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也将骄火交给了湛,回到帐子里去,涟紧随其后,很自然地接过白起解下披风,涟跟白起身边也有许多个年头了,今日白起大人会突然放缓行军速度,涟大约也察觉出了些什么,果不其然,白起涟侍奉下洗了手,忽然开口,漫不经心地吩咐了一句:“涟,你带几十人前往栾崖岭探一探,若有任何发现,立即撤回便是,不要打草惊蛇。”
涟愣了愣,手中递出了给白起大人擦手巾布,口中立即回应道:“是,涟即可便去办。”
“你亲自带人去。”白起接过了擦手巾布,随意地手中揉了揉便交回到了涟手中,转身将自己腰间佩刀也一并卸下,放手边。
“白起大人?”涟心中一凝,自然意会白起大人此言意思,白起大人要他亲自带人去,看来应该不仅仅是以防万一例行探路那么简单,毕竟这里临近禹康城,所有人都不免放松了警惕,就连涟都是如此。
白起那双仿佛可以洞穿一切锐利深眸蓦然一敛,周遭空气忽然沉重了起来,化作了强大压迫感,涟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此刻涟神色十分凝重:“您可是怀疑……”
白起嘴角冷冷地一扬,眼中锐利,也顿时变成了冰冷:“总归还是小心一些好。”
“是。”此刻涟大概也是心知肚明了,低头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帐中点了蜡烛,但并不很明亮,毕竟行军外,不比平时,条件要简陋了些,这间大帐,也不过是临时搭建罢了,遮挡得了雪水,但挡不住灌进来凛冽寒风,那本就微弱火光,也随着摇曳闪烁不定,那忽明忽暗交织营造了一处诡异沉闷气氛,白起负手而立,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那时而明亮时而昏暗光亮落他身上,令他半身置身于光亮中,半身笼罩阴影中,明暗交错,勾勒出,是那张越发深邃,越发莫测俊颜……
帐外传来十分热闹声音,士兵们生火起灶将原先冷硬干粮煮烂热水里进食,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按照白起命令,他们将这个地方休整上几日,除却例行值夜巡视士兵,大部分人都一堆一堆地凑一起,行军外,又经历了数个月寒冬,大家手里都没有酒可以兴,但这似乎也丝毫不减他们谈论起自家婆娘族人,说起荤段子时兴致。
食物煮烂之后,有人特意为白起端来了一大锅,希望白起大人也能借此暖暖身子,白起让人留下了一些,便吩咐将这些煮沸汤汁分了下去。
就此时,营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声,正与湛说话白起微微皱眉,向外走去,湛也连忙跟了上去,抬了抬手,唤来了负责巡视部下:“怎么回事?”
“白,白起大人,湛大人,前面负责巡视兄弟这附近抓到了三个试图靠近这里家伙,我们怀疑他们是三苗人不死心,派来查探细作。”那名士兵显然没想到会这样地惊动了白起大人,可那三个不速之客未免也太猖狂了些,吵闹着要往这来,可白起大人哪里是那些不明来历人想见就能见?不曾想,这争执之间,那不速之客竟然还和负责巡视士兵们动起手来。
“细作?”湛挑了挑眉,大概有些意外,哪里来细作会这样蠢,轻易就让人抓住了,寻思不出什么眉目来,倒是脑中十分不合时宜地闪过了一个大胆念头:“白起大人,是否要让人把‘客人’带过来?”
白起神色莫测,眉头也微微一皱,淡淡地扫了眼那显然因为惊动了他而有些惶恐士兵,白起点了点头,口气平静,看起来并没有要降罪意思:“把人带过来。”
那名士兵显然因为白起大人这一句话而浑身一软,松了口气,连忙行礼退下,不多时,那三个所谓“细作”便由人扭送着带到了白起和湛面前,不等押送他们人呵斥,那三人便比谁都还要自觉地跪了下来。
千里迢迢又经历了一场恶战来此阿修和阿观,自然不需要任何人命令,他们一见到白起,便十分夸张地跪了下来,年轻黝黑面庞上,显然还有因为见到白起大人而惊喜又有些紧张万分情绪,这样神情并不罕见,大多数年轻人见到自己所一心崇拜甚至想要超越目标时,都难免要克制不住一些。
至于和他们一起跪下孟青夏……实是因为精疲力之下,左右钳制她往这边来白起那些部下们忽然松开了手,孟青夏一个不备,竟然没能站住,跟着一起跌了下来,此刻她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看,那一跌,膝盖直接着地,虽是泥泞地面,但偶尔还是残留着一些还未完全化开冰碴子,这滋味并不大好受。
“你们?”看了这三个被人当作所谓“细作”家伙一身是血,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出现这里时候,湛吃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们身上血迹,看起来不是很鲜,都已经凝固了,一眼看去,他们三人似乎多多少少都受了一些皮肉伤,虽然并不怎么严重,但那些伤口没有经过处理,自己血和那些肮脏血迹混合一起,身上味道……也实不怎么好闻,至于那小奴隶,一脸皱一起,若不是因为她和阿修阿观一起出现他眼前,湛简直要认不出她来了:“你们怎么这里?”
