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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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镜-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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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局。
王永远必须先考虑整个修罗界,所以,如果出现了反乱,剿灭是首要的,可剿灭之后的安抚更是不容忽视;再加上无论能否成功平乱,其他几界都定会来参上一脚,那时,又当如何?由得他们为了一平战意而单挑到天毁地灭?
他们俩,必须至少活下来一个,担起那时不知是攘外还是安内的责任。而此时,王不派她去对付那小子,反倒只让她回到边防,意思便是——
舍他而保她!
为着全界安稳着想,王不能留一个反乱来担当神将之职。若真偏宠着他,恕了他的罪,任他一路抢下神将之位,修罗们会怎么想?为了平乱出生入死的神将们会怎么想?狠下心肠决定亲自迎战爱徒的第五神将,咬牙上书请战的大帅,又会怎么想?
稳不住满界修罗的王,如何防止趁虚而入的各界众生?如何保住修罗界?
所以,宁可舍弃用尽心血培养的神将继承者,也要保住修罗界不被毁灭。
那小子不知道,可是做过王城守卫、陪伴过公主练武、与王相处过的她明白,王在看着他们俩时,目光里不只是欣赏。那是……近乎亲人的宠溺,费尽心神的思考,就像是为孩儿前途忧心头痛的父亲。
要舍弃他。王,您到底是忍了多少心痛,才能这样笑着作出决定的?
无法再凝视王的面容,她久违地躬身,单膝缓缓跪下:“火莲,谨遵王命。”
那小子,知道他作乱的后果吗?他知道他现在反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修罗王吗?
飞回北疆的火莲忽然很不愿想象那个时刻。后悔莫及的他毁天灭地也换不回曾经的和平欢笑,而她,只能站在血海尸山的修罗场中,放出红莲之火,与满手鲜血的他最后战一场。
无论最后谁杀了谁,都再不能像过去那般,在打得两败俱伤后相视大笑,共同举酒邀月,跟着大伙一起欢笑弹歌了。

他面对的第一位神将,正是身为十一神将的驸马,他的旧友。虽然只是一会之交,那一场笑闹风云也足够让北疆军将把驸马当成友朋。可惜的是,如今相见,他们已没了故友重逢的喜悦。
他厚着脸皮,在马上朝着对方招手扬笑。
回应他的是一支差点射穿他脖子的三棘铁箭。他身子一侧躲过,身后的一名战将却没能避开,被直接穿透钉在了地上。
驸马的杀气惊得他身后一排战马惊惶失措,扬啼嘶鸣中掀翻数十骑兵;缓缓扩散的杀气不言不语,已将他身后军队逼得后退数丈,只有他似是毫无所觉,仍旧骑在马上笑得轻佻。
看来驸马……不,十一神将,这回是要玩真的了。很好,他杀过黑道,砍过富豪,就是没机会让手里兵刃尝尝神将血的滋味,这下机会来了。
再扬首,他的笑不再甜美如稚子,微微眯起的黄金眼瞳缓缓睁开,平日里让无数修罗看了就心跳不稳的潋滟眼波突然就化作了冬日北疆的千刃冰峰,勾起魅人弧度的唇懒懒弯起,携着杀气伴着呼吸张扬开来,凝脂白玉的脸庞悠悠染上一层诡异色泽,一眼望去便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浓烈。只见他反手取弓一甩,弦断弓直,在他手上飞快转过一圈之后高高扬起紧紧握住的,赫然已是一支铁枪!
虽说是两将对垒,十一神将仍旧在那一瞬间被逼得无法直视。并不像是那回见到的绝色笑闹,现下的他,光凭逐渐扬起的杀气,竟是比手中那柄铁枪还要锋芒锐利,他那一眼望来,身后的副将坐骑竟不安地倒退数步,低低哀鸣。
这小子……浑然天成的狠戾杀气,简直比他这久经沙场的神将还要可怕!
