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舍》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悬舍- 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曹重眉头微索,狠狠一个用力,将手臂上的箭矢拔下,扔到一边,随即长腿一撇,跨下马背,“人呢?”问一声替他拽住马缰的胡子。
  胡子示意一下山坡的方向——
  曹重有些踉跄地爬上山坡,迎着朝阳,可见小叔正站在土坡上,脸朝东南方向,迟疑了半天,他终于抬腿走上前——
  小叔站的位置恰到好处,正好可以俯尽山凹里的残局——残局里躺着的是他们叔侄俩这几年的家底——精心栽培、同时也是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将士……人一辈子能有多少真诚?他们的真诚都给了这群人,如今他们却躺在这儿……父亲说得对,别人的失败,败的是钱、是家,顶多还有祖宗的颜面,而他们败的是命,真真实实的性命。他曹重出生至今也没败得这么彻底过,输的不是钱、不是妻儿、不是祖宗的颜面,输的是好兄弟们的性命,在确定自己还活着的那一刻,他反倒宁愿自己再也醒不过来,至少——这还有脸去面对这群兄弟——
  抹一把脸,擦掉的不只是血渍,还有些其他什么东西。
  “你回北岭去。”曹彧操着沙哑的嗓音如此对曹重交代,身体却仍旧维持着刚才的站姿。
  “不行,这次我留下。”谁留下来,就意味着谁要对这次全军覆没负责,“不能每次都是我走。”
  曹彧微微侧过身——肋骨处还有两支箭没拔下——他的伤似乎比曹重更重一些,“董牧那边还有两千秦川军,回去切断北岭的通道。”丢了三千条性命,失了句山,为的不只是让世人看到他们曹家军的战力,最重要的是把赵军精锐紧紧吸引在平成,从而让北岭的秦川军有机会切断赵军的粮道——即使是失败,也不能一无所得,这才是他曹仲达的行事作风。
  曹重从鼻子里轻呼一口气,随即一拳击向曹彧的胸口,打得曹彧一个趔趄——这是在欣慰小叔居然还藏着后手。他之所以背弃祖父而站在小叔这边,就是因为佩服他的行事作风——你永远也猜不到他为了达到目的,会在什么时机、什么地方设置什么障碍,不管是赢是输,他的视线总是放在更远的地方。就因为他这种行事作风,才会有这么多兄弟愿意跟着他,“陈军和楚军怎么办?”陈、楚的驻地在北岭东南,一旦他们把北岭的补给线切断,这两家一定会趁机夺取岭南的赵营,白白便宜了这两家临阵退缩的混账。
  “给他们!”这两只秃鹫本性的合伙人,本来就没指望他们能出多少力,如今连累他葬送了三千青华军……“痛心疾首”四个字已不能表述曹彧此刻的感受,他几乎是耗尽平生意志才控制住自己不去复仇。
  “属下领命!十日之内,必将捷报传回!”曹重生性傲气,这是他第一次在小叔面前自称属下,而非小叔。
  下了山坡,上马之前,曹重招来胡子低声交待一句,“小叔不能有差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小叔是他们这些人的主心骨,绝对不能出事。
  “属下明白。”
  “秦川的事,不管是好是坏,暂时都不许告诉他!”说这话时,曹重的语气是带着些威胁的。
  “……是!”胡子并不清楚秦川发生了什么——自从跟随将军孤军深入,便再没接到过战事以外的消息,三月初之后,因为小侯爷的驻地离秦川最近,将军便把秦川的事全权交由小侯爷处理,所以有关秦川的一切,他们这边什么消息都没有,秦川会发生什么事?
