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尘似乎是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也仿佛是故意忽略这个问题,垂眸说道:“下奴谢主人关心。下奴伤势已经无碍,主人若是想去中原随时可以出发。山外应是秋末时节,若是再耽搁,拖到冬季天寒地冻,穿越沙漠行路之时就不比时下这般轻松了。”
“你才休养了不到五天,大伤口虽然愈合,不过听杜大姐说你的内伤还需时日和药材调养。去中原的事情不急,你先养好身子再说。”李霄雪嘴上虽是这样讲,心内还是不免有些惦记,想要早点去中原腹地寻穿越回去的法门线索。
寒尘偷眼观瞧主人神情,知道她口不对心,便道:“下奴的内伤不是一年半载能养好的,主人岂能因此耽误一年半载?下奴年轻力壮,主人宽厚仁慈,一路上下奴想必照样可以慢慢休养恢复。还望主人权衡利弊,免得来日后悔。”
李霄雪一想也对。她现在有两匹马,和寒尘一人骑一匹,有吃有喝不急不躁行路,总比停在山中要好。其实她是耐不住寂寞的性格,山中虽然生活悠闲,整日不过是哄着孩子玩耍,新鲜几日就会觉得无聊。既然寒尘主动提出身体无碍可以离开,她便受不了诱惑,点头道:“如此再准备几日,找个好天气,咱们就离开去中原。”
等到杜国欣回来,李霄雪将计划离开的事情告知,杜国欣并不反对,热心帮忙张□粮,还制了一些应急的丸药,有给寒尘吃的,也有解毒治病的。
随后几日寒尘亦不再整天躺着休息,包揽了一切力所能及的杂务。李霄雪是舍不得让他操劳,杜国欣却说寒尘身体底子好,适当活动筋骨反而利于恢复。
临行前一晚,芳郡主拉着寒尘到她房里说话,影儿也去凑热闹。杜国欣与李霄雪的房里只剩她们两个。
李霄雪本打算向杜国欣请教完武学方面的问题,早点躺下睡觉,攒足了精神明日出发。
杜国欣却忽然叫住她,关好门窗,神神秘秘压低声音说道:“李姑娘,明日你就要离去,我有些话不能再拖着不说。”
李霄雪疑惑道:“杜大姐还有什么叮嘱尽管说,我这些天从您身上学了不少本事,胜读十年书,还望您能多多指点。”
杜国欣语重心长道:“是关于寒尘,他与大周寻常男子截然不同,你天性宽厚切莫纵容他。以后在人前人后都需有个主人的样子,免得让他又生妄念。”
“杜大姐这话我不太明白。寒尘志向高远,又有一身本领,就算武功被毁,他的智慧才华也不能埋没。主奴身份是敷衍外人的,我岂能真将他当成牲畜物件?日后一起去中原,我会像朋友知己一样对待他。我不说,谁又知道他是死契奴隶?”
杜国欣摇头道:“所谓入乡随俗,李姑娘若只想找寻回神仙圣土的方法,何必行事张扬与众不同引人注目自找麻烦?女尊男卑自古传承,便是男帝在位鼎盛时期也不敢真的完全推翻旧治,否则说不定引起内乱战祸,反而不利百姓民生。寒尘现在已经是死契奴隶,内力被毁,他的诸多妄念已经没可能实现。希望你不要再给他任何希望,免得他自讨苦吃再次害人害己。”
“你怎能说他害人呢?如今大周对男子有许多不公之处,我不知中原是怎样情形,至少漠西镇这种边陲之地男人遭受虐待司空见惯。这种现象不应该改变么?寒尘既然有心,我就算不帮他,也不该阻挠他啊。何况寒尘是我的人,他的事情您也不宜过多干涉吧?”李霄雪见杜国欣死守旧理,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抬出自己是寒尘主人的身份,想着占稳上风。
杜国欣的眸中流转着悲伤之色,白发轻颤,脸上表情变得更加严肃,用传音入密对李霄雪说道:“寒尘已经自认害了摄政王一家,这话不是我冤枉他。李姑娘,我是寒尘生母。作为一个母亲,我不愿意看儿子重蹈覆辙,像他的生父那样引发祸端背负骂名凄凉死去。摄政王一家含冤而死,是因为寒尘谋划不周,他才华能力再高强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你既然能容下他,事事为他着想,为何不让他回到正常的生活,像大周普通男子一样?千万不要被他的妄念和心机手段迷惑,你对他越好,越容易被他利用。”
李霄雪惊讶万分,半晌才颤声说道:“您……是他生母?怪不得,总觉得你们看起来有几分相似。您私下里也对他颇为照顾,采药制药用了不少心血,却总是躲着避着不让他知道。为什么这样?寒尘知道您是他的母亲么?”