狠狠压下满心的惋惜不解,十一神将扬手便抽出一双长剑,利喝一声,身未动,剑气已直刺至他面门!
刺啦一声,在风里猎猎飞扬的披风已成了碎片。而那声未停,他的身影就扑到了十一神将面前,反手握枪由下至上,一道弧线划过,两军只见十一神将飞身而起,下一瞬间,座下奇兽低鸣一声,脖颈处喷出的血雾已染红了半片晴苍。
“兵刃够快,就能让血直接喷出来呢,”踏着血雾追上半空,他飞扬跋扈的神情也透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魅惑。一枪刺向举剑格挡的十一神将,清清柔柔的声线故意压低,醇酒般的迷离华丽,“呐,这声音,很好听吧?”
“你该死……!”被那一枪碎了左手长剑,十一神将让杀气染红了眼。
“呵。”低笑,他突然松了手中长枪,五指虚握一圈,长枪立即如铁钻般飞速旋转起来,直直飞出,一枪刺向十一神将胸前护甲,他顺势握住枪尾牵住走势,一横划下,十一神将胸前铠甲顿时碎裂,鲜血迸射!
“呵,”仍是一声低笑,那姿容绝世的少年将领杀气四溢的眼中竟露出了一丝兴味,好像是发现了有趣事物的孩子,笑得天真纯澈,“护心镜?公主果然情深义重呢,连皇族护身法宝都给了你。”枪尖再次不留情面地连连刺下,只攻不守,点挑撩划,十一神将只见眼前一片银光闪烁,咬牙力挡之下,赫然发觉,他竟是只对准了护心镜!
该死的!十一神将暴喝一声,杀气陡长,右手长剑虚晃一周,日光下却看见漫天剑影飞度,虚实难测间,他臂上便已挨了重重一剑,剑锋之利,剑气之狠,竟让他险些就要松了兵刃!
好刁钻的剑!每一片剑影皆为虚亦为实,因为那分明是无数剑气融合着十一神将的术法而出,每一剑都瞄准了他身上的脉门血管,若挨上三剑,这辈子就甭想再举起一件兵器!
有趣啊!他几乎狂笑出声,长枪顺着无数剑影虚晃一招,右手空出,五指合拢再展开,一朵红莲之火轰然迸裂,无数莲瓣为他接下剑影杀气,左手握紧长枪,在十一神将惊诧的目光下无比准确地滑进他的剑影中心,贴着剑身直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变得迟缓。
十一神将看见的,是银蛇般的枪刃滑过长剑,穿透了他的臂上铠甲,一路随势向上逼来,最后,终结在他铮然碎裂的护心镜中央。那个少年黑发玉面,金眼凛冽,左手向前一推枪柄——
一道女子的凄厉呼喊划破了喧嚣沙场。
血腥的气息铺天盖地,十一神将猛然想起:
那是妻子呼唤自己的声音。
一切,归于沉寂。

……年十月十三,天象陨星,叛军兵迫垂云山,十一神将哲昀率军力拒,未敌……




窥镜

拔剑作刀,斜劈而下,无数剑影伴着红莲火焰从天而降,好似烟花盛放。
但,这样的“烟花”若是成了落地炸开的武器,便再也无法使人心生美感——尤其是被当作目标的地方。
第十二神将镇守篁川,她没能料到的是,这个前日一枪刺穿了十一神将的叛逆,今日所用的竟然就是十一神将独步修罗界的剑法!
来不及为被偷了剑法的同僚咬牙,面对红莲火焰铺天而下,她当即跃至川水之上,高扬起手中一双银枪后朝着川水狠狠刺下。等她再提起银枪时,奔涌的川水化为条条水龙盘旋而起,呼啸着迎上天空降下的流火,用粉身碎骨的代价将它们一一熄灭。
水雾遮天,她飞身而起,左手银枪对准他身后崖上的军队直直射下,只听一声清叱,银枪射落之处山崩地裂,马嘶兵乱,来不及退避的前锋军队收势不住,随着崩塌的半片山壁坠落江水之中!川水如龙,瞬间便将落水的修罗席卷而去,消失无踪。
“喂,”她未及喘息,原本高站空中的少年已立在眼前,呼吸可闻。他的笑,绝色倾城,“你是在跟我打啊,怎地不专心些?”
