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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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镜-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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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手被缚,他掏出煜受托送来的匕首切断绳索,细细揉着她被捆缚得泛出青紫淤血的手腕;她颈边一道细伤,他摸出自己调配的药膏替她细细抹上,那药膏药性极强,一抹上去便是刺痛,她终于发出了第一个抽气的声音。他却沮丧了——军师教的时候,说过这药若是调的好,抹在伤口上应该是很舒服的……

为自己没有医药天分郁闷片刻,他便想再仔细检查她还有无伤口。她微微暖了面颊,推开他的手捂住衣襟,呐呐出声:“没别的了。”

她说,他信。她的脉搏平稳细弱,很正常。他摸摸那张雪白小脸,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到怀里暖着,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喉咙终于吐出平常的笑语:“你让我好想。”

她沉默,不知如何应对。他模样与上次相见差别甚大,容貌虽是一样的精致美丽,却没了那锋芒毕露的锐利张狂。一身平凡的黑衣布袍破烂好几处,脸上亦是多了几道细小疤痕,若不是他那对醒目金瞳,她恐怕会以为这男子只是个修习了数年道法的……凡人。沉默半晌,不知为何竟问了句话:
“你……怎了?”

他带着几分怪异傻气的笑声呵呵响起,好久才停住,俯下脸来在她脸颊极亲昵地蹭啊蹭啊蹭好一会,方才缓缓道:“修为没了而已。呐,是不是很心疼?有没有想要哄哄我、安慰我、给我一个温柔的拥抱……?”

前半句他说的云淡风清不以为意,后半句他说得兴高采烈却又故作可怜,撒娇意味浓厚无比。

不心疼,只是觉得不知为何竟会问他话的自己……是笨蛋。

颈上一凉,他愕然抬眼。

碰上他盛着惊讶的眼眸,她恍然回神,手却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双手,不知何时竟放在他肩颈处,轻轻环起,似一个尚未完成的拥抱。

见他的眼眸从惊讶到欢喜的跳跃性转变,她极少有地尴尬起来,正要抽回手,他却一把将她紧紧揽住,不由分说就在她脸颊乱亲一气,快活得几乎可以看见身后有一条大尾巴“啪啪啪啪”甩来甩去,只差汪汪叫上两声来增加效果。

这么一会儿,她已笨了两回。

她应该提醒他,他已陷进了一个局里;现在他应该立刻把她放到远离众生之处,然后远远离开。

“你……”一瞬间的迟疑掠过,她咬咬唇瓣,甩去那些陌生奇异的感觉,“你放了我……”

只说了半句,他猛然抬眼,凶巴巴地瞪着她,可眼里那些过于兴奋的愉悦却让他一点威胁之气也无:“不要!我抢得那么辛苦,怎么能放?你再敢说这种话,我就……就……”

她垂了首:“我不说便是。”

“……喂喂!你应该再说下去的!你应该继续叫我放了你,然后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让你‘闭嘴’啊……你再说一点嘛……”太没道理了!他记得以前看军医追姑娘时用的就是这一招嘛!明明差点就可以顺利地吻到……

也许,她低估了他把一件正经大事弄成一个笑话结尾的能力……

山庄里,躺在床上欣赏着银爪的闇魔勾着唇,身下垫着一张柔软华贵的黑狐毛皮,床畔站着总管打扮的尸体傀儡。

“果然……还是这家伙最有趣啊……”公主殿下虽是极好,但若再加上些点缀,应该会更加更加的……美味吧。他喜爱的欲望越多,才越值得布下这场游戏。

因为重视的人而培养出愿望的心魂,才是这世间最为美味滋补的啊……值得期待,太值得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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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魔(外形可以忽略,重要的是气氛很合某罗心意):






逃亡

她不再说要他放她走了——她直接用跑的!

闇魔在她身上下的咒法很是巧妙,若无众生来劫她出去,她便会成为无法言语的哑子;只要有人将她从山庄劫出,咒法便随着困缚她的绳子一道自解。所以绳子被割断前,她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重获自由,心知肚明这修罗不会放她离去,只好自己走了。她乖乖随他上路,却在路上悄悄寻了个机会,趁夜而走,只言片语未留。

太伤修罗的心了!

他咬着牙寻了整整三个昼夜,才从路边的树妖嘴里逼问出了她的下落。找到她时,她孤零零地躺在一棵大树枝叶中,满面疲惫,睡容苍白,消瘦憔悴,却没忘记用枝叶混合着术法搭成结界;若不是他有先见之明地偷偷在她耳垂抹了一滴鲜血作记,那真是找到吐血也难以发现。

“哪个修罗找新娘像我这般辛苦?”自叹一声,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心疼地为她轻轻揉着眉心,“别再跑了,我的修为还很糟糕,再这么下去,真的吃不消啊……”虽说娶新娘就是要咬牙用力把命拼(驸马的名言),但那也得是在心有余而力亦足的情况下才比较容易实施吧!

