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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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舍-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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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她在南山台上站了整整一夜——陪她一起的,除了芙蕖,还有惠颖。
  惠颖年纪尚小,第一次经历这种战乱,尤其还是在自己家里,嘤嘤哭个不停——
  黎明前,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候,他们终于回来了——
  胡子实在耐不住这种与亲人相残的煎熬,跪倒在了山阶上——他竟亲手杀了他的叔叔。
  芙蕖蹲到胡子身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该怎么劝慰,只能蹲在那儿看着他——
  “二哥,怎么样了?”惠颖最是不懂人情世故,所以只有她开口。
  曹彧从她身旁经过,没有理会她的询问。
  樱或轻轻推一指惠颖,示意她不要再说任何话——
  回东院的只有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她只是远远跟着。
  推开屋门后,她本想擦亮火折,却因他的轻咳而停止——
  她这辈子都没用过这么大的力气,只为了不让他倒地,“曹彧……”因为手摸到了他唇上粘腻的血渍,忍不住出声叫他——
  他没有回答任何话。
  咕咚——最终,她还是没撑住,两人一起跪倒在地——
  她费尽力气才把他拖进内室,擦亮火折时,早已满头大汗——地上的人却已晕厥多时,浑身都是血……
  回头看一眼门外,没人跟来——只有她自己……
  转身从箩筐里抽出剪刀,动手剪他身上的软甲——软甲是用铜丝缠绕,所以即便她把手剪破,依然没能剪动。
  费了老天劲,终于把他胸前的软甲拆开,之前的伤口虽然有出血,但好在新添的伤都不在心口——还好,死不了——樱或喘着粗气勾唇。
  “大人?!”芙蕖一进门就见樱或跪在地上,对着昏厥的曹彧发笑,有些被吓到。
  “去烧些开水来——”扔开手上的软甲碎片,吩咐芙蕖。
  “……是。”芙蕖虽有些迟疑,还是听话去烧开水——
  等她把开水提进来时,樱或已将曹彧的绷带重新换过——
  两人本打算合力将地上的人抬到床上,耐不住曹彧身长腿长,还穿了一身软甲,根本拖不动,好在胡子来得及时,这才把人放到床上。
  “夫人,董牧他们在大门外等候传见。”胡子对樱或道。
  “让他们先等等。”至少要等他清醒,谁都没办法帮他发令。
  “是。”胡子转身要走,却被樱或拦住。
  “眼泪擦净了再出去。”大门外的都是功臣,不能让他们看见眼泪——昨夜死的毕竟是秦川子弟,而外面站的恐怕多半是青华带来的亲信,不能让这些人心存芥蒂,“芙蕖,带他去洗个脸。”
  芙蕖点头应声。
  只等他们俩一出去,樱或随手关了内室的门,看一眼床上的人——转身从衣柜里拿过几件干净的贴身衣衫——忙了大半天,身上一层汗。
  待她换好衣衫,从屏风后出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床上的人也已清醒——正一瞬不瞬地看望着她——眼神里还残存着一些戾气与懊恼——他们初次相识时,他还是个略带冲动的年轻人,不过几年时间,已经蜕变成她无法猜透的人,每场仗打下来,他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变化,就像一株山松,一年又一年的霜冻打下来,树身早已破旧不堪,内里却越发苍劲……
  “醒了?”随手把换下来的衣服丢到软凳上,“董牧他们在大门外——”放不放进来,由他说了算——这些人是功臣,同时也是杀他“族人”的仇人,该如何对待,是他需要思考的事。
  “叫他们来这儿。”他道。
  来这儿……能进来他的寝院,拿可就意味着这些人将成为他曹彧未来的左膀右臂——
  看来秦川这次是真得要易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九 雪夜

  
  这大概是秦川下得最早的一场雪,纷纷扬扬,像是要掩盖些什么……
  曹彧斩杀东营一事自传出秦川之日起,便被演化成数个版本,或褒或贬,端看口传者的心向与目的,有说他为权势斩父弑兄,有说他为里通外国而杀尽异己,还有说他为争女人才导致秦川内斗,更有说他因害怕赵军报复而将平成的功臣杀尽,每个版本都不一样,每个版本都活灵活现,仿若亲眼目睹,令人不胜唏嘘——是以世间英雄、奸雄也不过尔尔,大街小巷的谈资而已。
  立冬之后,陈、楚两国先后派使节持旌拜会齐王,并都顺路“路过”了秦川——
  到小寒时,都城也终于传来了王上的旨意——曹彧在平成一役抗赵有功,赐封平成侯,封地为秦川以东千户。
  “看来太后是受了陈、楚两国使节的施压,这才给了你一个平成侯,秦川以东——山岭连绵,穷山恶水,何来的千户可封?”蔡长文把诏书放到一边,笑道:“不过还是要恭喜老弟,你这平成侯来之不易啊。”
  “属下倒觉得这是都城在向将军妥协——”董牧插言道:“平成一役,都城的朝官多半都是上奏要求重罚将军,太后虽压着一直未予受理,但来往的粮草军备,也未曾给过半粒,可见是想拖垮咱们,如今秦川重整,平成的赵军又始终未曾进犯,各国都看在眼里,清楚将军是对付赵军最好的连横招牌,这才持旌拜会,从陈、楚两国使节私下来见将军时的言谈,可见他们确实有意连横一致抗赵,太后不过做个顺水人情,遂了陈、楚两国的意,也算安抚了将军——要知道现在孙、詹两家尚在内讧,不宜再讨伐外臣。”
  “嗯,牧之最后这句倒是说到了点上——太后现在被孙、詹两家扯在漩涡里,□□乏术,正是老弟你建功立业的时候。”蔡长文拂须笑道。
  曹彧坐在条案后,只听不评——或者该说,他还在思考中……
  “将军,打算下一步怎么走?”经过平成和秦川两战,董牧俨然已成了曹彧的左右手,如今曹彧身受侯爵,他也是与有荣焉,当然是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建功立业。
  蔡长文也看向曹彧——他也在猜他下一步的打算。
  “……先等等吧。”曹彧吐出的却是这几个字。
  等等?等什么?