“我永远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个真相,希望李姑娘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本有和睦家庭,他的生父也已嫁旁人。我怀他生他都是被利用被陷害,我当初真的没想要他活在这世上。”杜国欣的目光迷离惆怅,幽幽道,“他的心性想法越发像他的生父,我很怕,不愿再经历当年之痛,也不愿更多无辜的人因他的妄念丢了性命。所以我提醒你好自为之,也为天下安定仔细权衡。现在大周兴旺发达,百姓安居乐业,倘若皇帝不愿变革,那为何不让盛世继续?摄政王那般权势仍被搬倒,可见那种标新立异的政见实施的时机并不成熟。李姑娘,还望三思。”
李霄雪心内纠结,脑海中翻涌着各色念头。她来这个世界为了什么?没有人告诉她必须去做什么吧?她又不是救世主没有翻天覆地的本领,她为何要卷入纷争试图改变这个世界?她应该是低调地寻到穿越之路,免得惹祸上身才对。于情于理,她遵从寒尘母亲的愿望,让寒尘像这个世界普通男人那样生活,远离纷争也没有错吧?
李霄雪权衡再三,犹豫片刻,终于是郑重承诺道:“晚辈明白了,请您放心,我会按照您的希望替您照顾好寒尘。”
22礼教之争
李霄雪得知隐情之后,心内情绪尚未平复,就听房外两个小孩吵吵闹闹的声音。
影儿一脸委屈也忘了敲门,直接跑入房内,拽着杜国欣的衣襟问道:“师傅,师妹她不叫我师兄也就罢了,还说我不知羞,偏要与她睡在一间房里,不让我上床去睡觉。那本来就是我的房间,若不是看她病弱,才不许她占了我的床铺。她病好了自当睡在别处。”
寒尘抱着芳郡主随后赶到。
芳郡主挣脱寒尘的怀抱,双脚还没沾地,嘴上就已经迫不及待说道:“师傅,影儿他不懂礼仪,我教他,他却不听。前几日我生病卧床,他陪侍左右,这情分我自然不会忘。等我长大定给他名份纳他为侧室,免得他名节受损。可眼下,他竟要与我同床,这事情有伤风化。”
影儿对男女之事多数是从书上看到,或者师傅偶尔提一提,并不似山外那些世俗人家理解的那么透彻。他自认学识比芳郡主高明,哪肯听她说教,辩驳道:“我哪里说要与你同床,那床榻本就是我的,你病好了自己找别的地方去睡。若是讲究男女之别,你就应离开我的房间才对。”
芳郡主越听越气,激动道:“天下以女子为尊,我已经正式拜师,是师傅入室弟子,理应有自己的房间。师傅许你喊他师傅,不过是念你年幼无知宠溺你罢了。男子就算学艺也不能归入入室弟子之列。你若是再不守礼,日后名份我也不给你。”
“谁说要嫁给你这种药罐子?”影儿吐舌头满脸轻蔑。
“我才不是药罐子。你是不懂礼法的野小子!”芳郡主据理力争。
杜国欣这几天挂念着寒尘的身体更多一些,疏于管教两个小孩子,如今板起脸孔说道:“影儿,你先回房去思过。将《男戒》《男训》默写两遍,写不完不要睡觉。”
影儿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他自己觉得没做错,不甘心道:“师傅为何偏袒外人?影儿哪里错了?”
杜国欣语重心长道:“芳郡主不是外人,她是为师唯一的入室弟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以往就你我二人,你又年幼,我不舍得管束你太多。现如今,你也该知道身为男儿的本份才是。”
影儿从没见师傅用这样重的语气说话,他的眼眶红红的,哽咽道:“师傅我不懂,明明我入门在先,跟您学了不少本事,为何不算是入室弟子?就因为我是男子么?倘若我日后仍能比芳郡主学的快会的多,您会将我也收为入室弟子么?”
杜国欣见影儿执迷不悟,脑海中不由自主回忆起寒尘小时候也问过类似的话,当初她是哄了哄他并未坚持,结果寒尘落得这般下场。她不能再心软姑息,不能让影儿走上寒尘那条坎坷之路。影儿与芳郡主年岁相当,虽然是她从市集上买来的孩子,却也是清白身子俊秀模样,配给芳郡主作个侧室倒算一桩良缘。
杜国欣打定主意,沉着脸怒目道:“影儿,自古女尊男卑,世俗常伦礼仪规矩必须遵守。在山中隐居无人管你,今后你去了外边世界难免会吃亏受挫。芳郡主知礼守法,日后你随侍她左右,需谨尊她的吩咐不可僭越。来日她长大成人,顾念今日情分纳你为侧室,是你的福分。你不是糊涂孩子,这些道理早点想通早些受益。乖乖的,将房间让给芳郡主。你还像前几日那样以桌为榻,别再惹她生气。否则我便将你卖掉,免得再生祸端。”
影儿隐约明白了什么,唯恐被师傅抛弃,泪眼婆娑道:“师傅,影儿才不要服侍旁人,影儿和大白一辈子陪着师傅就在山中,那样也不用遵守世俗礼仪了。师傅,影儿错了,不要卖掉影儿。影儿不要房间,影儿睡在师傅这里好不好?”
