视了一眼,何守财的确是不负所望,鱼庄里还是老样子,即使今儿个浮屠宫攻进了京城来,这里里外外也被何守财收拾得一尘不染。他满意地点点头。
何守财这时却再也绷不住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古镜川的眼前。
古镜川想起了何守财的沉默,冷着双眼问道,“怎么了?”
何守财磕了一个响头,“守财辜负了二当家的,守财该死。”
古镜川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衣襟。
何守财继续说道,“先前和阿蘅姑娘在一起的迟寅先生,他其实是……”
古镜川突然打断了何守财的话,“我知道。”
何守财愣住了,“二当家的,你知道?”
古镜川顺手拿过桌上的茶壶,自己倒了一杯水,“我知道,他来找你了?”
何守财羞得满脸通红,不敢再看一眼古镜川,“二当家的,你知道的,我这条命都是他救下的,守财不得不帮他的忙。”
古镜川点点头。迟健此次进攻京城,先有异族人作掩饰,佯攻边关;后有浮屠宫自己的人马,大举进攻京城。古镜川总以为迟健这么大手笔定是这几年在关外又赚了不少银子,可原来他的心思还是转到了鱼庄和钱庄的身上。古镜川心里微微叹口气,从他易容装作西域□□商人来找自己起,一切就尽在他的掌握中了吧?
古镜川淡笑,自己心眼儿再多还当真是比不上这个迟健。他问道,“多少?”
何守财老老实实地报上了数字,“一千两黄金。”
古镜川倒吸了一口凉气,嚯,这个迟健也真是舍得。他满不是滋味地咂了咂嘴。
何守财只以为二当家的生气了,“二当家的,守财愧对你的恩情,但凭二当家的处治。”
古镜川不介意地摆摆手,“这些银子本就是他的,他想怎么用,随他了。”
何守财惊得目瞪口呆,一向抠门的二当家的竟然就这么算了?那可是一千两黄金啊!
古镜川没再多留一会儿便离开了。
何守财却仍是满脸愧色。
回到阜成门的时候,萧墨迟正在细心地擦洗钱世忠的尸体。古镜川瞧他那样认真,也不忍心开口劝解一二,只静静地坐在一边。
萧墨迟触景生情,不由得记起了曾经他也这样给迟健擦洗过身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钱篓子,你可知道为什么我爹他是……是……”萧墨迟后头的话突然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古镜川被问得莫名其妙。
而站在一旁的三当家的却忽然明白了什么。迟健一直不拿他当外人,于是想做什么事从不避开他。他知道迟健常年会服用鹿茸丸,但奇就奇在这迟健却从不和自己的妻子共处一室,难得的几次相处,最后也都是不欢而散。这么多年,三当家的看在眼里,只觉得迟健与他的妻子相敬如宾得过分了,完全不是夫妻间该有的模样。萧墨迟此刻吞吞吐吐,难道迟健他竟是……
三当家的又细细回想了一下迟健的模样。那个叫做阿蘅的小姑娘给他动过了刀子后,脸上的伤疤几乎看不分明了,而眉眼间池云初的绝代风华也只剩下了依稀。尤其是萧淑妃被饬令殉葬的那天,迟健一夜白了头,从此以后越发衰老,老得几乎令人不忍直视。但三当家的直到此刻才记起了迟健的胡子很是稀疏,几近没有,声音也日渐缺少了阳刚之气。他总以为这统统是因为迟健老得过快的原因,现在想来该不是如此。
三当家的忽然为这个男人感到悲哀,他的一生本该风风光光,可是却被先帝和皇上夺走了一切,也难怪他执意要报仇。
萧墨迟见古镜川脸上写满了疑惑,便也不再追问,自言自语道,“算了,人都死了,还追问这些做什么。”
萧墨迟从钱世忠的营房里取来了干净衣裳给他换上了,暗下决心待京城重归平静的那一日,定要厚葬钱世忠。
作者有话要说:
☆、环环相扣
傅容脑袋里的一根弦绷得紧紧的,眼下正是关键时期,他哪里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呢?他挂心着京城可能守得住,但也只能安下心来守卫皇宫。屋子里他只觉得呆得烦闷,索性起身出去走走。
傅容心中烦乱,脚下便走得没了数,待他回过神的时候,他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御花园中。他一抬头,竟不期然间瞧见了宛央。他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倒是映秋主动上前来打招呼,“傅统领,许久不见了。”