这三个人,也难怪会被人当作细作了,若是那小奴隶一人便算了,阿修和阿观竟然也跟着她胡来,湛神情由初惊奇,忽然染上了几分同情,既然这小奴隶也来了……那么此事便轮不到他审问了,湛很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等候白起大人发落。
一心还只惦记着自己猛然受到刺激膝盖孟青夏,忽然觉得头皮一麻,她脑袋是低着,视线所及,恰是一双正停留她面前长靴,再往上,然后是墨色长袍……孟青夏一怔,顺着这视角抬起头来,此刻白起正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孟青夏一心一意想赶白起抵达栾崖岭前赶到这里,告诉她那里可能有埋伏事,此刻见到白起仍安然无恙地站她面前,孟青夏就知道,她做到了,她没有来迟。
一向对白起有些戒备排斥孟青夏,这一回,见到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冷峻面庞时候,心中竟然也无防备,她前一秒还因为撞倒膝盖而疼得皱成一团小脸,此刻那样明显地迸发出了欣喜神色,这张脏得不行稚气小脸上,她神情变化好像骤然发生变化天气一般,竟然有一瞬令看人怔神。
但白起显然没有因为她出现这里而显露出任何久别重逢宽厚和温柔,孟青夏一震,脸上刚刚咧开甚至称得上灿烂笑颜,也忽然都僵了脸上,只因此刻白起眼神越发幽暗,越发冰冷,那垂下眼帘,透着危险和冷峻……
“白,白起……”孟青夏脱口而出话,也因为白起隐隐约约有些愠怒态度,而断了口边。
察觉出白起大人此刻心情并不怎么愉悦阿修和阿观,立即有些不安起来,毕竟是他们擅自离开王城,白起大人若是降罪下来,也是情有可原:“白起大人,此事怪我们,是我们擅作主张……”
白起目光淡淡地从孟青夏那张凝固了小脸挪开,他目光落了阿修和阿观身上时,神情显然比方才面对孟青夏时要缓和许多:“不关你们事,你们我身边日子虽然不长,但你们心性并不是莽撞人,会突然出现这里……显然是不得已而为之,想必你们一路到此,也经历了一番波折。”
管白起大人仁慈地宽恕了他们,但阿修和阿观仍是不敢放松松懈,他们还有重要事情要告诉白起大人。
“有什么话,先下去休息休息再说吧,湛,你带他们下去,若是受了伤,让人把伤药送过去。”阿修兄弟俩还想再说些什么,白起已经淡淡地打断了。
阿修和阿观见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好他们赶了白起大人通过栾崖岭时抵达了这里,明日再将此事禀报给白起大人也不迟。
阿修和阿观被湛带了下去,一时间只剩下了仍跪白起面前孟青夏没人理会,并不是孟青夏不敢起来,她白起面前,可没这么懂事过,至于起不来,实是因为膝盖发麻,一时无力。
白起低头看她,皱着眉,忽然冷哼了一声:“你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本事倒是不小。”
白起眼中,是再明显不过愠怒,孟青夏浑身都是血渍和泥渍,整张小脸,几乎脏得看不出本来面貌,就连那头发,也全部凝结成一块一块,身上味道,可想而知……
孟青夏低头看了看自己,她如今,倒是越来越不怕白起生气了,至少他暂时不会无缘无故要她脑袋,可白起这样冷淡态度,仍是让孟青夏不高兴,她倒是不想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虽然一路上有阿修和阿观相护,可她所受皮肉伤也不少,若不是担心白起落了别人圈套,她又怎么会自讨苦吃?
“白起,我有重要事……”
但眼下并不是和白起计较这些时候,孟青夏皱了皱了眉,漆黑眼睛写满了严肃和认真,那一张脏兮兮稚气小脸,露出这样老气横秋表情,白起不冷不热地睨了她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没有说话,转过了身,往帐子里回,不再看孟青夏一眼……
孟青夏顿时愣住了,心中似乎也有些委屈,或许她就不该多此一举一路狼狈又仓惶地来到这里,她也只是一时受了微生话蛊惑,她怎么忘了,白起是什么样人……明知自己领地里,无时无刻不受姒纵耳目窥视,白起这样野心勃勃人,又怎么会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呢?就凭今日他没有直接通过栾崖岭,而此扎营便可知,白起这样心思深讳人,或许他早就知道了她要说话也说不定……
孟青夏正垮下一张小脸一脸闷气,前方原本以为已经丢下她而去白起破天荒地竟然停住了脚步,他微微地侧过了身来,仍是眉间紧皱,那双颠倒众生莫测蓝眸里,掠过一抹愠怒:“你还愣着做什么。”
孟青夏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白起话中意思,但她小脸已经苦巴巴勒起来,下意识地告诉他:“我站不起来了,腿麻……”
“你这该死……”看着这一脸苦相又浑身臭烘烘脏兮兮家伙,白起一时间是又好气又好笑,他阔步朝她走了过来,不等孟青夏反应,便一把拽住她后衣领,将她给拎了起来,带回了他大帐……
突然被拎起来,虽然孟青夏对这样事已经习惯了,可白起反应仍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睁着一双眼睛,那澄澈黑眸中有诧异,也有些意味不明东西:“白起?”
