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不了窑洞里那种压抑的感觉。
“那你们怎么睡?”他有点好奇。
“当然是睡炕喽。”何欢头也不抬,继续摆弄自己带来的东西。
“可是只有一个炕,怎么睡呀?”他明明看到另外一间的炕上堆满了杂物,而且都是大件的,又土又乱,根本不可能在一天内收拾出来。
“北方农村都是这样的,一家人睡在一条炕上。”她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你没听说过?”
“可是男女有别……”石楠觉得愈发别扭,甚至有点不可理喻。
“那有什么关系,我和何乐从小就生活在一起,以前出去都住一个房间的。”
“那我可以睡炕吗?”他的小心思忽然蠢蠢欲动起来。
“你不是睡不惯吗?而且住在帐篷多浪漫呀,晚上可以看星星。”她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得一脸狡黠,满目调侃之色。石楠脸上有点挂不住:“真不给面子。”“是你自己丢掉的,怎么又怪起别人来?”“我这不是想尝试一下嘛!”“算了吧,我看你根本就没诚意,而且让一个豌豆王子睡又硬又土的炕,我们真的是于心不忍;到时半夜睡不着再搭帐篷多麻烦,还不如一早就睡到你的小城堡里。”
石楠暗恨自己嘴贱,以至于错过了与小美女同榻而眠的好机会。
院子里有各种各样的菜,她乐颠颠摘了西红柿和黄瓜,径自用塑料盆舀了水洗着吃,洗好把水都倒在了菜地里。不多时院子里进来一个男孩子,黑黑瘦瘦,个子不高,长相还算不错,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短裤,看到何欢便笑着打招呼:“你回来了?”很是熟谙的样子,让石楠有些微不爽。
何欢却很高兴:“哎呀,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正打算过会儿给你打个电话呢!”
“我听奶奶说看到有辆车往五奶奶家这边开过来了,就想着是你。”他笑得阳光灿烂,在石楠看来格外刺眼。“何乐陪你回来的?这位是?”他的目光变得晦暗,神色中有些东西难以分辨,却又分明不似刚才。石楠的心忽然就吊了起来,悬在半空落不了地。
“何乐的朋友,石楠,他跟南星哥关系比较好,后来认识的我们。听说咱们老家很好玩,从来没来过农村,就被我们诳过来了。”她笑嘻嘻地说着,指了指新来的男孩,“王青,我的好朋友。”
王青的眸子又变得清亮,大大方方朝他伸出了手:“很高兴认识你!”石楠的脸瞬间黯淡下来,勉强弯了弯唇线,敷衍地说:“幸会。”
他不过是何乐的朋友,而那个男的却是她的好朋友。真是天差地别。
何乐出来跟王青打了招呼,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看不出欣喜,也不觉得疏离。听他们聊起来,才知道王青是西北工业大学大三的学生,这是他第一次暑假回家,前两年都用来做社会实践,基本上没怎么回来过。
“听奶奶说你一回来就过来照顾她,真的是谢谢你啦!”何欢笑眯眯递给他一个西红柿,“我觉得奶奶越来越厉害了,你看她这么大岁数耳不聋眼不花,还种了一院子菜。刚才我看了一下,光是西红柿就好几个品种,居然还有我最喜欢的樱桃柿,你说她是不是知道我要回来呀?”
“她每天都盼着你回来呢,上次听说你喜欢吃,每年都要种上好几株。”王青微笑着认真看着她,目光十分专注。
“早说嘛,有好吃的我还能等到现在?一放假就杀过来了!——嘘!千万别让她老人家听见,不然要伤心了,嘿嘿!”她眼珠一转,笑得诡谲,“对了,八卦一下,听说你有女朋友了,还是个陕西妹子,有照片没,能不能先给我欣赏一下?”
王青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哪里有……你别听五奶奶瞎说,只是同学而已……”
何欢哈哈大笑:“哥们儿你至于么,交女朋友又不犯法,哎哟喂,害羞也有个度,一个大男人,像话吗,真是的。”
“行了,何欢,你就别强人所难了,人家还不能有点隐私权,你真是比太平洋的警察还管得宽。”何乐笑着打趣她。
“我哪儿有,伦家只是好奇嘛!”何欢朝他嘟嘴卖萌,何乐便伸手揪了揪她的嘴。
“哎呀,你竟敢下手偷袭,不想混了!”她起身追着何乐劈头盖脸一顿暴打,何乐喊着救命绕着院子里的菜地跑,看得王青边笑边摇头。
跑累的两个人坐在小凳上气呼呼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服谁。
“对了,王月馨也回来了。”
王青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何欢惊喜的表情:“真的?她也在?那真的太好了!赶紧的,打电话叫她过来!”打过电话他们又热烈地讨论起小时候的事情,陌生的场景,陌生的名字,让石楠觉得自己就是个局外人。
“这里怎么那么多人都姓王?”石楠忍不住想提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鼓起勇气问了个好奇了很久的问题。
“因为这里是王庄呀,当然是姓王的占绝大多数喽!”何欢毫不留情地鄙视他的智商。
“可为什么你们姓何?”他愈发不解。
“五奶奶不是我亲奶奶,是我认的奶奶。我爸爸是孤儿,我们从小都没有亲奶奶的。”
石楠更懵了:“那为什么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认奶奶?上海有那么多敬老院!”
