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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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有幸识丹青-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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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哥、生宣、玉版三人从各自分号撤回来,对于不能从事酷爱的临仿工作感到非常郁闷。听说西北各国近年来十分崇尚中原文化,原先往来行商卖的都是丝绸茶叶瓷器之类,如今字画也大受欢迎,往往一卷千金,换得当地珍宝无数。本着〃穷则变,变则通〃的精神,三个年轻人和东家商量,想去遥远的异域开辟新的天地。
逸王府的这桩生意会如何收场,江自修心里完全没底。年轻人的冒险没准能够经营一条退路。恰好他们是〃书画印三人组〃,方方面面也都应付得来,这件事便定下了。
即使在这样山雨欲来的艰难时刻,会议仍然决定〃宝翰堂〃要参加今年的〃新春赛宝大会〃。非关金钱江家积累的财富全体员工躺着吃一辈子也没问题,主要是为了信誉。只要〃宝翰堂〃还没有摘招牌,这样场合就不能缺席。但是今年不再拿字画了,准备出一颗古印,由留白执刀。
第 36 章
九月十八,是秋试的日子。各州通过今年春试的,加上去年秋试未中的,共计一千三百二十五名士子参加了本次考试。
锦夏朝的科举取士隔年一次,一年两场。三月十八,各地春试,在州府举行。春试录取的,才称为士子,有资格参加九月在京城举行的秋试。秋试未中,还有两次复试的机会。如果连续三次没被录取,则不允许再考,就此断了仕途晋升之路。当然,士子的身份在社会上仍然是高人一等的。
天下承平既久,民间休养生息之后,自上而下都恢复了大夏国重礼仪,推文教的传统。只要是供得起的人家,无不积极鼓励儿孙念书应试。各地州府公学和私学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涌现,哪怕是偏远地区也不乏莘莘学子济济一堂的喜人景象。
因为考生比往年都多,各州的春试竞争就异常激烈。在一些教育比较发达的地区,比如东南兖青越三州,录取率甚至只有二十分之一。舒至纯万分幸运的通过了越州春试,走进了设在京师国子监的秋试考场。
对了,舒至纯是他的本名。他曾经有一个艺名,叫纯尾。
四月里成功把消息送进逸王府之后,〃华宝斋〃的伙计带回了丹青的话:要仲冬采下的〃青霜玉〃。仲冬,那是约定了接应的时间:十一月。〃青霜玉〃又指什么?回京一说,水墨道:〃上回卖画给卢子晗,化妆时用了‘素颜堂'的粉,其中有一样就叫做‘青霜'。丹青的意思应该是这样。〃
虽然丹青说〃没有也没关系〃,水墨和纯尾哪里能放心?立刻就去找了海西棠。西棠听说为救丹青,求怀山先生拿出了最好的易容改装药物,三人又细细研究了一番用法。
〃师傅和我在蜀州也有朋友,要不要。。。。。。〃
水墨摇摇头:〃听东家说,‘天南铁掌'韦莫在逸王府的高手面前都没法暗中递消息,恐怕不是易与之辈。若把江湖上的朋友牵扯进来,可能反而连累了人家。再说。。。。。。〃
西棠点点头:〃没有功夫在身的人反而不容易引起注意。〃
这里告一段落,纯尾立刻找到江自修,要求脱籍参加科举。
〃你想好了?〃
〃嗯。〃
〃为什么呢?〃