被他揉着眉心时她便醒了,却无法立即挣脱开去远远逃离。他的话,说得那么不正经,她却感觉到了——他手上那些粗糙破碎的伤痕,他衣上那些风尘仆仆的气味,他的声音不再轻柔魅惑而是嘶哑若砂……明知他们在一起只会称了闇魔的心意,却无法推开他一走了之。

因为,他抱着她的臂膀,似乎比她还需要一个依靠。

他本该是很骄傲的修罗罢?比天界仙人还要精致的无上美貌,天下卓绝的倾世武艺,修罗族中年轻战将的殊荣,无论哪一项都可以成为他骄傲的资本,可是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仅有的这么一回心软,让他们过上了很长一段日子的共同逃亡生活。

在妖皇的刻意传扬下,她变成了众生眼里得之即可通天彻地的上等肉;失去了一身修为,他变成了无数吃过修罗亏的众生眼里的最佳报复对象。每一晚都无法睡得安心平静,每一日都要提防着迎面走来的众生。

他却不愿在这时带她回修罗界,因为现在的他太弱,弱得会被修罗说成是靠着装可怜才能把新娘带回去——这种名声比没有修为更难听。

而她亦从不要求。结伴而行,便仅仅是结伴而已,并无什么让他带自己逃离这一切纷扰的期望。因为很早以前,她就习惯了无求。

他们彼此合作,他教她活用学过的术法击败前来挑衅的对手,而她在他打坐修炼时为他布下结界,挡住窥伺的众生。

他叫她做“好姑娘”,听起来是人间夸奖女子的话语,她也就默默地应了。而他不知是有心抑或无意,越来越想不起问她的名,只日复一日地唤着——

好姑娘,好姑娘,好姑娘……

没有告诉她,这是修罗唤着心爱的女子时,才会吐露的亲昵称呼。在他们结伴同行了半个月之后,他才想起似乎该告诉她自己的名。

“好姑娘——”他拖着撒娇的尾音蹭到正在摘野果的她身边,“你还不知我的名罢?”

她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转回了那枚正在摘取的野果上。一眼,他便知晓她的意思:不必知,你是修罗。

的确,因为他们一路偕行,彼此唤名的时候其实不多;她又不爱说话,要叫他,常常是用手轻点一下,根本不出声。可是这样,让他觉得她在建疏离的墙,虽然偕行,却并不想让他靠近些许。想到这儿,他不甘心地扳过了她的脸庞,认真了口气:“记住好不?我叫……”

煞风景的刀剑就在这时□了他们中间。

“毒手修罗——纳命来罢!”

那一声巨吼,盖过了他说话的声音。他的新娘没有一丝迟疑,十指交叉再分,一连五个手诀变化结印,将他早晨教过的阵法轰隆一声砸了出去;而被打断了重要讲话的他无名顿起,一拉肩上的布袋,袋子里刚刚调好的药粉铺天盖地冲着杀来的追兵洒了出去。

“算你们运气好!我还记不清七步倒的剂量,各位可以撑上十五步……喂喂!为什么你们会吐血的?七步倒是迷药不是毒啊啊啊——”

哗啦啦,砍杀而来的十六个众生当场躺下了五个,七窍流血抽搐不已;十一个捂着口鼻逃走,三个跑了五步便倒地不起,剩下那八位只来得及吼出“给我记住”便再没能说出话来,忙着为自己点穴止血找解药去了。

金色的眼瞳沮丧地眼泪汪汪,耷拉着耳朵蹭到他的新娘身边去诉苦:“我明明调的是迷药……我的调药技术明明有进步的……”

暗暗叹了口气,她蹲下身子在尸体上摸索起来。很熟练地掏出他们需要的一切东西:钱袋、药品、珠宝首饰……

来到人间这么久又没学过点金术的少年和少女,在结伴之初就很有默契地达成了人间金钱的重要性的共识,于是在多次的反追杀行动中,练就了相当实用的本领:谋财,顺便有意无意地害命。

从没学过“公主高贵论”的她到了人间,学会从追杀者身上弄钱不过花了十二日;而向来就懂得在打击敌人的同时为自己创造利益的他,更是将这条理论用得驾轻就熟。对这两只少年众生而言,弯下腰去在敌人身上摸出宝物和钱财,跟自尊、矜持、仪态之类,毫无关系。要生存,便得学会最直接而省力的法子,无需羞愧。

解决了这一票追兵,他们又踏上了逃亡之路。他也很顺理成章地,忘记了要跟她说的话。

“好姑娘……我刚才是不是要跟你说什么?”

“……忘了。”

“是吗?唔,既然你会忘,那就不是什么重要之事。”他拉了她的手,她已成习惯,没有挣脱,他于是笑眯起眼,眉梢眼角顿时又涌上了白堤绿柳三月飞烟的柔然美色,“咱们接下来去北方的城镇,快入冬了,那地方的气候你定会喜欢……”

她听着他的柔柔叙说,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

忘了。

她回答这两个字前,那一瞬的停顿,是为何?