  %%%%%%%
  秦川的事不大,但也绝对不小,与平成的“人为”灾害不同,它遇到的是天灾——
  自三月开始,秦川便大雨不止,雨水浸润了山体,多处山石滑坡,连百年来一直独善其身的老宅都不能幸免于难,因老宅部分被毁,宅子里的人自然只能到山下的平顶坡暂避。也许真是天象异变——以至灾害连绵,进入四月后,几处水库先后破堤,秦川染上水患——
  平成大败之前,曹重也曾派了一队人马回秦川协助治理水患,但秦川的情况到底如何,老宅里的人是生是死,曹重根本无暇过问——所以临走前才会交待胡子不许把秦川的事告诉曹彧,大战未完,不能搅乱小叔的心神,何况他还有重伤在身——
  胡子确实能做到只字不语,但做不到面不改色,尤其在得知老宅被毁、祖父重伤、夫人被擒后,他不得不避开将军的视线,以免被察觉出异样。
  “说吧。”曹彧不是傻子,对身边人的变化完全无动于衷,他只是有太多事要做,没时间询问胡子的异常,今天正好有点空闲——能坐下来让军医疗伤,也是顺便问一句胡子这几天在搞什么鬼。
  “……”胡子知道不能说,但也知道被看出来后,不说也不行,“秦川遭了水患,夫人被太后接到花岩去了。”这是周律派人送来的消息。
  军医缓缓停下手上的动作,偷偷瞄一眼伤者,没敢再动——肌肉纠结时,血渍会把绷带阴湿,不方便继续包扎下去……
  静默持续了良久,军医的手也在空中停了良久,直到北岭的战报送达——
  伤者照常看他的战报,军医照常包扎伤口——
  一切照旧,也只能照旧!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二 荧惑守心 (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网络断了……起晚了,因此交网费完了,因此断更鸟~
  花岩是座小镇,位于秦川的西南——与秦川的阴雨连绵不同,这里晴空万里,丝毫没有半点阴霾。
  来这儿近一个月,今天终于是见到了熟人——
  芙蕖见到玉婆显得异常兴奋,像是看到了亲人,玉婆对她们也十分殷勤,似乎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如果真有人这么想,她恐怕要失望了……
  “可能是玉姑姑忘了交代下面人……”芙蕖想为自己的单纯找借口——她以为见到玉婆,接下来的日子就会好过——她们来这儿近一个月了,衣食住行简直与乞丐没两样,她以为经过昨晚之后会有改变,所以一大早便急着出去尝试,结果端回来的仍然只有稀粥、咸菜。
  “这么大的行宫,的确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孟娥主动帮芙蕖挽回面子——她们母子因住在老宅,与她们一道被带来花岩——除了她们,来花岩的还有胡进夫妇,以及曹家几名主妇。
  樱或看一眼芙蕖,再瞥一眼她手上的早饭,唇角微勾——这丫头单纯的近乎有些可爱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芙蕖默默放下饭菜——
  主仆俩沿着廊道,从住处一直走到外院,芙蕖开口道:“奴婢查看了一圈,还是没有一个是脸熟的。”她虽只是未央宫的殿内侍奉,但因为得樱或的宠,在宫里的地位也算不低,宫里的大小头目虽不说全认得,但也不至于一个都没有,即便这里是行宫,她没有脸熟的,可玉姑姑带来的人她总该认的一个半个,结果还是一个也没有。
  “你还没看明白?”樱或抬手从廊道旁的树枝上摘下一颗梅子——近来她食欲好的吓人,尤其这酸甜的梅子,“她大老远过来,就是打算亲手解决我,以免后患。”
  “……”芙蕖不敢问大人口中的“她”是不是玉婆,这个答案似乎又是显而易见的。
  “燕岭遇袭,周律屡次派人求救,却不得消息,即便是詹家兄弟不愿意救,宫里总归不会放着我不管,最后竟沦落到需要一个外臣前去搭救,她恐怕早就打算好了要鸠占鹊巢。”玉婆这个局不知布置了多久,怪只怪她太过忙于朝事,忽略了宫中这些阴狠手段,竟让一个小人钻了空子。
  “……姑姑真敢害您?”芙蕖的心凉了半截,玉婆曾是她的直属上司,也是大人的得力助手,她怎么可能会背叛大人……
  拍拍芙蕖的手,“傻丫头。”她到她身边时,正是太后得势,前朝繁忙的季节,后宫那些勾心斗角不曾真正见识过——没有谁会永远的忠诚——不过都是利益驱使而已,玉婆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确也是不容易。
  “太后难道会允许她胡来?”
  “太后……”她最终的目的是守住儿子的王位,至于这个目的由谁来完成,那些并不重要——尤其像她已经成了背叛者,恐怕死不足惜,“你害怕?”笑笑,低头抚一下肚子,“放心,有了他——没人舍得杀咱们,只要那个人不死——”曹彧不死,她们还有用,玉婆即使是满心想杀,也下不了这个手,所以才会急着过来看她是不是真得有了孩子——
  “也不知道瑶君姐怎么样了……”芙蕖喃喃道,要是玉姑姑真得早有打算篡位,恐怕大人的亲信都不会有好结果,“将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一定不会不管她们的,除了他,她们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听着她的喃喃自问,樱或咽下口中的梅子——眼下的情势恐怕他自身都难保……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
  等待,漫长的等待,这就是依靠别人的坏处,永远只能漫无目的的等。
  “将军夫人要是有半点差池,就算你们有两个脑袋,恐怕也不够砍——”芙蕖昂首挺胸,颐指气使——对这些人,低声下气只会更受欺负,“还不快去找大夫!出了事,太后也饶不了你们。”
  两个内侍相互交换一个眼神——玉大人交代过:太后要活的。的确不能折腾出人命来,只是这丫头太没眼色,失了势还敢这么嚣张——
  其中一个内侍淡道:“什么将军夫人,人曹家认不认还不知道,跑这儿嚣张来了!”