“当然是因为缘分了,你的不懂。”何欢乐滋滋说道。石楠还没等到下文,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走了进来,一身浅黄的连衣裙显得整个人朝气蓬勃。
“什么风把你俩给吹来了——哟,还带了男朋友过来?”走近才发现女孩子五官长得并不漂亮,单眼皮肿眼泡,鼻梁有点塌,鼻翼两侧还有浅浅的雀斑,但难得的是气质不错,衬得平凡的五官都生动起来。
“他不是我男朋友,”何欢拉长声调不悦地说,“你真是没记性,我说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说完冲着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王月馨不屑地哼了一声:“放心吧,没人跟你抢。我本来以为你眼光终于好了一回,没想到病还没好,没忘了药不离身吧?”
何欢冲过去作势掐她:“几年不见,你怎么还这么损?就不见继承点好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我妈说我向来都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典范。”
“就你这样儿还精华呢,我看是糟粕集中营还差不多。老实交代,在人大毒害了多少好青年!”
“我这么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好姑娘,怎么能做那种事情呢?再怎么也不能便宜了外人不是?”
“那就是看上内人喽?”何欢憋着笑调侃。
“去你的,没正经!”她啐了她一口,问起纪南星和纪晓月的情况。
“走的时候没问他俩,南星哥下旬要去上班了,晓月对回老家一向不怎么感冒,我这次也是突然很想回来,连东西都是现从超市买的。”何欢从一堆东西里面翻出一个猫咪的笔筒送给她,给了王青一本书:“实在想不出给你带什么了,就从书架上找了本书,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竟然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石楠简直要昏倒:这也能当礼物送的?
没想到王青竟然很喜欢,而且是打心底里喜欢。他郑重其事地双手接过,满眼放光地说:“一直都想读的,都没空去买。真是雪中送炭,没有比它更让我喜欢的礼物了。”
石楠顿觉自己格外肤浅,与在座诸位思想不在同一国度。果然,他们的下一个话题直接转到卢梭,尼采,亚当斯密,以及苏格拉底……他觉得眼皮都困得睁不开,却又不好意思表现得一无所知。最终自然属性终于还是战胜了社会属性,他坐在小凳上靠着窗台光荣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王青和王月馨都已经离开,天光还是亮的,看看时间却已是晚上七点。他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我竟然睡了那么久?还是手表出问题了?”
“得了吧,豌豆王子,你那尊贵的汉米尔顿不会欺骗你的。北方的夏天天长夜短,你的的确确靠在那里睡了两个半小时。怎么样,硌得慌么?骨头有没有碎掉的感觉?窗台的棱角是多么的锋利,它像出鞘的利剑一样直直刺入你的骨髓,让你在痛海中翻滚挣扎。啊,勇敢的战士,千万不要倒下,让你的坚忍不拔精神在我们的心中开出永远灿烂的花!” 何欢用夸张的诗朗诵腔调和表情对着天空吟诵,石楠窘得恨不得有个地缝直接钻进去。
晚饭是何乐和老奶奶共同完成的,小米粥,土豆炖牛肉,主食是馒头,还有腌萝卜和腌白菜。石楠觉得何乐就是个天才,做什么都做得比别人好上三分。相比起来,何欢就是地道的米虫,好吃懒做,任性妄为。这姐弟俩差距未免太大,更像是兄妹或父女。
“吃得惯吗?”何乐问他。
“味道很不错,比那些名厨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说得真心实意,何乐也不谦虚,只是微微一笑。
“那是,我们家宝宝可是多年实践才修得一身真功夫,跟着他混嘴巴和小胃是不会吃亏的。”何欢狼吞虎咽,吃相却还算优雅。
“你刚才还没说完,为什么会来这里呢。”他想起盘桓在脑中的疑问,不由又翻了出来。
“因为纪南星的奶奶家在这个村。啊,想想那些不谙世事的岁月,多纯真多美好。”
纪南星!又是纪南星!石楠现在恨死了这三个字,如果有可能,他会把它们从字典时抠掉,从汉语中剔掉,从最最远古的时候就扔到爪哇国去!