傅容被公主口中这样生疏的称呼钩回了神,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微臣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映秋点点头,但是未免露馅,她仍是不愿与傅容多交谈,朝着傅容笑笑便准备离开。
傅容却突然喊住了她,“公主……”
映秋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傅容。
傅容一时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了,但是他却又不好明说浮屠宫已经率人攻打京城了,于是说道,“保重。”
映秋愣住了,微微一笑,“傅统领也保重。”说完便离开了。
傅容呆呆地看着公主远去了,心里却愁绪万端。
傅淑仪才送走了端木侍郎,不想竟遇到了傅容。她顺着傅容的目光望了过去,敏锐地捉到了公主的背影,她轻笑道,“傻弟弟,既然舍不得,当初何苦休妻?”
傅容被吓了一跳,回过头行礼,“参见傅淑仪。”
傅淑仪上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额头,“又没有外人,行礼做什么?”傅淑仪此行只带了晴雪,她也是打傅府出来的,是自己人。
傅容干巴巴地一笑。
傅淑仪则问道,“京城可守得住?”
傅容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端木恩给他传口信的时候曾强调说尚书大人不希望此事在宫中传扬,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惊慌。
傅淑仪只笑,“我也算是将门之后,这事哪里会不知道?”
傅容也没有深究,匆匆地向长姐辞行。他公务在身,闲逛到御花园来已是溜号了。
傅淑仪却喊住了他,“你可觉得公主怪怪的?”
傅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傅淑仪,傅淑仪并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总觉得宛央和你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傅容这时不由得想起了两人驾车出游的日子,他看着宛央的笑容一日明媚过一日,自己的心里也是越发敞亮了。可眼前这个宛央却只让傅容觉得陌生无比。以往的宛央对他虽也抗拒,但是儿时的情分毕竟抹不去,于是宛央的话里话外也总有种淡淡的依赖,甚至于萧墨迟负她后她满心的痛苦,她也愿意对自己倾诉。可现在她对自己却只有生疏的尊敬,这让傅容几乎以为两人同游的日子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傅容叹口气,不愿明说,“公主的事我岂有资格妄议?我与她……”说完,傅容便先行离开了,他与公主的缘分终究还是太轻浅。
傅淑仪却是一门心思想弄清楚宛央究竟是怎么了,要不然这样一个可疑的人留在身边,她如何能放心实施自己与端木侍郎商量好的计划呢?
傅淑仪打定主意,于是带着晴雪去了未央宫。映秋正呆坐着,傅淑仪走了进来,朗声说道,“许久不曾见妹妹练过字了。”
映秋微微一笑,回道,“累了。”
傅淑仪却又说道,“其实傅容也很喜欢练字,你们俩也真是……”
映秋不以为意,这并不是傅淑仪头一次在自己的跟前说起她很为自己与傅容感到遗憾。
傅淑仪顿了顿又说道,“妹妹一向喜欢瘦金体和簪花小楷,却不知道你见没见过傅容的瘦金体,只怕与妹妹的不相上下。”
映秋愣了神,结结巴巴地回道,“傅统领的瘦金体的确很有味道。”
傅淑仪的眼神顿时就冷了。瘦金体乃是宋徽宗赵佶所创,傅德昱家教甚严,一向不准许傅容与她练习这亡国之君创下的字体,所以,傅容虽也喜欢练字,但是却从没练过瘦金体。宛央自幼便认识了傅容,尔后也有过短暂的夫妻生活,她不可能不知道傅容的这一习惯。那眼前的这个宛央究竟是谁?