白起没有看她,他神色仍是冷得可怕,只是这股怒气,到底没有发泄她身上,孟青夏眉间一皱,被他这样像拎猫一样毫无脸面可言拎法,孟青夏心中却无法生他气,这是怎么了?即便白起神色冷峻,开口话便是训斥她,可莫名地,孟青夏竟不是如从前那般对他话充满了恐惧和忌惮,反而是……有些肆无忌惮起来了,好像心中敢笃定,即便白起再发怒,也不会真要她脑袋一般……
这样肆无忌惮,孟青夏神色恍惚,有些微妙……
093 日子长久
白起提着孟青夏领子,将她带入帐中,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脸色越来越冷,像是覆盖上了一层冰,帐子里温度,都随之降下了。
“白起……”孟青夏开始挣扎了起来。
“如果你够聪明,这时候好闭上你嘴。”白起语气平静,却莫名地让人心中一寒,孟青夏果然闭上了嘴,不敢顶撞她,此刻白起脸色不大好,锋芒凛凛眼眸是令人胆战心惊愠怒。
这孩子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地出现他面前,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惹怒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再和他命令唱反调,乖乖地闭上了嘴。
白起没理会孟青夏,他将她往简单搭建床榻上一丢,便转身往外走,孟青夏浑身血水混着泥土也因为先前挣扎弄脏了白起衣袍,此刻又弄脏了白起床榻,见白起撇下自己往外走,孟青夏又挣扎着要爬下床榻来,眼疾手,脏兮兮小手拽住了白起袖子一角,立即又将这黑色小手印染了上去:“白起,我有话对你说……”
白起目光落孟青夏拽着自己那只脏手上,不禁微微皱眉,抽手,他并没怎么用力,可孟青夏仍是有些猝不及防,往前倾身子立即因为白起动作而往后跌坐下去,屁股下虽然是白起床榻,但孟青夏身上有些皮肉伤,这身子一震,也跟着扯到了伤口,孟青夏当即皱起眉来,嘶了一声:“疼……”
“我看你并不知道疼,否则你也不会敢胡来。”看着这个浑身是血孩子,白起眼光骤然凝聚成一股寒冷,就连他周遭,似乎都有冰冷而锋利空气涌动着,白起目光严厉,神色冷峻,但此刻,他语气,明显是压抑着怒气,否则就连他自己都担心,或许他会一怒之下,对她不客气。
孟青夏一愣,白起神色虽冰冷,可这样训斥,却莫名地……让人心中一暖,或许他发怒并不是因为她擅作主张违背他命令离开王城,而是因为她将自己弄成这样一副狼狈不堪模样出现他面前?
就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了湛恭敬严肃声音:“白起大人,涟信鹰回来了,您是否现过目?”
若不是非同寻常不得不立即禀报事,湛大概也不会这时候撞上来,明知道白起大人或许气头上……
“知道了。”白起脸上并没有太大意外神色,他淡淡地扫了孟青夏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将自己外袍脱下,丢了孟青夏身旁:“将你衣服换下,暂且先穿我。”
孟青夏还想再说些什么,白起却已经不再理会她了,他回身往外走,看也不看她一眼,掀开帘子,只丢下了一句满含危险意味清冷声音“不想死就这待着,哪也不准去”,帘子落下,试图灌入寒风也被阻隔了外面,那道高大冷峻身影,也赫然从视线里消失……
白起警告见效了,孟青夏不老实身子一顿,安静了下来,此刻她面色古怪,倒不是真怕死,只是白起既不处置她,也不理会她,让孟青夏十分摸不着头脑,这间空荡荡帐子里,顿时只剩下了她一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起没有回来,孟青夏琢磨不透白起意思,便哪也去不了,只能老老实实这待着,随着时间流逝越多,孟青夏便觉得这帐子里气氛也越发地压抑,让她独自一人,都险些透不过气来……
不知是过了多久,白起仍是没有回来,但出现这间帐子里,却是一名看上去三四十岁妇人,妇人看起来,就是个寻常平民打扮,她来时候,提了一大桶烧烫了热水,还有一大个包裹,见了孟青夏,便态度热情又客气了起来,她大概不清楚孟青夏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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