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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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旧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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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女子大约是得了伤寒未愈,她抬起头看着将士,眉头微微皱起,略微有些疑惑,“以前进城的时候并不需要文牒,如今变了吗?”她又好像是自言自语道,“那我如何进城呢?”
  将士见她得了伤寒年纪又小,温和问道,“姑娘进城为着什么事呢?”
  红衣女子闻言却一下愣住,眼里如死灰一片,又像是自嘲一般笑了一下,“寻亲吧。”
  “嘎吱,”不远处的一截枯枝掉了下来,将士冲女子笑笑,“寻亲便好办了,姑娘把亲人的姓名住址落在簿上,若是相符便直接进去了,若是不巧姑娘亲戚搬了住址,那便只能等到明日巡城使来了再进城。”那将士素日待人心热,旁边的年纪小些的却在打趣他,“问了这些还没问道正事,这位姐姐唤做什么?,亲人住在哪处?”
  那女子右手拿着的油纸伞尖雪水已化开,落在地上婉转成一道水痕,她缓缓开口,“孟幽,家在,”她顿了顿,声音放的有些轻,仿佛说出的话是掌心的宝,“西街元宝路,兰陵王府。”
  话音刚落,城门口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一行将士从城内蜂蛹而出,守城的将士赶紧让开一条道,孟幽也低头候在一边,为首的将军却收了缰绳,马蹄遥遥扬起,将军拿着马鞭指着孟幽沉声道,“你把头抬起来。”
  孟幽低头掩面咳嗽,守城将士忍不住替她开口,“这是从南边进城寻亲的姑娘,得了伤寒,不是……”坏人二字还在嘴里,便被面前副将举起的银枪骇住,哆嗦着手不知是放还是举,他终于想起面前的少年将军是谁,先文宣帝五子如今封了安德王的玉面阎罗高延宗。
  “王爷问话,要你多事,”将军身旁的副将厉声喝道,守城将士听到王爷二字吓得跪在地上,年纪小的不住道,“王爷恕罪恕罪。”
  高延宗从马上下来疾步走了过来,他手却忽然有些颤,指着孟幽又问道,“飞鸽传信安德王府的是你吗?”
  他在等些什么,他在害怕什么?
  远处忽然传来寒鸦叫声,孟幽摘下雪帽,抬头看着对面将军,经年未见,话未说出口泪已经落下,“延宗,是我。”
  延宗,是我。
  四个字,却是世间最美好的字眼。
  多年梦醒时分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夜,他有赤子之心愿亲友远离不幸,却眼睁睁看着挚友死在自己面前,他曾经想不顾一切救她一命,可自己终究离她仿佛一步之遥。
  如今孟幽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温柔的眉眼,跟小时丝毫无差,他几乎有些哽咽,缓缓伸出手将孟幽带入怀中,声音沙哑,极力控制情绪流动,“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鲜红的衣裳,白色的雪,古旧的城墙,悲喜一瞬间交加,他抬头望天,暗灰色的天际看不见尽头。
  冬雪不止,摇曳出一段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廊下有雨(一)

  第一章:廊下有雨
  九年前,魏国长安。
  “吁。”驾车的马夫在前面使劲吆喝了一声,等马车渐渐停稳之后,便在车窗边上轻声说道,“婆婆,已经到了长安了。”
  长安的夕阳并不十分刺眼,照在马车内,余了一室温和。马婆婆轻轻将宇文幽靠在自己怀里,面容慈祥,“幽幽,不怕。”
  “九小姐回来了!”远处,管家的声音遥遥想起,车辇停住,便有一个小厮小夏蹲在车下,稳稳地等着车上的贵人走下,然而,一阵掀帘的细琐声音传来,然而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上面的动静,小夏也忘了平日的规矩,不禁抬头朝车厢看去,七月的风中隐约飘着不知名花的幽香,那个女孩,模样只有十来岁左右,歪着头瞧向小夏,眉间压鬓的鹅黄色的额环随风像是带了一缕清香,那个女孩,并不似平日别的大家小姐身着隆重华服,却身着鲜红色俏皮的夷人服饰,似笑非笑,小夏平素并未见过如此装扮,此刻是看呆了眼,那孩子终究是自己眨眨眼,抿了抿唇,用手一撑,便径直下了马车,脚踝处的铃铛适时响了起来,清澈动耳。