作者有话要说:
☆、青梅竹马 1
虽然情侣的誓言在变,虽然说谎的方式在变,但那些魂萦梦系的秘密不曾忘记
——周治平《青梅竹马》
六岁那年暑假,何欢的爸爸要去纽约出差三个月,她妈妈梁思语要和纪南星的妈妈兰子嫣去新西兰,南星的爸爸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孩子,两家人商议之后决定把他们都送到纪南星的奶奶家。纪南星的堂妹纪晓月知道后哭得死去活来非要跟着回去,她妈妈最后不得不妥协,让他们一起回了老家。
四个孩子就这样来到陌生的乡下,开始了梦想中的冒险和奇幻之旅。刚到的时候一切都是新鲜的。新鲜的山,新鲜的树,新鲜的鸡鸭驴,连空气都比城市清新。
然后现实残酷,经过最初的兴奋和好奇之后,接下来的种种都让他们难以适应,每天叫苦叫累,提出的要求总是得不到满足,这让他们沮丧和愤怒,于是加倍地用哭闹的方式讨回来,纪家的院子成天鸡飞狗跳,两位老人被折磨得苦不堪言,最后索性听之任之,对于他们的种种无理要求再也不理不看。孩子们被磨去了性子,一个个学乖了,慢慢适应了乡野生活,倒也乐在其中。
他们用烧火的火铲和泥,用玉米杆搭房子,用石头砌城堡,在小小的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但孩子的任性和自我注定了彼此的矛盾,在一次搭房子“宅基地”争夺战之后,愤怒的纪晓月一手指着何欢的鼻子,一手叉着腰说:“这是我奶奶家!你给我滚出去!”
“谁稀罕住你奶奶家!”小孩子的心是敏感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何欢妥协,尽管心里十分害怕,但她还是背着自己的书包,带着所有行李大摇大摆走出了那扇束缚了他们两周、她曾无比渴望走出去的铁大门。何乐默默地收拾东西跟在她身后,像保卫公主的骑士。妈妈总是嘱咐他,要保护好姐姐。所以她去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这是他的原则。
她不敢走得太远,怕纪爷爷他们去地回来找不到他们,可又怕离得太远被纪晓月看到后嘲笑,只好在房子另一侧徘徊。纪家的房子靠着玉米地,天色渐渐昏暗,山野的风猎猎吹过,何欢吓得哇哇大哭。何乐放下背包,搂着何欢的肩安慰她:“姐姐不要怕,有我保护你呢!”
这时从玉米地里走出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用苍老但温柔的声音问他们是谁家孩子。
何乐警惕地将何欢护在身后,一脸戒备;何欢却被老太太温柔的声音打动,扑到她怀里大哭:“奶奶,我没有家了,让我住在你家好不好?”
就这样,他们住在了五奶奶家。晚上纪家大动干戈,找遍半个村子才一路问过来。
“我喜欢这里,我和何乐就住在这里了。”何欢非常执拗。
“那哪能行,你妈回来我没法交待。来,听话,跟奶奶回去。”纪奶奶慈眉善目,一心想把两个孩子哄回去,“小孩子吵吵闹闹过去了就过去了,奶奶给你教训小月,叫她再不敢欺负你。”
“跟她没关系。我想住在这里。”小小年纪就固执到无人撼动,何欢也算是个奇葩。
从此,五奶奶家成了何欢的根据地,她再也不担心无家可归。
第二天纪南星带着晓月一起过来,很认真地让她道歉。晓月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迫于哥哥的淫威,很没诚意地说:“对不起,你们回来吧。”
“我喜欢住窑洞,”何欢肉肉的小脸上泛出浅浅的梨窝,“我喜欢五奶奶家,不喜欢你奶奶家。”
纪家是新盖的红砖红瓦房,五间正房四间南房,红砖墙,高高的红色铁大门十分威风。可她不喜欢,因为她讨厌束缚,讨厌住在别人奶奶家,相比起来,宁愿在破破烂烂的窑洞,跟一个孤身的老太太住在一起。
她和何乐爬上爬下,在院子里任意折腾,甚至在征求了五奶奶意见后出了大门,蹲在屋后的草丛里抓蚂蚱。纪南星和晓月也被吸引过来,先是站在一旁看,没过多久就热烈地参与进来,小小的玻璃罐头瓶不大一会儿就将好几只绿蚂蚱收入囊中。
“哎呀!蚂蚱的腿断了!”何欢哇地一声哭出来,手中捏着刚捕到的一只可怜虫,“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怎么办,好可怜,呜呜……”
纪南星微微蹙眉,拿过掉下来的半条腿,找了条宽扁的草叶子,撕下一个细条,用宽的部分包住断腿接上去,又用细的认真地绑了两圈,打了个结,帅气得俨然如电视里的外科医生:“好了,这下蚂蚱又有腿了。”何欢欣喜地看着包扎后的小可怜,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南星哥,你真厉害!”
何乐在一旁不屑地嘲笑:“接上去也没用了,断掉的腿是接不上来的。”
何欢冲过去揍他:“坏宝宝,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