纯尾沉默一会儿,恨恨道:〃不过是个王爷,如此仗势欺人。我若位极人臣,就不必怕他。〃
原来是为了丹青。江自修心中雪亮,不再犹豫:〃好。你一向稳重,知道怎么办。〃
纯尾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求下来了,湿了眼眶:〃东家和师傅,永远是东家和师傅。〃
回到故乡,亲族大多离散,父母早已去世。找到一个远房表叔,略施手段,便让人心甘情愿把自己认作过继的儿子,做保报名参加春试。
走出国子监的大门,舒至纯吐出一口气。看不少同堂应试的人苦着脸出来,议论纷纷,心中颇觉诧异。他并不觉得考试有多难。一共三门:艺文、经义、策论。以他在书法上浸淫十余载的功力,艺文科简直易如反掌。各家古籍早已读熟,经义也不费功夫。只有策论比较陌生,临时借了江通大少爷的参考资料看了几个月,发现来来去去就是那一套,上了考场照葫芦画瓢即可没准我还真是块读书的料,舒至纯想。
可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不等放榜,收拾东西迅速南下入蜀。
在路上,舒至纯已经把自己稍加改装。进了益郡城,雇辆车驶到南城枇杷巷里一家朴素的门户前,打发走车夫,上前拍门。
一个青衣丫头打开门,愣了愣。
〃小红,是我。〃闪身进去,把门合上,〃洪娥姐姐在家么?〃
小丫头这才认出他,道:〃这些天一直等你呢。快跟我来。〃
偏厅里,洪娥和舒至纯低声交谈。
〃听说王爷病了好些时候,八月底终于好了,奉天子敕令去蜀州北边视察秋收,差不多一个月了,还没回来。从下人那里得来的消息,王府的画师还在替王爷画画。〃
洪娥早已铅华洗尽,远离风尘,这次为了救丹青却不遗余力。舒至纯深知这些消息来之不易,站起来端端正正鞠一躬:〃大恩不言谢,请姐姐受小弟一拜。〃
〃什么谢不谢呢。。。。。。毕竟是洪家最后一点骨血。。。。。。〃
舒至纯想,这位洪娥姐姐精明至极,当初为了取得她的信任,可是费了不少周折。东家和师傅把有关丹青身世的所有细节都给自己交代了一遍,师傅还亲自动笔画了一幅丹青的肖像据洪娥后来说,和他死去的美丽的姐姐很有几分神似。
〃至纯,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只说是我弟弟。明天就上‘华宝斋'当伙计去。〃
〃还是不了,姐姐高义,可是总不能连累了夏老板。〃
〃华宝斋〃老板夏寒山倾心洪娥多年,肯冒险出力已是十分难得,不必再把人拉进来。〃我们自有办法,姐姐放心。〃
洪娥不再说什么,半晌轻轻道:〃还以为能见他一面,谁知。。。。。。这样也好,免得节外生枝。有一件事,本想当面告诉他,便请你转达罢。好些年前差不多八九年了,有人曾经找到我打听他们一家的下落,说是他的舅舅。当时我并不知道他还活着,所以。。。。。。〃
承安在广渠边驻足。
说是渠,其实规模足比得上一条小河,雨季蓄水,旱季浇灌。蜀州本自富饶,有了这两条水渠,粮食将大大增收。恐怕不出五年,这里就会成为一个新的天下粮仓。
刚到的时候,很是为这人力创造的奇迹激动了一阵子。想到眼前锦绣江山终有一日尽在掌握,饶是他历来自持,也不禁热血沸腾。前前后后忙碌了一个多月,接见地方官员,慰问修渠的技术人员和工人,了解水渠实际使用情况,顺便深入民间体察民情。
当日见到九阳先生李旭,又黑又瘦,挽着衣袖裤腿,和修渠的工人没什么两样,不禁失笑。随即一丝歉疚泛上心头。这个工程本是李旭的主意,由于逸王府从不插手地方军政,只好在印宿怀的默许下,让他改头换面参与修渠事务。
承安看看身后跟着的下属们。
皆是良相将才啊。怎么可以辜负了他们?怎么可以委屈了他们?
