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膝下子嗣不多,这多些年来更是难有孩儿诞生,有了也多数夭折,这时候能有个孩子,真是最好的办法。”
“是,算是老天庇佑吧,能让梨玉,少受些屈辱。皇后的事,也是在咱们的料想以外,妾身想,梨玉本是想把罪责推到宫人身上的,怎知道,皇后领着后宫就过来了。”
“哼,把皇后的亲妹给打得不成人形扔进了冷宫,皇后也被责罚,褫夺皇后之权,他如此对待于自己恩重如山的外戚,那以后青雀越过运河,林家的父子也不会愿意出多大劲儿,帮助他了。真是失道寡助,自掘坟墓。”
“是,梨玉说,咱们很快就能见到秦王了。”
“是,很快,很快。你代我跟玉儿说,为娘多谢她为青雀这般奔波,忍辱负重。这恩德,我们母子一定报答。”
“太后说的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啊,梨玉不光是为了秦王,为了太后,也是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们,为了我们一家能早日团圆。”
“是,是。那,那接下去要怎么做?这图怎么送到青雀手里?”
“这也是妾身来找太后的缘由,梨玉说,后头,就要靠太后您了。”
“靠我?要我怎么做?”
荣李氏从袖口里掏了一件小婴儿的衣裳出来,道,“这是梨玉先前为孩子做的,刚动手,没做多少,不过每次都是挑皇帝在时做的,所以皇帝一定认得,以后再见,也就不会疑心了。梨玉是想,等身子好了之后,请皇帝在皇陵里为孩子设一个衣冠冢,以寄哀思,相信皇帝一定会同意的。到时候,咱们就把布阵图放在这小衣裳里,然后太后您要请可靠之人把这件衣裳偷取出来,再想法子送去秦王手中。”
太后听着荣李氏的话,心里开始盘算,“皇帝为人惯于猜忌,不信任何人。他现在还不知道玉儿和我们已经知晓一切,这前一步倒还好弄。只是这后两步,要怎么把去皇陵取这衣裳的消息带出去,又怎么把图送给青雀,倒是难办,让我想想,可靠之人?不但要可靠,还要能进宫的……这,可能只有我同胞兄弟一家能做到了。”
“您的兄弟?卫国公?”
“什么国公,一个空衔罢了,不过是皇帝一个法子,拘禁我唯一的同胞兄弟在京城。不过,如今倒也是方便了我们,我弟媳偶尔倒是有机会进宫探我,不过想来,一定被皇帝警告过,所以这么些年了,一直没把外头的事情告诉我。”
“那您先想法子请国公夫人进宫,妾身要乘夜,把图,赶紧缝到小衣裳里头,改日就得还给梨玉。”
“去吧,你先去吧。容我想想,怎么能让他们进宫,又能说上体己话……”
☆、梨花玉落(十一)
太后想了一夜,不知道怎样才能在这种情势下,让皇帝同意放她的弟媳进宫。思来想去,也就这么一个法子了,既然梨玉可以为了青雀放弃清白,那她这个老婆子为了儿子,又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于是在天未亮的时候,太后就往自己头上浇了两杯冷水,没有全湿,但头皮冷得发麻。每晚都这么做,不出五日,太后已经烧得神智都快不清楚了。御医们来诊治,虽白天太后也会吃药,但一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荣李氏就会为太后拿来冷水,周而复始。看着这一老一少都这么虐待自己,荣李氏只觉满心都是苦涩,这一家人是做错了什么呢?还是上辈子犯下滔天大罪,要让他们今生这般痛苦。
不过半个月多,太后已经病得虚弱不堪,说想见见娘家人,道些离别的话,皇帝倒也不能拒绝,又有梨玉一旁求情,皇帝一听到梨玉左右来回说自己背叛了他们母子,才遭受老天责罚,丢了孩子,心里就堵得慌,最终同意了让卫国夫人进宫探望。
卫国夫人进到宁安殿前,已经里里外外被老宫人搜了个遍,宫人也不忘再三恐吓卫国夫人,叫她千万不能把外头战事的消息漏给宁安殿,足足一个上午,卫国夫人终于得以见到了太后。然从头到尾,一直有皇帝的亲信盯着太后和卫国夫人的谈话,太后和荣李氏早已料到,所以她们也没打算在此刻把消息漏给卫国夫人。待到话说完了,卫国夫人被宫人催着走的时候,盈盈跟着荣李氏送卫国夫人出殿门,忽然似想起了什么,连忙跑回里头,而后端着一个小碟子跑了出来,捧到卫国夫人面前,道,“夫人,这个是甜果子糕,夫人上回来说喜欢的,盈盈记着,夫人您吃一口再走吧。”
卫国夫人本伤心着的,见盈盈,倒也宽心笑了起来,“多谢公主记挂着臣妾,臣妾这就吃。”说着,就咬了一口果子糕,“很甜呢。”只是这说话间,果子糕里头的糖馅儿就流了出来,卫国夫人赶紧用帕子擦了,荣李氏也赶忙上来,抱歉地说道,“盈盈小,不懂事儿,这果子糕不能这么吃的,馅儿肯定会流下来,夫人别怪罪。”
“不会不会,公主也是好意。”卫国夫人擦拭了自己的嘴,看了看帕子,都是糖馅儿,看样子是不能再用了。
