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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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授录-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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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一番斗画,他也真是极其佩服那位“深宫赤子”陆嘉送,笔力强劲,画功雄厚,不论什么题材,一挥而就,与名家之作不堪上下。只不过看得越多,他越觉得有些奇怪,这画风瞧着有些熟悉,想了许久,还是解般解了惑:“这是远仲王的画风,‘清寒若绞,柔雅如云’,薛大人应该听说过。”
  薛儒更奇怪:“为何是远仲王?”
  解般顿了一下,想了想,了悟道:“他大舅爷好像追过我母亲,后来收购她画作八十有余。”
  经过这一番画中争斗,薛儒也起了惜才之心,并不想因为攻城而杀一位才子。因此立刻从这个切入点入手:“那这么说,他险些还与解大人你成了亲家?”
  解般看了薛儒一眼,坦然道:“母亲收养我那年,他大舅爷得花柳病死七八年了。”
  薛儒:“……”
  真是不给力的亲家!
  表面的平静一直继续,离军令状的三月攻城只差五天。
  再次刺入帝都城墙的长箭没有卷筒,只有一封信。
  薛儒听从计策,约陆嘉送见面斗画,大意是斗了这么久,我们对彼此的性格人品也有了初步了解,算是个画友知音。可奈何阵营不同,你必须要死守都城,而我也身负国主的军令状,但是贤弟啊,愚兄不忍呐,不忍这苍生百姓,不忍这马革裹尸,不忍这黄天厚土……于是愚兄想到一法子,可避免战祸。
  这个法子是什么呢,这个法子就是正式的来斗一场画。
  便如武林之中的踢场子,双方宗门派出一位最强者决斗,输者带领全部弟子离去就好了,免去了不必要的血拼,也没有面子之争。
  这一封信的回复的时间太长太长,从清晨一直等到第二日的黄昏,那一支长剑才悠悠在穆戍驻扎的城墙上溅起一小捧灰尘。
  陆嘉送同意了。
  薛儒整装待发,临行前拉住解般,认真看着她:“解大人,你说的话算数?只要我斗赢,那就把他给我处置?”
  解般负手而立,微笑道:“区区小事,薛大人若赢了,那就是功臣,就算我不给,你去跟君上要,君上也会给的。”
  薛儒舒了一口气,又道:“陆嘉送确实是个才子,不该生在这乱世……当真委屈。”
  解般忽然笑了一声:“是啊,委屈。”
  为了避免双方耍诈用箭伤人,两座城上密密麻麻都摆上了盾,头发丝儿都透不出来,更别说箭矢。
  虞授衣此刻沉静地看着沙盘,淡淡问道:“这一场斗画,意义何在?”
  解般说:“臣只是想附庸个风雅。”
  “用斗画?”
  “不,用赤子之心。”
  外面突然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所有人一凛,紧接着就听见了薛儒的大叫:“嘉送!来人!来人!军医!不比了!先救人!!”
  几乎是瞬间,墙头上所有的盾都乱了方向。解般至城墙上,摊开一只手,立刻有侍卫递上牛角弓箭。她两指捏箭尾,弓如满月,凛冽到极致的风啸一闪而过,伴随着双方城墙上的躁动,精铁的剑洞穿了陆嘉送的头颅,巨大的冲劲将他狠狠钉在地上,倒钩扣入大地。
  一时死寂。
  解般再次弯弓搭箭,毫不犹豫,第二箭势如雷霆,精准地刺入陆嘉送的心脏,血泉一线。
  局面瞬间暴动!大黎帝都城门大开,喊杀声震天,所有将士瞋目裂眦冲出,熟铁摩擦的声音中,亡国的绝望与血泪激起了他们濒临熄灭的热血,高呼着母国的名号:“大黎!大黎!大黎!!”
  穆戍迎兵而出。在这宏大的兵潮中,解般身着戎甲,劈手夺过墙头上迎风招展的“冰尾雪豹”大旗,从六丈的城墙上飞跃出去,踏空而行,几息时间已经到达那中央铺设画案的地方,猛地将旗帜刺入地面,面对着近在咫尺暴怒的大黎士兵,面色不改,冷冷对薛儒道:“驻着大旗,不许后退。”
  薛儒听出是解般的声音,狂怒道:“你说过是斗画你不插手你不插手的!!”
  解般一手拔剑,声音不带半分感情:“有吗?”
  薛儒目眦欲裂:“你!!!”
  “穆戍!穆戍!!”
  战场之上,那一面猎猎高扬的“冰尾雪豹”像是千斤的定乾坤,即便大黎士兵红了眼,穆戍将士们仍义无反顾扑上前护卫大旗,绝不后退。穆戍三位将军举军旗冲出,迅速率领麾下布阵,穆戍大军立刻反扑剿杀,前线一直往帝都方向推进。
  没有这深宫赤子,大黎士兵失去主帅,仅凭一时勇武,终是渐渐溃败。
  在“冰尾雪豹”几尺范围之内,穆戍将士们都自主绕开,留一席空隙。
  “薛大人,你到底举不举旗?”