“傻孩子,师傅当你是亲子宠爱教导,也是希望你将来能寻个良人托付终身。芳郡主聪颖坚毅身份高贵,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本是平民俗子,能有缘服侍芳郡主是别的男子求不来的造化。你现在不懂不明白,就慢慢想。反正你们两个年岁还小,日后我也会带着你们一起回到中原,那时你自然就会明白世俗道理。”杜国欣顿了一下,又瞥见默不作声卑微跪在门边的寒尘,别有用意地问道,“话说回来,若论入门最早,寒尘远在你们之前。可惜他学了那些本事又有何用?现在他是死契奴隶等同牲畜物件,都因他曾经生了妄念,觊觎男子不该得的才会沦落至此。寒尘,你自己说,我讲的对不对?你若悔过,便劝劝影儿,免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胡思乱想步你后尘。”
寒尘微微抬头,掩去目中凄伤之色,淡淡答道:“下奴愚钝,曾被妄念左右,害人害己。您说的道理自然没错,自古相承礼教规矩不可不尊。影儿,你要听话,平素将心思放在缝纫厨艺之上,笔墨文章不过是为讨好妻主,刀马功夫只是强身健体而已。”
杜国欣有成见在先,总觉得寒尘的话里分明是有几许不甘,她却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说辞。
影儿受不住说教,只感到突然失了所有宠爱,每个人都说他不对,他委屈难耐,扭头跑出房间,跑向远处。
李霄雪不免担心道:“天色已晚,影儿一个孩子若是想不开出走就不好了。我去追上他,哄劝几句吧。”
杜国欣却道:“不必管他,大白自会跟在他左右。以前他想不开也会四处走走,想开了便自己回来。这山中他最熟,野兽都怕他,不会有事。不能再惯着他了。”
芳郡主到底是小孩子,刚才与影儿吵的不可开交,见他赌气出走不免又有些担心,忐忑道:“师傅,倘若影儿真的不喜欢我,那也不能逼他。还是将房间还给他,日后我在师傅房内搭了床榻居住就是。反正我年岁尚小,也不曾真占他便宜,我不说他自己不说也不会损他名节。他将来嫁旁人就是。”
李霄雪被芳郡主的大女子言辞说的头大,心想自己若是男子,初来乍到绝对适应不了,一定会被气疯。不过土生土长的大周男子恐怕早就习惯,就如中国古代女子那般,自懂事起旁人教她的是三从四德封建礼仪规矩,少有人能觉悟敢反抗什么。相比较而言,寒尘的确是大周男子之中的异类,却为世人不容,受了那么多折磨羞辱。刚才听他的说法,莫非他已经放弃了崇高理想,甘愿为奴过平凡生活了么?
杜国欣摸了摸芳郡主的额头,慈爱道:“芳郡主,你先回房休息吧。影儿早晚能想通的,那房间以后就归你使用。影儿若是还闹别扭,我就让他先睡我这里,好好教他规矩。”
芳郡主经这一闹腾,已经感觉疲惫,说了几句撒娇的话便告辞离开。
杜国欣关好房门,立刻收了笑容,盯着寒尘严肃问道:“今晚你去芳郡主房间都做了什么?他们两个小孩心思单纯,怎么就吵闹到刚才那种事情上了?是不是你暗中挑拨?”
寒尘心中一颤,委屈至极。
他一开始也不明白芳郡主神神秘秘叫他进房间做什么,只当她念旧,临走了让他陪着说说话。谁知进到房内,芳郡主催促着影儿拿了一套衣物出来。原来是芳郡主见寒尘上衣破损无法再穿,下面只一条破烂长裤太不成样子,硬是连哄带骗说服影儿为他做了衣服。影儿的缝纫技艺有限,芳郡主也是模棱两可只记得大概的男子衣物样式,两个小孩摸索着鼓捣了好几宿,总算是赶上在他临走前送出成品。
寒尘看着这套粗布衣,心头温暖感激万分,推辞不敢接受。奴隶本就是主人的物品,接受旁人馈赠理应先禀明主人,再听从主人的安排。
影儿就说是师妹一番好心,他也出了不少力气,总之不能不接受。
一提师妹这个话茬,芳郡主就变了脸色,吵嚷着影儿不能叫她师妹。如此,两个小孩开始斗嘴,说来说去谁也辩不过谁。
这个过程中,寒尘并没有故意挑拨,甚至是用心开解劝说,否则两个孩子说不定打起架来。他明明是已经做到这种地步,压下妄念谨守本分甘心为奴,为何杜师傅还冤枉他怀疑他?
寒尘将额头抵在冰冷地上,卑微解释道:“下奴不曾挑拨,下奴只是低贱物件,没有资格管芳郡主殿下的事情。幸好芳郡主殿下明理,提出来您这里听您讲规矩。”
“不是故意的最好。”杜国欣显然还是不放心,冷冷道,“你的伤情已无大碍,今晚就不要留在房内了,免得扰了我们休息。”
“是。”寒尘再次叩首,膝行退出房间,从外面关好房门。
李霄雪望着房内空出的简陋草铺怔怔出神,半晌才问道:“杜前辈,这铺盖我替寒尘搬到房外吧,他穿得单薄,夜晚寒凉,直接席地而睡恐怕会冻着的。”
杜国欣摇头道:“李姑娘,你既然知道我用意,刚才也没有阻止干涉,何必再多此一举?他一路逃难餐风露宿比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