只是,这几天闲下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失落和空虚迅速占领了所有时间,思念如同疯长的野草,一头往下扎根,一头向上牵扯,仿佛要把心生生撕碎。
原来。。。。。。拿是拿得起,放却放不下。
承安望着眼前蜿蜒奔流的渠水,霍然转身,对贺焱、李旭、冯止三人道:〃我要回府。现在,马上。〃
三人静等下文。这些日子李旭虽然不在府里,却已从另两人处听得了始末。
承安深吸一口气:〃三位先生请放心。我要回去解决这个问题。〃
留下其他人了却未尽事宜,承安带着赵良和赵俭策马狂奔。胯下神驹如疾风过耳。承安伏在马上,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这份感情,没能扼杀于萌芽状态,不能压制在初生阶段,那就想办法把它消耗殆尽吧。
望着年轻王爷远去的身影,贺焱喟然长叹,眼中满是悲悯之色。
一个君主,可以对天下有情,却必须对自己无情。即使他们不是相逢在这样尴尬的时刻,即使一方已经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恐怕同样不可能。。。。。。这是一个注定的悲剧。就当是逸王走向帝王之路的试炼吧。
承安风风火火的下马入府,不理会照影的惊诧,问:〃他怎样?〃
照影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犹豫了片刻,看殿下已经不耐烦,终于道:〃病了一场。让小月看了一回,好转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楼上,不肯见人。。。。。。〃再抬头时,承安已经消失。不用说是往〃藏珠小筑〃去了,赶忙追上去。
十月的后花园一片萧瑟。黄花凋尽,红梅尚未含苞。因为好长时间不让下人接近,无人收拾,满地枯枝败叶。湖面背阴的地方结了一层薄冰,北风从石头缝里吹过来,仿佛带着刃一般往衣服里钻。
无边沉寂。
承安几乎不敢上楼。一步一步挨上去,轻轻推开门,看到那个立在书案前的纤瘦身影,心〃扑通〃跌回原处。
〃。。。。。。怎么瘦了这许多。。。。。。〃
丹青回过头,手中的笔〃啪〃的一声跌到地上,露出一丝笑容,配合着大大的眼,尖尖的颔,竟让承安觉出十分凄艳。
〃你。。。。。。〃第二个字没说出来,胸口一滞,疼痛难当,只得双手撑住书案,一口鲜血尽数洒在纸上,身子软软的顺着案边滑下去,倒在承安怀里。合上眼的那一霎,似乎看见他惊慌失措的脸,心中无比安详:〃他肯回来。。。。。。他竟然肯回来。。。。。。〃
第 37 章
后半夜的时候,丹青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刚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闭上眼,梦里的一切历历在目,唯独看不清人脸。可是那所有忧惧爱恨似乎还在心头萦绕,把胸口撑得酸痛酸痛。一点点支起身子,让自己斜靠在床头呵,透支了。
夹壁热烘烘的,屋里温暖如春。四下里打量,烛台上没有点蜡,却架了一盏烧着香油的长明灯;屏风后高几上的香炉里熏着安息香,隐隐飘过鼻端一片安闲宁静。就连床上的被褥也全换了最厚最软的丝棉。
丹青没有机会见识到,自从下午他昏过去后,逸王府里是一片多么忙碌的景象。下人们都被主子的焦躁惶急带得手忙脚乱,幸亏照影照月和君来三个人还镇得住场面,完全不管承安的咆哮怒吼,迅速而有序的采取有效措施:君来去请常住益郡的蜀州名医,也是王府的专用大夫宫铁磨;照月立即取了老山参煎汤给丹青灌下去;照影领着一众丫头仆从把暖阁的火墙烧起来,把屋里冷冰冰硬梆梆的家什换了个遍。。。。。。
一低头,丹青看到沉沉睡在身边的人。
承安连日奔波,马不停蹄,一回来就被丹青吓了个魂飞魄散,直到宫铁磨捻着胡须慢条斯理的说:〃无性命之忧〃才松了一口气。挺到半夜,看丹青气息平和,终于倒在旁边,和衣而眠。
〃他回来了。〃丹青望着身边这张平日里俊彩遄飞的脸,此刻凭添了几分憔悴。过去这些日子经历的试探猜忌,胶着纠缠,甜蜜苦涩。。。。。。件件桩桩在脑中回旋。
啊,终究不是梦若真的只是一个梦该多好,你我都不必再受煎熬。