  马婆婆掀开车帘细细看着宇文幽,目光宠溺,管家婆子适时走上去,给了马夫一些赏钱便摆摆手示意,车夫对着马婆婆说道,“婆婆,我们该回去了。”
  马婆婆似是不忍,但终究狠下心不再看宇文幽一眼,暗自坐回车中,宇文幽乖巧模样跟着管家婆子,只是听见马儿遥遥嘶了一声,她忽而挣脱了管家婆婆,转身跑向马车,不顾身后人的阻拦,双眼朦胧,口中喃喃说道,“阿婆,阿婆。。。”
  看着街角处渐渐失了马车影子,她终究只是吸了吸气,并不让眼泪落下,耳边时刻荡漾着舅舅在她临行前的叮嘱,“小幽,你父亲那边终究不是我能拦住的,但好歹你还有哥哥姐姐,是我对不住他们,这些年苦了他们俩了。”
  这些年,她从来便不会哭,即使她再过四个月才满十二岁而已,从前寨里的孩子还小的时候,并不十分懂事,玩的无趣的时候便记得拿她寻乐,一边拿着石头砸她,一边口中嚷嚷着“爹不养,娘不爱,野孩子,哈哈”,她气极了,有一次跑回家对着舅舅哭道,“阿舅,阿舅,”她哭得十分委屈,止不住的抽泣,带着期盼,“以后我叫你爹可好,小幽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如今,她慢慢迈进原本应该生养她的府邸,看着望不到尽头的围墙,四处金碧辉煌,随时随地透露着恢弘大气,嘴角的笑意越发深重,又透露着一丝不屑一顾,铃铛响着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管家婆子在后厅处停了下来,不一会儿,里面便有人迎了出来,未语三分笑,“九妹妹可算回来了,父亲在家可是盼了多久了。”
  说着便亲亲热热地要去拉住宇文幽的手,宇文幽看清来人生的十分俏丽,行为举止却又十足的张扬,眉间微蹙,便不着痕迹地挣脱了过去,那少妇怔了一下便恢复了常态,仍旧是亲亲热热地笑着在前面引路,宇文幽跟着那位少妇走进内堂,看见正中危坐的中年男子,眉目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秀姿容,只是眉间已是打成了结,她心中知晓这人是谁,而今的骨肉相见并不像戏折子中写的热泪满眶,宇文幽不顾周围众人好奇的眼神,径直走了上去,目光泠然,歪着头,巧笑嫣然,“你便是宇文泰?”
  “哐当。”宇文泰看着边上元氏茶杯的滑落,也合起手中茶盏,心中泛起的暖意生生被压了下去,他看着座下女孩穿着夷人装饰笑问人话的模样像极了孟倾,心底像是被生生割了一刀,终究只能看着她询问的眼神,沉声说道,“我便是宇文泰,不过这些年孟节并没有好好教导你,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又怎可直呼名讳?”
  “终究是南蛮,懂礼倒是怪了,孟节原来也没见着好了多少,哼。”姚氏声音并不大,却也能让所有人听个清楚。
  宇文幽往后跺了两步,转了转眼睛,原本想着忍了过去便也算了,但却生性暴躁了些,一头用力便向那个冷言冷语的美妇人撞了过去,那妇人并不设防,直生生地倒在地上,宇文幽冷冷瞅着倒地妇人,“我跟他说话,你又是哪里来的随便插上了嘴?说我不懂礼便也罢了,拉上我阿舅倒是舒服啊,我就是没爹娘教养的野孩子你又能把我怎样?”
  姚氏摔在地上的模样十分狼狈,然而偌大的厅中却未闻一丝嬉笑,姚氏自是十二万分的委屈,杏目含水,嘴角似动非动,正欲娇滴滴地哭出声来时瞥见宇文泰冷冽眼神生生给吓住,半分动作也不敢再想,宇文泰看向宇文幽,“谁教你说自己是野孩子的话?”
  宇文幽收起先前愤怒之态,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嘴角扯出好看的弧度,声音却带着清冷,“我若不是野孩子,这些年怎么就没有见过你,小时候,别家的孩子可以在阿爹阿娘怀中嬉笑,我只有我阿娘,那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宇文泰抓紧了一旁的梨木桌,嘴角紧紧抿住,大厅内此刻鸦雀无声,终究他看着地上那个小小的倔强的孩子,语气中除了愧疚竟隐约带着一份宠溺,“你如今叫什么?”
  “孟幽。”宇文幽直视宇文泰,她从来不介意惹怒这个父亲,她抿起朱色的唇,面上熠熠生光,“阿舅说我父亲并不相信我是她女儿,便让我从了母姓。”
  元氏此刻也不好再装聋作哑,只对着宇文幽温和笑道,“如今既然已经回家,自然不能再从孟姓,你母亲有你的时候便给你取好了名字,单字还是幽,宇文幽,”说完便温和转头看向宇文泰,“老爷觉得这样如何?”