  “牧之,这几天大雪封山,你把骁骑营和东、西两营都拉进白匡岭,先野训几个月。”
  “……”董牧一时没反应过来,秦川军对阵的是赵军的骁骑,又不是北方的山地军,白匡岭是秦川一代有名的死人岭,山势险峻,连野兽都不敢出没,拉到那儿做什么?
  “怎么?”见董牧没答话,曹彧转头看他。
  “是,属下马上就去准备。”董牧赶紧领命。
  “长文兄今天刚到,已经摆下酒宴替他接风,吃完再下山吧。”曹彧。
  恰好此时胡子进来禀报——黑家有人来为黑吴迪求情。
  曹彧让董牧携蔡长文先到偏院用茶,自己则随胡子到小厅去见黑家人……
  “先生,你说将军让我把秦川军拉到白匡岭野训,这是对着谁去的?”一拐进偏院,董牧便开口询问蔡长文。
  蔡长文顿一下,随即笑道:“别问,只管做。”一开始他也没想明白,刚才出书房门时,看到门旁挂了一张羊皮旧图,便什么都明白了,“牧之,好好干,你的大好前途还在后面。”在青华军中,能称得上曹彧亲信的不只董牧一个,能力在董牧之上的也不只他一个,为什么曹彧偏偏让他来训秦川军?原因只有一个——他打过山地仗,“仲达的心思怕是早已经排到明年之后了。”他是在为六国连横提前做准备——放眼四野,哪里能打山地仗,不过青华、北岭,外加赵国境内的燕岭重镇——得燕岭者,可控南国。看来他是想在连横抗赵时,能分到这块肥肉啊……这小子——越长越大,眼光也越来越远,有意思,很有意思!
  %%%%%%
  大雪依旧在下——
  一早便听说蔡长文到了秦川,以为他不会再回东院吃午饭,也就没让芙蕖忙活,只熬了一些红枣粥,谁知粥还没煮好,他居然回来了——
  “奉贤君还没到?”见他进门,放下手中的茶碗,歪头问道。
  “到了,回来换身衣服。”一大早山上山下来回一趟,衣袍早被落雪浸湿——一会儿不光要跟蔡长文他们几个吃饭,还有王城的信使要见,不好穿得太落魄。
  樱或起身,从衣柜里寻他的衣袍。
  “是什么?”把衣服给他时,他随手递过来一卷锦卷,打开——竟是王上的诏书——赐封他为平成侯——他把这东西给她看是什么意思?告诉她再也回不去了?“你就算不是平成侯,我也回不去了。”
  “……”这女人总会把事情想到最极端的一边,“侯爵加身,今后想除衔容易,王上的一句话而已,想除名却难,做骁骑校尉不听调令,可以是将在外军令不受,做了这平成侯,一但忤逆君意,便是株连九族的逆贼——”他是想告诉她,这个逆贼他恐怕是做定了,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毕竟她的身份不同,将来估计会有不少人要拿此作为攻击他们的借口。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难不成他真打算叛逆齐国? “……”他微微扬眉,他要做的当然是他想做、该做的。
  把锦卷放回他的手上,叹口气,“做你想做的,没必要为任何人改变。”且不说他们是有实无名的夫妻,就是真正的夫妻又能怎样?他就是他,拦不住也劝不得,眼下她能做的就是适应,适应躲在他身后,适应这种当“女人”的日子,她能活到现在,不就是一直在适应么?适应国破家亡、适应当阶下囚、适应为奴为婢、适应祸乱后宫,现在则是适应做他的女人,“要先吃点东西么?”见芙蕖端来红枣粥,她问他一声。
  ——自从斩杀东营后,他周身散着萧杀之气,也许不想把情绪传染给她,近来他很少上山,一直住在山下的军营里——军营里早训之后才有饭,他这么早上来,估计饭还没吃,这么空着肚子去喝酒,恐怕又是酩酊。
  看一眼桌上的红枣粥,他到也没有反对她的意见。
  于是,她的午饭就这么进了他的肚子……
  %%%%%%
  酒席从中午一直喝到二更天——
  连一向斯文儒雅的蔡长文都醉得扯着嗓子怪叫,更别说他们这些行伍之人,董牧几个干脆倒在桌子底下呼呼大睡,拖都拖不走。
  而他则是被家丁架了回来——身上、头上都是落雪——