丹青想:〃你肯回来,我却不得不走了。〃心好像被酒泡过的青梅,酸涩绵软,然而带着一丝甘醇的回味。
慢慢俯身,把承安腰间系着的玉牌托在掌心,仔细端详。。。。。。
良久。
丹青反复细看,确认没留下一点痕迹,这才直起腰。天边已经露出一线灰白,眼前却一阵阵发黑。原来纵然精神坚韧得像雪地里的老竹子,也有体力跟不上的时候。身子一歪,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对上一双灿若明珠的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个惊喜的声音:〃醒了醒了!殿下,醒了!〃原来是照月,〃宫老先生说你应该今天早上醒,谁知足足多睡了七个时辰,可把我们吓死了。〃
丹青心知肚明,那是后半夜里折腾的。牵牵嘴角,算是回应。因为一天一夜躺着不动,连骨头都咯得生疼,挣扎着要起身。承安两步跨过来,把胳膊探到他身下,微微施力,抱着他坐起,拿过两个枕头塞在腰后,又将被子裹好。
〃不。。。。。。殿下。。。。。。我自己来。〃
嗯?承安神色一凛,坐到床边,直勾勾的看着丹青的眼睛:〃丹青?〃
〃你这样。。。。。。我。。。。。。〃丹青斜扭着身子,承安盯着他飞起一片胭脂的耳朵。
〃我什么?〃承安硬把他的肩膀扭过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 。。。。。。〃
迷茫无措的双眼渐渐显出哀痛的神色,身子像风中落叶般打着颤。
承安追悔莫及。我这是怎么了?不是打定主意由他去么?不是等着他自己忘记么?连人带被子一把拥住:〃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我不再问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在等一个人。一边画画一边等。他总也不来,我都画不下去了。有一天他真的来了,可是又走了。我不停的画啊画啊,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却回来了。我很高兴,可是。。。。。。胸口痛得很,一下子痛醒了。〃
承安拥着他沉默半晌,终于道:〃醒了就好。一个梦而已。〃
丹青半天没有做声。末了噗哧一笑:〃殿下倒肯哄我。我要是每次画画都糊涂成这样,有几条命也不够使呀。〃
承安松了手,看到丹青的笑容,如红日拔开乌云一般灿烂温暖,整个小楼都亮堂起来有多久,没见过这样耀目动人的丹青了?
心头一漾。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这么说,你都记得,我们曾经做过什么?〃
丹青垂下头,趁势避开承安的手。
〃记得的。。。。。。也不过是些模糊的影像。〃停了一会儿,暗下决心,抬头道,〃谢谢你肯陪我做梦。〃
到此为止吧。既然我们都愿意把它当作一个梦。
〃哼!〃承安铁青了脸,站起来,〃做梦?堂堂逸王,原来这么有闲工夫,要陪人做梦?〃
听了这话,丹青扬起脸,泪水〃哗〃的流下来:〃不然。。。。。。还能怎样?。。。。。。只是梦,已经。。。。。。那么难受。。。。。。〃
就算你肯放过我,又如何?就算我肯留下来,又如何?那些看不见的鸿沟,针刺、匕首、陷阱。。。。。。迟早会重演,难道还要再来一遍?
承安蹲下身,一遍遍亲吻丹青的脸,直到自己被他的泪水淹没至不能呼吸。
啊,丹青,丹青,你为什么偏要这样灵秀通透,善解人意。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万般思绪,最后变成一句:〃傻瓜。。。。。。不过是张画,连性命都不要了?〃
〃你看,他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不敢说。。。。。。哪怕是虚幻的诺言呢。。。。。。〃丹青再经不住这样的拷问,把自己沉入无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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