“夫人,真是对不住,您这帕子看来是不能再用了。您若不嫌弃,用妾身这方,如何?”荣李氏递上了自己的帕子给卫国夫人,但还未送到卫国夫人手上,就被一旁的宫人抢去,左右不停地翻看,好似能翻出花儿似的,直到帕子快烂了,才递回给了卫国夫人。荣李氏歉然地看着卫国夫人,夫人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都早已习惯了。然宫人们不知道,就在她们围着帕子仔细看的时候,盈盈已经把一张团得跟指甲盖一般大小的纸团,塞进了卫国夫人的手,夫人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先不管是什么,一个转手,塞进了自己的腰封。
因为进宫时已仔细搜过,待在宫里的时候又有宫人一直看着,所以卫国夫人离宫时,没有遭到什么检查,就放行了。卫国夫人一路镇定如常地回到家里,把宫里的情况都告诉了家里人,少不得一阵唏嘘。待到夜深人静时,卫国夫人才拿出了那枚纸团,给到卫国公道,“这是我离宫时,公主塞进我手里的,看样子,是太后想要给你知道的。”
卫国公一个激灵,赶忙坐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为了保家人平安,太后和他都向皇帝示弱。一直到青雀举兵,这国公府就成了众矢之的,府里到处都有皇帝的眼线,只维持了表面的尊重,也难怪夫人会这般小心,直到所有人都睡下了才把这个拿出来。卫国公借着烛火,展开了纸团,小片纸上写着“皇陵,宝蓝小衣”。
“宝蓝小衣?”卫国公开始思索,太后这是要他做什么?宝蓝小衣,是什么?
“夫君,今日我进宫,倒是听到一个消息,似乎可能与这个有关。”
“什么?快说。”
“我在太后寝殿,看见淑妃的母亲,在准备丧仪的东西,都是小婴孩的衣裤鞋袜,你看,是不是为淑妃小产的孩子而准备的?皇宫里见丧仪,不就是要进皇陵的嘛?”
卫国公一思虑,拍了下大腿道,“正是!淑妃心疼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是肯定的,那求着皇帝在皇陵里给他设个梓棺什么的,还是很有可能的。那太后,是要我们去取这孩子的一件宝蓝小衣赏?”
“应该是。只是,取这宝蓝小衣做什么?”
“那里面可能有太后要交给咱们的东西。”
“那怎么不直接给我?像今天这样。”
“糊涂,你拿个小纸条儿回来都如此费尽心机,要传些更复杂的东西,怎么可能躲得过皇帝的眼睛?”
“说的也是,你是没看见今天的阵仗,那么多人,就监视我一人,淑妃母亲想给我一条干净的帕子,都让宫人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
“这不就是吗!依我看来,太后这病,估计也是为了能见你一面而病得。”
“太,太后都病成那样了,就为了传一张小纸条?”
“那怎么办?皇帝完全隔绝了太后与外界,到现在都不让太后知道秦王的消息,就可见了。除了拿命搏个一击即中,还能如何?”
“那,太后是不是知道了秦王的事了?不然传什么纸条,取什么小衣?还这么小心谨慎。”
“还不清楚,也可能是旁的事。不管了,先想办法,要混进皇陵去。得赶紧打听出他们时候去皇陵。”
“好。”
☆、梨花玉落(十二)
皇宫在皇陵的动静并不掩饰,所以很好打听,没惊动什么人就得知了消息。为了能取得那件宝蓝小衣,一个丫头因为勾引大郎君,而被他的妻子给打出了府。丫头叫芳蓓,是府里最忠心机灵的侍女,出了卫国公府后,四处游荡了几日,找活计。但谁都知道她是从卫国公府出来的,还是勾引少主被赶出来的,所以哪家都不肯收留她。芳蓓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皇陵,好磨赖磨,终于是寻到了一份在皇陵外头做洒扫的活计,毕竟皇陵离京城还很远,那些消息还带不到皇陵,就算是知晓了,这皇陵里头服侍死人,也没多大关系,芳蓓就这么在这儿定下了。
从芳蓓到了皇陵后,这里的活就越来越多,芳蓓心想,果然是要有人从皇宫来的样子。一个月后,皇帝带着伤心的梨玉从皇宫过来了。衣冠冢的设立,同真的有皇子过世一样,典仪繁复,而梨玉是从头哭到尾,手里,正是攥着一件宝蓝色的小衣裳。芳蓓说是想见见皇帝皇妃真容,就使了钱,站到了皇陵里头,她从一看到这件宝蓝小衣,就甚是兴奋,可是,可是要怎么把它拿到手呢?卫国公府只交代她随机应变,连卫国公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拿到这小衣,真到了这境地,她到底该如何要把东西给弄到呢?