  “你是赢了……你还想怎样?对大黎赶尽杀绝?”
  “那我跟你说,无论是怎样的残兵,只要看到大旗不倒,他们绝对不会溃逃!只要将军不走,他们绝对不会后退!你举旗不前,战线就会停滞不前!”解般弯腰,一把扯住薛儒的领子,声音震响在面盔中,“必胜的一战若让你败了,你又有和面目见君上?死时也要蒙上帕子犹抱琵琶半遮面吗?”
  薛儒痛心疾首:“嘉送先前说你是喂不熟的冷血鹰犬,我……还与他辩解,说你既然有斗画之策,必然继承你养母远仲王遗风,宽仁待世……”
  “战场之上,你居然把这些玩笑话翻来覆去跟我说……”解般失望地松开他衣领。
  大旗非常重,解般紧紧握着旗杆,用力拖起它往前走动,所及之处三军让路。
  “薛大人,跟我说了这么多,是什么意思?觉得深宫赤子委屈?哈哈哈!” 解般突然转过半个身子,抬手用剑指了指地下,“战死在这土地上百万将士,也很委屈。”
  解般挥剑,雪光泼洒,烈焰当空,只听见她嘶声冷笑:“这世上众生,谁不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赤子

  
  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薛儒很少作画,就是这个原因,他觉得找不到自己的钟子期。
  他在纸笔上的功夫苦练了二十余年,涉猎广泛,然而他的老师“章台国手”却言:“笔法精妙,为师已再教不了,只是画中精魄……平庸之极。”
  他不死心问道:“如何炼就画中精魄?”
  章台国手微微一笑:“不可说。”
  薛儒很想将砚台摔到他脸上。
  然而帝都城前的那一卷画入手,他摊开,仿佛透过这轻薄画作,见到对面帝都城内,一个长发绾起,暗红长衫的男人认真执笔描画的身影。
  精魄何在?赤心之中。
  薛儒来了兴趣,尽兴挥墨而就一副“金玉神佛”,被捆上长箭送去后,他整夜难眠,迫不及待第二天天明。而翌日的确有长箭送到,他将屋中所有人都驱除了出去,像是拿到压岁的孩子一般,又是期待又是惶恐地打开那卷画。
  每摊开一分,他就震惊一分,等彻底展开后,他已经被震慑当场。
  那是一幅众生绘,世间百态,万千神情,近绘于一张纸上——题字“草木黎民”。
  他看到了无数灵魂,挣扎,诉说,以至于躁动于画,嘶吼于世。
  “你认为神佛比不上黎民?”
  “这只是我想说的,我不怕佛,于是我敢说。”
  “你还想说什么?”
  “我每次觐见陛下,喊万岁万岁万万岁,其实我想所有人都很清楚,连一个王朝都活不过百岁,一个帝王又怎么能活过万岁呢?无数帝王想过永生,但这真的是他们想要的么?如果一个人身边所有熟悉的一切来来走走,无一留下,他在这世间难道不等同于虚无么?也许只有黎民才是永生的,他们生生不息,不论是什么王朝,不论是什么神佛,都需要他们,如果他们没有了,那么世间也不会再有。”
  “神佛难道不是?”
  “我看不见他们,为什么要信他们?如果上天听我祈求,为何不拯大黎?也许他们早死了,我们所信的,只是庙堂里的躯壳——这也算的了永生么?”
  “你……还真敢把这些说出来啊。”
  “为什么不敢?我觉得是对的,我就说。也许大黎真的腐朽,但是只要我在这里,我就要殊死一搏——我的二十四年都在这里,我不允许任何人毁掉它,除非我先死。”
  “你真是……”
  “觉得我很愚昧吧?”
  “不,很可爱。”
  除去解般的长箭斗画,这样的书帛来往像是逐渐胶黏起来的土垒,薛儒震撼于陆嘉送的赤子之心,那真是不沾尘埃的孩童心性,鲜亮明快,点燃了大黎阴暗的天空。
  勇敢、纯真。
  甚至有一次他悔叹道:“陛下不通世故,朝臣奸诈,硬生生逼走了征泽……远仲王培育出给大黎的屏障,终究是被我们自己毁了。”
  这字里行间幸酸太甚,薛儒也只得慰道:“说是屏障过于夸大,仅为一鹰犬而已。”
  最终一封绢帛,只书九个字:“我只恨自己不是征泽!”
