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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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授录-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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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根本写不出几个字,全篇就跟敷衍的流水账一样,接连半个月,起居注上面都是“解卿顿足见帝,二人会心,默。”
  这看得史官头头都掀桌了:“默个屁啊!陛下他在想什么?解大人又在想什么?你们看不出来,难道还找不出来吗!”
  史官们恍然大悟,集体去跑去解大人府上,偷了她日常随记册子。
  自从解般开始定期造访隔壁,的确有个随记的册子,内容还很丰富。
  史官们将册子偷到了府外,摩拳擦掌开始翻看。
  “五月初二
  大清早的,老子就听见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声音非常心惊胆战:“就这么将兵器库放在解大人隔壁,感觉就像一堆爆竹放在火星子旁边一样不靠谱啊……”
  不关我事,睡觉。
  午后,虞兄邀我去他府上,唔,一百二十多把铁家伙向我招手。我很高兴,试了一个下午,连经过的仆役都赞我耍的虎虎生威,就是虞兄脸色有些不好。
  哦对,我砸到他的脚了。
  五月初四
  家里厨娘聂氏不知怎么又闹脾气。
  府中人不多,这个厨娘应是用惯了的,居然总是敢以下犯上,动不动就跑过来跟我说话,叨念着:“小解宫里来人都说你变成疯子了,可怎么送回来的是个傻子呢……”
  我想打她。
  但看她居然主持了府中的中馈,我突然冒出了个想法,难道她身兼二职,同时还是府中的女主人?可如果她是府主人,老子又是谁?
  一山不容二虎,是时候想个法子撵走她。
  还有她儿子,那应该不是我的。
  五月初七
  虞兄开了个茶话会,我接了帖子。
  他问我对于皇室有什么印象,我说唯一有印象的是皇帝他母亲。
  说实话,那女人很聪明,而且那个年纪居然还没有发福,如果有空我一定要虚心讨教。因为我的年纪也很大了,我怕胖了后穿不上最好看的那件铠甲。
  当然我不可能当众说这种话,我也很聪明。
  但谁知道呢。
  五月十二
  这天有集市,约了虞兄去逛街。
  去茶馆子里听见有人说书,说的似乎是什么大将军,剧情很生动,听得人义愤填膺——这个大将军好坏啊,坏到公鸡都下蛋了!但是我突然摔了一张桌子,然后迅速拔剑横在说书人的脖子前,厉声道:“说就好好说,不要搞子虚乌有!谁都知道这是征泽大将军的事,为何还要故意扭曲事实,报上一个‘某位大将军’的名号?”
  客官们都跑了,瓜子茶水洒了一地,说书人脸色惨白:“这位大人,小的就是一说书的,这事儿只是随便编编……唉唉别杀我,您是……请问您贵姓啊?”
  我怒道:“你竟不认识本将军?那好,先断了你手脚,让你去衙门问问老子是谁!”
  说书人哭丧着脸:“朱大人……”
  什么朱大人?我莫名其妙摸了摸脸。
  哦,我还戴着的是一张集市上买的猪面具。
  我刚想把面具掀开,身后的一位戴着狗面具的公子哥儿就压着了我的手,我刚想反手一刀劈开他的面具,公子哥儿出了声:“休衷,去那边吃茶点吧。”
  我手中长刃卡在了他面具上,咔嚓一声响,啊我想起来了,这是虞兄。
  于是我就跟虞兄去吃茶点了。
  吃完后,虞兄问我:“你刚刚怎么去吓唬说书人?那种人混口饭吃也不容易。”
  我啃着糯米团,想了想,说:“有点忘,是不是他鄙视我面具难看?”
  虞兄默然,半晌拿布巾擦我沾肉汁的手。
  我觉得甚是,下次不要买什么猪狗的面具了,要买就要买点大气的。
  譬如猪八戒和哮天犬。
  五月十三
  我不小心将虞兄给埋了。
  这绝非故意,只是昨日上街,听路人说起皇城风月之地负扇坊里出了个花魁,莞尔一笑花落帝都,老子就想跟她比一下肩,看谁落的花多。
  虞兄府里有一大片湖,临湖有一大片金樱子林。我脱去黑貂披风,踏上湖面,足下风惊云谢,随即抬起的手猛地落下,成片成片的金樱子轰然震落。
  我很满意。
  但直到晚饭都没等来虞兄,自己家的厨娘已经出走了,我只好饿着肚子。最终在金樱子林外面,见到一个大刺球披荆斩棘慢慢出来。
  金樱子多刺,我愣了半晌,才发觉那个大刺球是一个人。
  然后我就跑了,因为认出那个人就是虞兄。
  我觉得自己要隐姓埋名了。
  于是出府的时候抬头看了看上面偌大的“鱼府”牌匾,心里暗下了决定,回去就将自己家门口上面的都统府的牌子给卸了。
  改成猫府。
  五月十九
  我拿了些据说是皇帝赏赐的东西,然后去鱼府看望虞兄。
  因为好饿,我有点后悔赶走厨娘了,她只给我留了二十个饭团子,不抗饿。
  刚出门,就看见外面放了几个纸包,肉酱饼的味道。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直接坐在了门边,然后开始拆纸包,这个包法很熟悉,十二个角,拆三个,翻两个,就能露出饼子,于是我晓得这是虞兄送来的。
  他是个好人。
  我坐在门边啃完了饼子,等消了食,拿起那些准备送给他的东西,也默不作声放在了鱼府外面,嗯,皇帝赏赐的东西换几个饼子,感觉虞兄还是赚了。
  我也是个好人。
  五月甘二
  路上遇到了刺客,杀掉七个,剩一个跪地献给我银子,求老子放过他。
  我收了银子,然后砍了他半边身子。
  等我收剑回头,发现虞兄站在我身后,手里还有一个手抓饼纸包。
  唔,好像这里不能随便杀人,刚才不小心手快了……我踢了一下脚边的尸首,负手走远了几步,抬头望天,摆上一副“事不关己”的脸色。
  虞兄没说什么,也没带我去衙门,只是过来将纸包递给我。等我拆开吃的时候,他忽然轻声问道:“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也会这么杀我么?”