  芙蕖暗暗咬唇,不能示弱,她了解这些人的秉性,一旦示弱,便会蹬鼻子上脸,“你们尽可以去问问曹彧,看他要不要这个孩子。”
  “平成大败,秦川军全军覆没,他曹彧脑袋搬不搬家还不知道,我看他们秦侯府现在蹦跶不起来了,早晚是个死。”另一个内侍冷笑道。
  “……”芙蕖无言以对,她并不知道外面的局势。
  “是谁说秦侯府早晚要死?”一声低哑的反问自暗处传来——
  吓得两名内侍仓促回头——
  四五个人影从暗处渐渐走近宫灯的光晕之内——
  芙蕖首先认出的是胡子的身影,眼泪差点冲出来——他们终于是来了,再不来可真要出人命了——
  “将军。”芙蕖向胡子身旁的人微微屈膝,连带喊一声他身后的玉婆,“姑姑——”
  “刚才是谁说秦侯府早晚要死?”问话的是曹重,就站在曹彧左侧。
  两名内侍吓得低头跪到地上,不敢应声——
  见这情形,玉婆开口对两名内侍道:“出言不逊,掌嘴三十,打完了再起身。”转头对曹彧和曹重道:“两位侯爷,人就在西苑,让芙蕖带路吧,奴婢教训一下这两个不懂事的奴才。”
  曹彧并没有过多理会这个玉婆,自跟随芙蕖往西苑去,倒是曹重颇有闲心留下来看她怎么教训这两个奴才——
  伴随着两名内侍啪啪的掌嘴声,芙蕖推开西苑的大门——
  “这几日天气转凉,大人着了些风寒,本想找大夫来看看,那些人总是推三阻四——”如今好了,将军来了,回到秦川就不怕再受这些罪了。
  正说着话,恰巧碰上孟娥端着脸盆从屋里出来,见到是曹彧,难免有些激动,“二哥——”快三个月了,只听说平成大败,一直担心他的安危,终于是见到真人了。
  “……”曹彧点个头,算作打招呼,抬腿便迈进了门槛——他急着见的人在屋里。
  孟娥悄悄掩去眼中的尴尬,把脸盆放到门旁——
  “去收拾一下。”胡子对孟娥低道。
  芙蕖一听这话,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他们真是来接她们的!
  内室这厢——
  因听见外屋的动静,樱或缓缓撑坐起身——与进屋的人恰好视线相撞——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人的命真是大……
  曹彧已经快忘记有多久没看到她了,只记得上次见面时刚得知自己将做父亲,想不到再见时,她已经是大腹便便……让他有些不敢靠近,怕靠会不小心弄坏什么……
  一个床上,一个床下,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直到其中一方开口——
  “来做什么?”她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过来,明知带不走她,却非要过来。
  因他的静默,笑意渐渐从她的嘴角垮下,知道他不可能带她们走,在看到他的刹那,却仍抱着一滴滴希冀,何苦来哉——何苦再见这一面——
  又是冗长的静默,只是少了刚才的那抹喜悦……
  她极讨厌这种静默,不管母亲、胞姐,还是他,似乎都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回答她——他们都为难,都有苦衷,都不得不抛弃她,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来见她,放她一个人自生自灭不就行了么?既然都决定了要抛弃,就该走的决绝,难不成还希望她能笑着原谅他们不成?真可笑,她为什么要原谅他们……
  轻轻倚到靠枕上,不再作声……
  她不会原谅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人原谅,这就是支撑她活到今天的信条——
  整整一夜,他在她的床前整整坐了一夜,什么交谈都没有……
  直到他不得不离开时,她倏然勾住了他的衣摆——随即苦笑,太像了,这场景跟当年母亲离开时如出一辙,她也是这么不由自主地拽住了母亲的衣襟,不愿她离开,结果……没有结果——手指倏然松开,有些厌恶自己这下意识的脆弱……
  曹彧俯身,将她搂进怀里——像是某种保证——不过这些对她似乎都已不重要,抛弃就是抛弃,不论有多少不得已,结局仍是抛弃,对她来说都是同一个结果。
  “将军……”芙蕖眼见着曹彧离去,有些傻眼……他们不带她们走么?“胡子……”望着胡子抱过孟娥的儿子,略带胆怯的低喃,他们能把孟娥母子带走,却不管她们了么……
  包袱跌到门槛上,衣服撒落了一地,眼泪滑落唇角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哭,为什么会哭?又不是要死了,哭个什么劲儿,狠狠擦掉眼泪,踢掉脚上凌乱的衣服,大步走到院门前——哐一声关上大门,挡去他们的背影——
  然后——颓然坐到门背后……长这么大,她还从没这么失落过,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所有希望和目标,是生是死都不能预测……
  樱或从屋子里出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