一把握住他的右腕,那柄长剑已刺透了铠甲重衣,能清楚地感觉到,若偏了一分便是直接穿透她的身子让她血洒疆场,手上一用劲,他的护腕甲胄成了碎片,而她另一手的银枪已瞄准了他的颈项!
但,他的左手,仍是比她的银枪快了。
只快了一瞬。
一瞬,在决斗中便足以致命。
“抱歉呐,”他溅上了几滴鲜血的脸庞出奇魔魅,那笑容却偏偏甜美天真,竟连声音也无辜得紧,“忘了告诉你,我练过手刃。”
手刃,以手为刃。
他的右手长剑穿透了她的铠甲却没能刺中她,可顺着剑势贴近她的他,一抬左手便直接穿透了她的胸腹。
她左腋下的伸出的长剑纤尘不染,亮如秋水;但那只穿透了她身体的左手,却是鲜血染遍。仿佛白玉雕就的修长手掌,五指并直成刀,鲜血从他指尖缓缓滴下,飘落风里,倏忽不见。

鲜血涌出,滴落玄色地面,一片静寂的殿阁中听来,也有了声音。
修长手掌猛然一把掀开她,连人带椅地把她掀翻在地。关节碰上石板地面,“喀”的一声,被湮没在椅子倒地的响声里。
一声不哼地缓缓立起身子,双手左下右上,端持铜镜,已成习惯。
手掌高高扬起,端凝沉默垂首的她半晌,终是放下,妖皇眼中不悦之色却是丝毫未减。这丫头与镜相容得极为缓慢,持镜多年,也不过是能让心神空白、元神出窍入镜而已,要透过她领路窥镜见得一切详尽,却仍是不成。
修罗界叛乱,消息早已传遍各界。连向来自命超脱的佛界也偷偷派了探子潜去,就想趁乱捞些好处——众生皆知,佛界与修罗界天生不睦,若是修罗界真出了动摇大事,佛界随时都会找个名目去将那里扫平。其他几界除了人间懵懂不知,哪方没有在虎视眈眈?
但即使这般混乱,修罗界的边防却依然坚固得让众生捶胸顿足。修罗王竟没有从边关调派军将参与平乱,反是派出亲随的十二神将镇压逆反。
边防不得而入,魔类们传回的消息又断续不清,他只好来到玄音殿,从镜中窥知一二。
看了方知,修罗界的叛乱竟已到了如此地步。虽然只看见那名叛将击杀神将的情景,也足够让他将这些日子看到的片段景象结合、推演。连十二神将也能对付的修罗,若是为敌,岂是简简单单“可怕”二字所能形容?!
放纵属下妖魔刺探修罗界多年,他可谓是几界中将修罗界脾气摸得最透彻的。那一族天生战将现下看来的确内讧不休,似是有机可乘,可他明白:若是有外敌此时想要趁机进犯,无论是叛乱还是修罗王都会同仇敌忾地一致对外!