  一跨进内室,他便把樱或搂在怀中,语带威胁利诱道:“你逃不掉。”
  逃?她现在连这千叶峰都下不去,还能逃到哪里?“芙蕖,去把醒酒汤端来。”看来是喝醉了说胡话。
  芙蕖看一眼内室——这情形似乎不宜让外人在场,于是赶紧放下门帘,挡住了家丁们的视线,并吩咐他们退下——
  “曹彧——”内室传来一声轻浅的威胁——
  樱或最不喜欢闻到酒气,今晚怕是要遭罪了。
  芙蕖关上厅门,暗暗咬唇偷笑——自从东营兵变,他们俩就没工夫待在一起,难得今天有这机会。
  咯吱——咯吱——
  踩着积雪,芙蕖一路往小厨房行来——进门就见胡子正把炉子上煨的醒酒汤倒在碗里,“要给谁喝?”问他。
  “将军喝多了。”当然是给将军送去。
  “傻瓜!”内室的灯都灭了,将军现在哪有功夫喝他的醒酒汤——拿过醒酒汤倒回锅里,并顺手从笼屉里取出几块刚蒸好的桂花糕递给他,“快拿着,烫死了。”
  胡子接过热腾腾的桂花糕放进嘴里咬一口——
  看着他大口嚼桂花糕,芙蕖低头给炉子添炭,状似无意道:“现在开始理人了?”自从东营兵变之后,他跟将军一样,都是眉头深锁,像是别人欠了他多少银子一样,连带也不爱搭理她,难得今天能过来小厨房吃她做得东西。
  “?”胡子瞅一眼她的侧脸,“……嗯。”算不上好了,只能说情绪没有那么低落了。
  “不是说你们要去平成?”前几天听说他们要带着秦川军赶往平成,害她熬了好几夜,赶了两件棉袍,想说临走时送给他,结果到现在都没消息。
  “估计去不成了。”年前将军要把秦川军拉去白匡岭野训,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平成那边暂时没有战况。”
  “能在秦川过年么?”
  “……说不准。”各国都在调兵布防,很难说年前不会动手。
  “将军现在封了平成侯,你们也会跟着进官位吧?”芙蕖。
  “将军封的是爵位,与军中官衔没有关系。”女人就是女人,连爵位和军衔都搞不清楚。
  “那……你们什么也没有?”
  “没有。”吃完手里的,还觉着饿,伸手往笼屉里翻找——
  “……”满以为他能进官衔呢——他现在只是个武卫中郎将,还是个杂号的中郎将,连正规都算不上,就算是只晋为正规的中郎将也行,那么一来,他的婚事起码不必由父母说了算,至少上司的话是管用的……
  “怎么了?”胡子不太明白她在生什么气,嘴巴突然嘟得老高。
  “没怎么。”就是觉着生气,“过了年我都十八了……”她在为自己着急呢,到了十八还嫁不出去,恐怕以后更没希望了——她爹送她进宫就是希望能找个好婆家,就算王上看不上眼,至少还有文武百官——齐国历来喜欢把宫女赐给官员为眷,这也是家人对她的期望,现在既已离开宫闱,自然是没机会当官夫人了,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结果还是不能嫁出去。
  “……”说到年纪,胡子想起一件事——祖母前些日子问他,关于夫人的生辰——祖母养育过将军,对将军的事格外关心,“夫人多大了?”他记得夫人应该比将军大不少。
  “关你什么事!”不在乎她的年纪,到在意别人媳妇的!
  “将军幼时在秦川是由我祖母看顾的,他年纪不小了,还没有子嗣,老人家想帮他们合一下八字——”
  “我怎么可能知道大人的八字,不过……上王驾崩时,她顶多就□□岁……应该比将军大不了多少。”芙蕖掰开手指算一算,“两三岁足了。”
  “……”胡子有点惊讶,没想到将军和夫人只差这么一点,他还以为夫人跟太后差不多年纪。
  “大人哪里显老?”看他那副惊讶的样儿,明显是想多了,“你们将军又不傻,会动一个老太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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