眼看典仪就要结束了,芳蓓开始着急,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哄吵声,她探头看去,原来是梨玉哭晕了过去,皇帝和一群侍女内侍乱糟糟地将梨玉抬了出去,主持的祭司一下子也晃了神,所有人都不知道后头自己要做些什么,是要继续典仪,还是就这么结束。而芳蓓却一直盯着梨玉手里的宝蓝小衣,小衣一开始还被捏在梨玉手里,但不知什么时候,小衣掉在了地上,接着被簇拥着皇帝和梨玉的内侍一通乱踩,内侍宫女们都把眼睛放在梨玉身上,谁都没有注意那件小衣裳掉在了地上,而这时芳蓓假装侍者簇拥,赶紧跟上人群,一脚将小衣踢到了角落,后又装作是通道过小,被挤在了后头,芳蓓站在了角落一会儿,立定不动。当所有人的眼睛还在追随梨玉和皇帝的时候,芳蓓趁乱拾起小衣,塞进了裙摆下。还好冬日未过,衣裳厚实,让芳蓓蒙混过去。
芳蓓拿到小衣后,并未离开皇陵,而是等这次的活计全部结束后,用告假的方式,正大光明地离开皇陵,往城里赶。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侍女衣裳,在约好的地方,等着卫国公府出嫁的娘子回娘家探望经过,按说好的混进侍女中间,顺利地回到了卫国公府。芳蓓把宝蓝小衣用不起眼的包袱裹好,放在了下人们使用的茅厕里,当芳蓓转身刚走,卫国夫人的大侍女就进了茅厕,打开包袱将小衣收进衣裳里,最后带进了卫国公和夫人的寝室。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卫国公的大儿子伽罗和儿媳宛儿换了侍者的衣裳,偷溜进了父母的寝室,只点了一支烛火,卫国公和夫人儿子围在小衣旁,儿媳望风。卫国夫人摸了摸小衣,觉得里头有夹层,便小心翼翼地拆了那件小衣,发现了里头东西。卫国公和伽罗展开锦布,一如当时太后看到这图时一样的表情,震惊无比,伽罗压着嗓子说道,“这个,这个就是太后要给咱们的?”
卫国公缓慢地点了点头,说道,“看来是了。原来太后她们已经知道了秦王的事。”
“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谁弄来的?”
“还能有谁呢?太后被拘禁在宁安殿,连面都很少见皇帝。”
“父亲以为,是淑妃?”
卫国公看着儿子,摇了摇头,说,“不,这世上没有什么淑妃,她是你表兄弟的妻子,你该称呼一声‘玉夫人’。”
伽罗明白父亲的意思,点了点头,“是,是玉夫人。”
两父子不尽都想象起了梨玉取得这张图所经历的劫难,无不钦佩感叹。伽罗说道,“连清白贞洁都可以不顾,玉夫人可有想过她的未来?如果秦王将来登位,俗世很可能会容不下她。”
“这能有多难才想到?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这么做了,可见她对殿下的情义。”
伽罗小心翼翼地捧着布阵图,点了点头。
然,又一个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是他们之前一直回避地问题:该如何把图送到青雀手上呢?之前想着取来小衣没有那么容易,但在梨玉的设计和帮助下,他们还真的拿到了,所以如今,他们必须直面这个问题了。卫国公一直沉着脸不说话,伽罗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叹了口气,卫国公说道,“要过运河,有什么法子?”
“没有任何法子,现在东西岸一点互通都没有。”
“不过,咱们的祖宅,是在对面的。”卫国公的话让伽罗很是奇怪,跟他们的祖宅有什么关系,伽罗看向父亲,却见父亲淡淡地笑了,伽罗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卫国公继续说道,“不仅是祖宅,祖坟,也在那边。”
伽罗紧张了起来,急忙道,“父亲,您想做什么?”
“若是卫国公故去了,皇帝和林家,应该会同意把梓棺送到老家去吧?”卫国公轻松地说道,却听得妻子和儿子儿媳心惊肉跳,然他继续说道,“只送梓棺过去,不带送丧的人,应该会同意的。”卫国公这是想用装载着自己尸身的梓棺,为青雀传递消息!
“不,不行!父亲!”伽罗嚯地站起身喊道,“儿不答应,这绝对不行!”
卫国公也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道,“如果不用这等惨烈的方式,如何能瞒过他们,送出消息?太后和玉夫人都是女子,但为了殿下她们都敢做,怎么我们就不能?布阵图此刻在我们手上,成败就在此,你难道要让你姑母白白重病一场?让玉夫人白白承受皇帝的欺凌?她们那么信任我们,把东西交到我们手上,我们就要让她们的努力都枉费?即使不为了他们,为了我们自己呢?这些年我们家都成了什么样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