他犯不着去撞这种祸事,但,那些摸不清修罗界脾气的天上神地下鬼以及早想灭了修罗族的佛,这方面的耳根子可是软得很适合被挑唆去作乱的。
妖皇深深呼吸一下,平息了心底的不悦,手掌轻挥,从地上站起的女儿就重新坐回了黑檀椅上。他上前一步,伸手欲将她乱了的发丝拨回耳后,指尖刚碰到她的发,她便是一缩,一道极轻却也极冷的结界瞬间让他指尖凝住。
这是……鬼界的术法?她怎会习得?连秋韵都不懂得!妖皇双目一眯,强硬地抬起她下颌,逼着她迎上他的眸子,那道结界尚未成气候,他只需稍稍凝神便可破解。打量着她的眼眸,妖皇静静吐了口气,放开了她。
她的眼仍是异色。
世间各界混血儿并非少数,可异色眼眸的混血之子却极为稀少,想想似乎不合理,其实原因,就在于“选择”。
无论是那种众生混血之子,初生时皆为异色眼瞳;但伴随成长,有的是父母为其作出决定,选择一种血脉而封印另一种,定其终生血缘;有的是自身成年后作出选择,自封血脉成为某种众生。因为身怀两种血统,往往短寿或是被排挤,生存极难。
异色眼,毕竟是众生的异数。她成年已有时日,却始终未曾选择血脉,倒令他安心。只要她还是一双异色之眼,就无法出逃别界。她习鬼界术法,不外乎是为防她那些兄姐罢了。
又深深看她一眼,妖皇缓缓沉声:“尚差强人意,不得松懈。”
她抱持铜镜,垂眸躬身:“遵父皇命。”
妖皇的眉皱了下,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拂,“明白就好。”转身,大步走出玄音殿,不多久,殿阁再次恢复静寂。
她终究太过天真,怎会以为元神出窍,总不会被发觉?坐在椅上微微苦笑,万幸,她尚未练到让妖皇满意的境界,还不会给娘亲带来灾难。
透过她的眼来窥镜,她所见即窥镜者所见。但这面她抱持多年的铜镜,似乎还不能容她任意指挥,她可以在心静如水时用它观天察地,甚至追溯过往,却还不能用它改变所见的一切。而妖皇所希望的,也许就是这一点,若是能利用她如一名先知般窥知悠悠岁月,在镜中加以改动,只要一点极轻易的动作就能顺利地改天换地。
她过去从不知道,有一天竟会抱持着可能使天地变动的钥匙,如此危险的物事,却静静在她怀抱之中安然度过不知多久的岁月。她的冰冷体温暖不了它,它映照的红尘万丈亦动不了她的心绪,明明她与它已极难分开,却依旧陌生涩冷一如往昔。它于她,就像是万里冰海中的一块浮木,虽能搭救她的性命,却无法让她心生感激;也许终有一日,不是她受不住冰海折磨沉尸海底,便是它耐不住浪打水寒腐烂而去。
那一日,还有多久呢?是啊,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猜测自己的死期?想着这些,心底竟奇异地漾起一丝快意。垂眸看去,镜中映出的面容苍白如纸,浅色的唇却悄悄弯起弧度,笑容诡秘。

十五方过不久,夜空明月依旧圆满,虽然看起来疏离了些,但对着这样的月色饮酒放歌,仍不失为风雅。只可惜此刻拎着酒瓶孤坐崖顶树梢的他,并没有邀月的心情。
“啊啊,还是输给她了呢。”难得的败绩呀,他终是低估了十二神将的心。拼着性命的代价,也要先把敌军的前锋猛将统统解决。他那记手刃虽是让她血洒疆场,她掷出的那一枪却让摩罗萨一瞬间就损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加上那些原本放在崖上的排弩机,即使收拾回来也无法再用,难怪今晚摩罗萨连庆功宴也开得意兴阑珊。
不过,三日内力战两名神将,总算是稍稍抚慰了烧得他不得安生的战血。一路这么挑战下去,总会见到师父的,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师父师父,那时您能帮我激出多少实力?我很期待啊。
举酒望月,银白月色如纱似幕,飘渺的思绪如远方传来的柔柔长笛吹进心底。曾几何时,他也学会了对月思情?那黑衣雪肤的公主殿下,黑色的身影就站在他思绪深处的角落里,只要战血稍稍平息,她就会跃然而出让他辗转沉迷。青丝万缕,芳泽柔细,拥抱着她的时候,多么躁动的灵魂都可以得到安宁,众生无数,却只有她身上有那样清冷淡定的气息,他怎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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