被他那样看着的时候,她没有挣开,那是习惯……还是……期待?

三丈远的大树上,闇魔悠然看着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低低扬笑。

“又多了一种滋味呵……越来越美了呢,我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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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季的第一场细雪,就在他们踏上向北之路的途中降临人间。

初雪还没有成片,只像是极细的轻沙纷纷扬扬,断断续续地下着;一落地便化成了水,积不成雪堆也冻不住流水,倒让气温变得更加的低。走在路上,泥泞冰冷,脚上的鞋无法避免地脏污透湿,即使戴着斗笠,细细的寒风吹袭,亦是同样地令人难受。

牵着她的修罗不时抬起斗笠的檐角,冲着她笑笑,问一声:“冷么?”握着她的手,手心微微温暖,手背和五指却已冻得通红。

她摇首,暗暗地尽力收敛自己天生的冰冷温度,让属于妖类的那部分使血液稍稍暖和点。跟她在一块,并不能彼此取暖,她只能尽力让自己别再给他添冷而已。

他手上的伤口受了冻,裂开了许多血口;他调的药又不怎么奏效,于是她学了人间的冻伤药方子,替他和药护手。他那双本是羊脂白玉雕就般的手,失去了自愈能力后变得粗糙如姜,几处指掌的关节也因打斗受伤而微微扭曲,至今仍没能恢复。

就是这样的手,牵了她在人间没有目的地地四处行走。他像是并不急着去找个清净无扰之处静静修炼好拿回自己失去的东西,更乐意带了她在人间流浪来去。

他总是向她夸耀自己的人间见识。

“瞧,这个就是人间娶亲的仪式之一啦!大红灯笼高高挂、贴红字、买很多喜气的东西……”雪停之时他们进入了北方小镇,他掀了斗笠,兴致勃勃地向她介绍着市集上的凡人在做的事情。

“……这只是办年货。”虽然很想听他说说就算了,可他没看见旁边的好些凡人都在奇怪地盯着夸夸其谈的他看么?不懂却老爱在她面前炫耀,他不知道她早就从娘亲那里听了很多年的人间知识。

眉飞色舞的小修罗当场垮了脸,咕咕哝哝一阵,郁闷地拉着她走进路边酒楼找吃的去。

他们打扮寒素,两脚泥泞,店小二自然没将他们往楼上雅座带。带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服务周到地给他们送上了茶,听他点完饭菜便转身走人。现在正是下午,店内客人并不多,难得清静地喝下一杯热茶,他的脸总算浮起一层血色。

入镇前他们一齐探过,这座小镇还没有多少法力高深的众生。就是说他们终于可以稍事休憩,享受几日正常的凡间生活。想到这里,店小二的冷淡倒也变得可爱起来。他淡淡一笑,习惯地替她理了下滑落脸颊的发丝,她也不声不响地把药膏打开,细细替他抹上。

她的指甲从未留长,修剪圆润,像是十片透明含青的玉琉璃,整整齐齐,很好看。指尖冰冷,为他擦药的力道却很小心且……温柔;她跟人间大夫学来的药膏,也是一般的沁冷,半透明的雪白,却在抹上伤口后,渐渐地带来丝丝温暖,活了血脉。

擦药,疗伤,这些琐碎的小事在他的记忆里悄悄占了一个名为“温暖”的箱子。不是激动狂喜,而是安宁静好,宛如冬日里此时斜斜洒下的淡淡暖阳,占据了他的习惯也暖了他的心房。

在军营里,军医为他们疗伤上药,神色里通常带了三分愉悦,因为可以来练习医术增加经验;因为大家彼此了解,担忧什么的情绪并不多,倒是常常一边疗伤一边笑闹。他也就忘了,被别人担心着,温柔地疗伤上药,原来,也是种美好。

“好姑娘。”

她合起药盒,略略抬眼。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叫你。”他笑,眉眼弯弯,弦月初升,金泉流淌,一点点的愉悦和快乐渐渐扩散开来,染上他整张面庞,倾国倾城的容貌便多了几分天真的娇憨,像是吃了糖的稚童赤子,握着她的手,低低轻唤:“好姑娘,好姑娘,好姑娘呐……”

低哑的声音并没恢复过去那般魅惑,她却觉得像是又见到了过去那个恣肆无忌的他,那个敢闯进皇宫,不管不顾地抱着她求婚的修罗战将。

突然地,她感觉到,向来冰冷的肌肤,竟掠上了一丝热流。

张皇无措中的这一瞬,她的心底,终于模模糊糊的懂得了何谓“羞涩”;可是,似乎并不会害怕紧张。听着那一声声低唤,她缓缓颔首,迟疑地应了一声:“……嗯。”

他的笑,瞬间如同焰火齐放,绚烂了他俩之间:“我听见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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