  我满嘴饼子,奇怪地看着他,觉得他莫名其妙,神经病。
  我想我不会杀死他的,不管他是谁。
  因为我记住他了。
  我很难记住一个人。
  五月甘四
  虞兄很有学问,我觉得很烦,因此这样就经常显得我很没有学问。
  譬如他习惯改我的错别字……老子真觉得自己已经很多年没写过错字了!
  横竖撇点捺折错一点点有什么关系啊?孑孓子这个三个字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他故意的。
  掰断了他十支笔埋在了金樱子林里,今晚他别想再写字了。
  哼。
  五月甘五
  这东西被虞兄看到了。
  老子再也不写了。”
  史官们面面相觑,嗯,爆料很多,但是……这种东西如何美化才能记述在史册上呢?
  难度有点大。
  正在史官们苦思冥想时,突然有一个小史官叫道:“别忙着想,这册子还没完!”
  另一个史官愣了:“不是说不写了吗?”
  小史官翻过了两页,示意同僚们都过来看。
  “五月甘八
  前日虞兄问我这东西写的可都是真的,我没理他,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忽然顿悟——我为什么要在这东西里写真话?
  于是我又开始写了。
  这下不怕他再拿去看。
  五月甘九
  练剑蹭饭睡觉,高歌吾等伟大的皇帝陛下励精图治,明君盛世,为黎民百姓带来如此欣欣向荣的一日,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月三十
  练剑蹭饭睡觉,高歌吾等伟大的皇帝陛下励精图治,明君盛世,为黎民百姓带来如此欣欣向荣的一日,万岁万岁万万岁。
  ……”
  史官们沉默,最后年纪最大的那个咳了一声,道:“这个就从五月甘九这天记起吧,这个不用修饰什么,就很上得了台面,很鼓舞后人。”
  众史官深以为然。
  … …
  在史官们奋笔疾书时,解般正在喝酒。
  失忆前她非烈酒不饮,然而这时却觉得烧刀子辣喉咙,倒是选了醇一些的米酒,膝上摊着一本兵书,旁边靠着半出鞘的伯浊剑。
  如镜般的剑面上人影一闪,解般低眸看了一眼,不以为意:“虞兄。”
  虞授衣将拿来的鸡蛋羹微微舀了一勺给她,解般一口下去差点啃碎勺子,不耐烦夺过鸡蛋羹,直接仰头灌了下去,然后将碗顿在桌上,叹道:“好酒!”
  虞授衣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拿来蜂水,他向前倾着身子,慢慢喂给了解般。解般喝了几口,清醒了些,闭了闭眼又睁开,一副半困不困的样子:“今夜月光很亮。”
  虞授衣沉默了一下,说:“快到中午了,想吃点什么?”