傅淑仪突然又笑了,“妹妹,春光正浓,不妨我们出去走走。”
映秋也不拒绝,“也好。”她见傅淑仪只带了晴雪一人,自己便也只带了一名侍婢。
傅淑仪亲密地挽着映秋的手臂,把晴雪二人甩在身后远远的。
傅淑仪面上仍是一副亲昵的神态,话语却很冷,“你究竟存的什么心?”
映秋被吓了一跳,“傅淑仪这话什么意思?”
傅淑仪淡笑,“刚刚送去杖刑司的人并没有死,她都告诉我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混进宫中究竟所为何事。”才送进杖刑司的婢女自然已经死了,傅淑仪不过是觉得宛央命人杖毙这人有些诡异,这才想出了这番话来诓她罢了。
映秋顿时不说话了,语调冷得就像是秋阴山上的白雪一样,“你想怎样?”
傅淑仪反问道,“你想怎样?”这人果真有问题。
映秋不知怎的,想起了匆匆去见傅淑仪的外臣,误以为这两人有私情,忽然笑了,说道,“我并不会妨碍你。你且放心。”
傅淑仪也笑,她知道眼前这人会错了意,但是也无心说破,“谁知道呢?”她顿了顿才问道,“宛央在哪儿?”
映秋耸耸肩,“不知道。”
傅淑仪叹口气,“帮我一个忙,否则,我便会将你的秘密说出去。”
映秋也不看她一眼,“谁信你?”
傅淑仪笑得风情万种,“有傅尚书在,谁敢不信?”
映秋自然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事端来,于是一口应下,但是听完傅淑仪所说的后,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可她也就只惊讶了一会儿便回复了平静。这宫中,与当日萧淑妃还在的时节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终究还是你猜忌我,我记恨你。只是傅淑仪不知道的是,她一心想夺走小皇子顾琮,可她的夫君英宗却早被迟健惦记在了心里,不日便要被拉下皇位了,所以她这般辛苦筹谋到最后兴许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才过晌午,宛央早早儿地就等在了永和宫。傅淑仪既想不动声色地除去蕙贵人,就必须得借助太后的力量,而自己则刚好是那个可以不露痕迹请太后出山的人。
太后见宛央等在宫中,笑嘻嘻地说道,“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瞧瞧我这个老太婆?”
映秋说道,“春光正好,儿臣陪母后出去走走。”
太后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而那厢,傅淑仪正拿着端木恩带进宫中的圣谕去见蕙贵人。她一进宫门就高声说道,“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蕙贵人酸溜溜地答道,“我哪来的喜事要姐姐恭贺?”
傅淑仪扬了扬手上的圣谕,“皇上传信儿回来了,说班师回朝后就要晋升妹妹你了。”
蕙贵人深信不疑,双眼放光,“真的假的?”她并不识字,所以没办法自己念那圣谕,只能听信傅淑仪所说的话。
傅淑仪点点头,“我还能骗你不成?”
蕙贵人这时却显得迟疑了,“皇上御驾亲征怎么会想起要晋升我呢?”
傅淑仪转过身捏了捏顾琮的小脸蛋,“还不是想小皇子了,皇上也不过是个普通父亲而已。”
蕙贵人面露喜色,但追依旧问道,“那圣谕怎么会到了姐姐你的手上?”
傅淑仪理所当然地说道,“圣谕和军中文书一起传回了京城,父亲大人命人给我送进宫来的,更何况,皇上离开前把这后宫里的大小事宜交托给我,自然这圣谕要先给我过目。”
蕙贵人这才完全相信了,欣喜若狂。
傅淑仪却叮嘱道,“皇上嘱咐了不要声张此事。一切待他回朝后再说。”
蕙贵人哪有不依的,自然拼命点头。
傅淑仪转而又说道,“早前皇上还在宫里的时候我就和皇上说过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