  薛儒默然。
  他哑口无言,无论他怎么厌恶解休衷,他都无法否认——天下第一名将,世上也仅此一位。
  当解般命令他书写一封措辞真诚的邀约信时,薛儒真恨不得将那字字句句“贤弟愚兄”的信砸在那个天生名将的脸上。世上没有人能真诚过陆嘉送,于是再多的假真诚,在他眼中都原形毕露成虚伪。
  但他废了一地的纸后,还是写了——君上的军令状只剩五天,他是监军,要为穆戍几十万的大军负责,更要效忠他的主公。
  这从第一幅画开始,就是他无法选择的终结。
  城下相见,双方盾作垒避而不见,这铜墙铁壁之间的沙场,薛儒终于见到面前缓步走来的暗红长衫的男子,那一眼似越红尘而来,禁军统领无数,而如此的深宫赤子,也仅有他一人。
  他们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一致席地而坐,研磨染笔,时光刹那寂静。
  正是这样的宁静悠远,陆嘉送的突然倒地是薛儒始料不及的,他愣了一瞬,随后立刻掀开桌子走过去,那时那边的桌案上,一副“黄槐决明”已用淡墨打了底,然而那一滩脓腥的血染红了整片花瓣,将这大黎旗帜上的金花浸透了艳丽的血红。
  “嘉送……”
  他刚慌乱地跑过去想要扶起他,冷冽之极的尖啸声就想起,他来不及找到这啸声从何响起,那个倒地刚挣扎爬起的男子就被一股大力狠狠钉在了地上,颅骨上透骨而出一根铁箭,三面血槽,十二个倒钩,箭羽处有穆戍“冰尾”标识。
  他僵住。
  他怔怔看着自己最引以为豪的知己,血溅当场。
  也许世上没有什么,比这跟令人痛彻心扉。
  似乎还犹嫌不够,再一箭夹杂风雷而来,他眼睁睁看着那一颗赤子之心被彻底洞穿。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与他都没有关系了,没有关系了,无论是大军冲压还是震天怒吼,都没有关系了!杀吧!杀吧!有本事就都杀了吧!将这神佛黎民,都杀了吧!
  他濒临在暴怒与悔恨中无法自拔,跪在那一滩血上,轻颤又慌乱地说:“不是我,不是我,我真的只是想跟你斗画……不是我做的……我想你活下来的……你活下来……”
  陆嘉送哀哀一笑,颅骨中央的铁箭狰狞,有血从箭槽中漏出,流过他的眼角,划下一道血泪。
  “我信你啊……”
  他吐出在人世间最后一口浊气,眼瞳慢慢转向他生活二十四年的大黎帝都,凝固住,没有合上。
  伯牙子期,太匆匆。
  深宫赤子终究还是赤子,他不论在人世间摸爬滚打多少年,永远都掩埋不了那一颗赤子之心。他在这天地之间畅所欲言,从不顾及,然而在心底也有生命铸就的城墙,他记得大黎的荣辱,记得在不属于他的年代中,大黎曾骄傲扬起“黄槐决明”的旗帜,震慑诸天众国。
  他选择守护这些,就像一个孩子握紧手中最珍视的沙土。
  沙土总会消散,孩子总会死去。
  众生纷乱喧嚣,薛儒抬头见到多月笼罩的浓郁乌云散开,金色的阳光辉映着那一面从大黎帝都城墙上坠落的“黄槐决明”,旗杆折断,旗面燃烧。
  欢呼震响九天。
  而勇敢的孩子终将长眠于沙土之下。
  … …
  大黎皖和一十五年春,帝都城破,黎帝率文武百官穿白衣,离皇宫百里而跪,奉上帝玺。
  穆戍国君的仪仗慢慢顺着兵马涌入这座屹立百年的都城,踏过被战火烧灼成红土地的沙场,在几十万大军的簇拥下步入大黎帝都。
  他迎来的,是大黎百姓山崩地裂一般的万岁声。
  薛儒在穆戍群将中,默默撇开脸,闭上了眼睛。
  也许真的如深宫赤子所说,这世上永生的……只有黎民。
  雪袍银带的穆戍国主高坐马上,远处是辉煌的皇宫,足下是黎帝袒衣,双手托起帝玺,低声道:“恭迎大穆,黎槐愿降。”
  虞授衣垂下眼眸,沉默地看着他。
  黎槐,这个国名已经被遗忘五百年了,但是从今天开始,穆戍二字也将被覆盖。
  只有大穆。众国之王,众君之帝。
  在国主的示意之下,盔甲浴血的解般将手中大旗递给身边的将军,随后迈开步子走向黎帝,深吸了一口气,拄膝跪地,叩完天地君后,双手捧过流光溢彩的帝玺。
  随后她转身,跪立于君主之前,沉声道:“陛下!”
  “陛下统吾大穆,莫敢不从!”
  成千上万的人跪下,伏地高呼,逐字逐句震动了整个时代的风云。
  “穆帝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穆的九百年峥嵘王朝,于焉起始。
作者有话要说:  

  ☆、恪守

  
  黎穆帝战之后,百废俱兴。
  东至六赫海滨,北至扈哲荒原,皆划入大穆版图。南方的回琉,以及西域众国备礼朝贺,大穆的帝都定于叱殄古城,建叱殄帝宫,旧黎槐的皇宫改为决明行宫。
  原穆戍王室即刻迁至帝都叱殄古城,大穆始皇帝生父原穆戍太上国君,封太上皇,号庆钺;生母百里氏,原穆戍王后,封皇太后,号叡容;余穆戍嫡幼子与三公主,尚未及冠及笄,暂不分封。
  大穆功臣分封在即,穆戍大帅董闻珽,封定昆公;副帅霍涧,封洪昃候;五年监军薛儒,封太傅,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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