  解般不想吃东西,她手痒。
  就算多年征战的记忆消失,她还有一种本能,就是驰骋沙场,这就像放养多年的鹰无法再回到安居的笼子里,否则就算抠烂爪子,也要再次展翅。
  也许曾经的解副都统还有那一套枷锁,知道压抑,知道逢迎,但这时的解休衷,心中只有最为广阔的黄天厚土。可惜当今局势稳定,大穆的帝王真的如她册子里写的励精图治,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兵马来反叛,能做的,也只有漫漫长叹。
  “恨不生于乱世。”
  “你生在乱世,也经过了乱世。”
  “是么?”解般说,“可是我忘了。”
  虞授衣近来心情是真的好,尤其是看了她写的册子,连早朝都和颜悦色三分。
  听了她的话,虞授衣轻轻一笑,俯身梳理她散落的长发:“休衷,就算不逢乱世,也会有沙场争锋。只要你想要,就会有。”
作者有话要说:  

  ☆、西域

  
  穆帝摊开一卷羊皮地图,上面用炭和墨绘着精确的疆土。
  自黎槐灭亡后,大穆占据了正东正北以及中土的大块版图,此刻唯剩下南方的回琉,与西方大大小小的众多西域国。
  在上一世,为了攻破大黎,因为没有征泽大将军的倒戈,穆戍耗费了比这一世多几倍的兵力。而且又因为休衷之死,穆帝怒屠黎国——换来的结果,不仅是大穆兵力亏空,震慑不住回琉与西域国,繁重国务更令他心力交瘁,登基四年后便猝然逝世。
  八弟虞步帆本就没有被当作皇帝教养,勉为其难登位,虽然有母后摄政协助,然而一月后竟借一次狩猎而逃离了皇城。皇太后听闻,意料之中,随即将姣太妃新孕的九子拿来抚养,在这段时间,竟是大穆九百年历史中最为昌盛的时刻。
  等九子虞留昶十九岁正式摄政时,皇太后远走,生死不知,然而却在史书上留下了最辉煌的一笔,这一代的辉煌最终延续了大穆近一千年的征途。
  穆帝抚过地图上一寸寸的国土,最终手指停在了西域,微微勾起嘴角。
  还没等他思索用什么名目去征讨,内侍监就低着头走来:“陛下,薛大人求见。”
  穆帝眼睛都没抬:“让他退下。”
  内侍监犹豫道:“陛下,奴才也劝过他,可薛大人他就直接在殿门口……哭上了。”
  一说起薛大人又哭了,穆帝就蹙眉:“他也好意思,等他哭完再传。”
  薛儒这次意识到危机来得很猛烈,不得不哭。
  失忆前的解休衷虽然有穆帝庇护,但总归还是有错处抓,在早朝上面弹劾几句跟她对吵几句,下朝盯着她一举一动,让同僚们去使个绊子,可谓其乐无穷。
  但解大人失忆了,早朝不上了,官不当了,兵不带了,整天跟陛下混在一起。但她还不知道这是穆帝,当不得一个奸相佞臣的名声,说起来也是朋友之交,这就没法抓错了。
  薛儒知道陛下他对解休衷的心思,但绝对没想过让她入宫。因为以穆帝对解般的情谊,入宫必然为后,一想到竟让此贼人母仪天下……薛儒就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不过他其实很想让穆帝得手,而且越快越好,心想也许陛下玩腻了,帝宠不复,这时弄死她就简单至极。像她这么天天像钓鱼似的钓着陛下,任谁都会垂涎三尺。
  薛儒在家中来来回回走了半晌,突然顿住——刚才那句话说的有问题,面对解休衷的欲擒故纵,他才不会垂涎三尺!
  他会垂吐三尺!
  薛儒哭着哭着就没劲儿了,拿了内侍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打了个嗝,又求见了一番,这才见到了陛下。
  然而当三言两语得知穆帝要对西域发兵,他忘了解休衷的事,吓了一跳:“陛下!这个不行吧?刚结束帝战,理应多休养生息几年。”
  穆帝没有丝毫动容:“趁着战气犹存,一举攻破岂不是更好?”
  薛儒脑子突然一转——卧槽,这不会是解休衷最近无聊,陛下想出的破招吧?
  于是他试探问道:“那,陛下意属何人领兵?”
  穆帝:“休衷。”
  好嘛,这他娘的还真是!!
  薛儒刚才哭得有点多,这时候口干舌燥:“陛下,臣多嘴说几句,解大人她性格诡谲,陛下不管您看上她哪儿一点,臣敢打包票,跟她在一起绝对会被她气得找不到北。”
  穆帝:“……”
  深有体会的穆帝面无表情:“孤不会生休衷的气。”
  薛儒急道:“陛下您何苦呢?天下女人这么多,您怎么就吊……”说吊死太不吉利,薛儒立马改口,“抱在一棵歪脖树上?”
  穆帝沉默半晌,才又轻又低道:“孤喜欢她。”
  总是跟解般作对还没被废掉,的亏于薛儒还有个穆帝幼时伴读的身份,也因为这个身份,薛儒比其他大臣跟陛下的关系要亲近些。当穆帝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薛儒愣了一下,却还是不以为意:“陛下,黎后主有八百个妃子,问他为什么要纳那么多,他说喜欢她们。可刑部尚书下令除掉那些女人时,臣也没见黎后主掉一滴眼泪啊。”
  穆帝垂下眸子,忽然笑了笑。
  “那若是,我爱她呢?”
  这一次,整个御书房都寂静无声,薛儒也无声了很长一会,最终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语气也肃然:“臣要谏言,陛下过于自负了。世上若真有一物名曰爱,千万不要付之与自信,否则世人就会相信这个东西会天长地久。当然——”薛儒话锋一转,“若是陛下一旨赐死,这个东西反而会凝固一刹,这倒是真正称得上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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