  宇文泰略微沉吟,却忘了回应元氏的询问,只是又看着宇文幽,目光沉沉。
  元氏见宇文泰并未应声,也就片刻功夫,恢复了一副温婉和煦的面容,稍稍用手将发须抿了一抿,笑的极是高贵大方,“来人,”她见管家婆子侯在厅外,“将九姑娘带到西园去,”说着伸出双指轻轻揉揉头,“今日也有些乏了,大家散了吧。”说完摆摆手,一副不胜劳累之态。
  厅内众位夫人见元氏如此,便知不好再久留,便缓缓告了声退,尽然有序地退出前厅,管家婆子在众位夫人小姐离去之后,赶忙走上前来,拉着宇文幽,柔声说道,“九姑娘请随奴婢这边走。”
  宇文幽跟在管家婆子身后,也并未向宇文泰行礼,只是又盯着宇文泰看了一眼,继而便转身径直走了出去,宇文泰在宇文幽走出大厅之后忍不住咳了出来,缓了好久,面色才缓过来。
  “老爷。。。”元氏转眼看着宇文泰,语气略带几分焦虑,关切之情,不深不浅,恰到好处。
  宇文泰半日未发出一声,元氏等了半日,只见宇文泰站起来,“无妨,还有幽幽毕竟年岁小了一点,邕儿跟月欢陪着她,他们兄妹一起好好聚聚,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元氏看着宇文泰慢慢走出去的身影,俯身相送,继而坐下来,看着氤氲的茶香,带着赤红丹寇的指尖却死死拽住木椅,“啪,”因是太过用力,一枚丹寇折断落在了地上,元氏晃过神,含笑唤来侍从吩咐了话,十万浮屠一瞬即空,可死人是永远争不过活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廊下有雨(二)

  宇文幽一路上也并未注意周遭风景,只是觉得好看的过分,不像寨子里不经雕饰的自然,却又带着工匠的得意展示的淋漓尽致。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管家婆子带着宇文幽穿过抄手游廊,进了垂花堂,兜兜转转,终于停在一处小小的庭院门前,宇文幽抬头看着门上的匾额,微微发旧,原先在舅舅家里的时候并没有认真上过学,但此时却觉得牌匾上的字迹是极致的清隽秀气,“倾云”,突然意识到了,这是原本孟倾的院子。
  宇文幽忽然僵直了身子,抬起头看着牌匾,忽然阳光刺得眼生疼,为自己的娘亲感到了委屈。
  走到梨花木制的院门前,她抬头看了许久,却终究没有动,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声音,木门被缓缓拉开,洁白修长却因为常年练武而带有细茧的少年的手含着夏日香气出现在她面前,那个少年大约十四岁左右的模样,对她弯了眼角,“妹妹,我是你哥哥宇文邕。”
  哥哥,哥哥,她在心中默念了许久,脑海中始终浮现的是孟氏兄弟的模样,宇文幽抬头看着少年眼中的善意,有些局促地背过手,宇文邕是汉人服装,她却穿着夷人华服,便是一点点差异,已经让她不知所措,她低下头,声音软软懦懦,像是粘人的小妹妹,“我是孟。。。宇文幽。”
  少年笑吟吟地接过她的包裹,带她走进院里,“幽幽,你以后跟月欢住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他摸摸头,有些局促不安,“月欢不知道你是今日回来,她去谢家做客,晚上便会回来。”
  彼时魏国虽是汉化多年,却终归是鲜卑血统,民风自然较汉室开放,尤其是宇文氏陆氏等,家中都请了教习先生,女子跟男子一样养大,琴棋书画骑马打猎样样不缺,是以宇文昔前去谢家与谢氏二姑娘商量着新谱的曲子到现在还没回来。
  院里是三进小屋,屋前种着数株不知名的大树,宇文幽高仰着头盯着郁郁葱葱的树荫,宇文邕将包裹递给台矶上的小丫鬟,昨夜才下过一场新雨,宇文邕看着落了一地的树叶,笑的十分随和,“这是樱花树,可惜现在已经到了时节,不然春天的时候花开好看的要紧。”
  “日后终是有机会的。”一阵清泠女声传了进来,院门未闭,细碎脚步声传了进来,门荫之下忽然闪现出一个人影,细长的眉,小巧的鼻尖,发未挽起,直直的散在腰尾处,宇文幽怔怔看着她,几乎都忘了出声,自己的鼻子却忽然酸了起来,那女子站在樱花树下,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融化了周遭的冰冷气息,她走近拉着宇文幽的手,“你回来了,我一听到消息便赶回来了。”她乌黑的眸子有过暖意,微微翘起的嘴角与宇文幽极其相像,“我忘了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宇文昔。”宇文幽打断女子的话,抿起嘴角微微笑开,她终于是有点欣喜,放下心中小小的戒备,软声开口,“我是幽幽。”
  长安盛夏多雨,宇文昔话音刚落,一阵雨落了下来,幽幽在廊间避雨,身旁站着兄姐,她一个人走过十多年,终于遇见与自己流着相同血脉的人,竟然那么感激。
  廊下有雨,心中余恩。
作者有话要说:  

  ☆、持尘传人(一)

  后几日,出乎宇文幽的预料,宇文泰并没有对自己过多管教,甚至一众子女并不能见到他,她年岁尚小,日日困在府中,自是觉得十分无趣。
  “幽幽,今日是乞巧节,晚上你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呢?”宇文邕虽是心里极其疼爱着这个这个小妹妹,却终究不像是对待宇文昔一般熟稔,揣着揣测的意味淡淡问道。
  宇文幽却是眉目瞬间灵动起来,她素来顽劣,但并不糊涂,对着自己的哥哥姐姐,生了亲近的心思,却始终隔了一层,如今听了宇文邕的话,只差欢快的蹦起来,嘴角龇开,笑的肆无忌惮,重重的点了点头,宇文邕看见妹妹欣喜若狂,心间不觉一暖,却突然明白了这世间什么叫做骨血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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