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扣枕点点头,执著云纵的手,便率先进了大门。云纵一路进了宅子,但见其内十分宽阔,假山磷石,雕栏玉砌,布置得十分华丽,心想莫非这是秦扣枕在京城之内的别院?这麽大一座宅子,就落在天子眼皮底下,朝廷怎会毫无所知?
入了大厅,秦扣枕在主位上坐下,云纵坐於他下首,其余人等便依次落座。下人奉上茶水後,秦扣枕开口道:“张伯,叫众人都过来吧。”
张伯奉命下去了,片刻之後,一群家仆丫鬟鱼贯而入,黑压压一片跪在厅内。秦扣枕喝了口茶,不急不缓的道:“我长年在外,这次回来要多住些日子。外间要有人问起来,便说是你们家老爷来了位远房亲戚,暂借住段时日。”顿了顿,指著云纵道,“这位是我教新任的长老,姓李,以後他的吩咐就等於我的吩咐,你们要小心伺候,听明白了吗?”
众人回了声“是”,秦扣枕挥挥手,便让他们退出去了。
云纵听了他这番话,心内疑惑,心想这府里莫非还有另外一个主子?不然秦扣枕为何要吩咐下人,说他是他们家老爷的远房亲戚?
仿佛瞧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秦扣枕笑了笑,凑到他耳边道:“这宅子是我借别人的名义置下的,到了晚间,我再细说与你听。”
云纵眉头微皱,又听秦扣枕道:“晚上恐有贵客来访,你先去房内休息一会儿,晚膳时我再叫你。”
云纵怔了一下:“什麽贵客?”
秦扣枕微微笑道:“是你认识的人,亦是叫我去赫阳山庄寻找证据之人。”
云纵闻言不由一惊,看了秦扣枕两眼。他……竟然肯将那幕後之人的身份,告知於自己麽?这等机密之事,以秦扣枕历来小心谨慎的性子,除非是他极为信任之人,否则绝不会泄漏半点。
“我……方便出席麽?”迟疑了片刻,他还是问了一句。
秦扣枕笑了笑,神色十分坦然:“我既然要与上君合作,自然对你真心相托。以後也绝不会有半分虚假之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云纵垂下眼帘,没有回话。
第38章
云纵回房稍微休息了片刻,到了晚膳时分,果真有下人过来敲门,请他前去用饭。他匆忙整理了一下衣冠,便随著那下人走了。
走了一路,却不是去饭厅,一直走到秦扣枕的房前,那下人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後,退下了。云纵满腹疑惑的抬手敲了敲门,隔了一会儿,门开了,秦扣枕含笑道:“进来吧。”
云纵入了房内,只见正中央一张竹桌上摆放著精致的餐点,桌子的另一侧已经坐了个人,盛服巾佩,风神俊朗,云纵一眼瞧见他,不由得愣住了。
七王爷……贺兰楚?
贺兰楚见他进来,也微微皱了皱眉,对著秦扣枕道:“这人是谁,你为何特意叫他来见我?”
秦扣枕笑道:“他是我教长老李墨槐,亦是我最信任之人。上次去赫阳山庄,也多亏了他助我一臂之力。”又转头向云纵道,“你过来,见过王爷。”
云纵还处於震惊状态之下,一时之间没接上话来,只怔怔的瞧著贺兰楚。
他临行之前,皇上嘱咐他谨慎行事,切不可将此行的目的泄漏半分。贺兰楚又怎会也在搜集贺兰羽谋反的证据?若非皇上授命,那他便是私下勾结江湖人士,意图不明,此罪非轻。
贺兰楚见他面无表情的立在原地,也不上前拜见自己,面上不由闪过一丝不悦。秦扣枕见状,急忙道:“王爷,先前李长老在赫阳山庄时,曾为了救我负了伤,及至一路赶往京城时,又在途中遭人伏击,如今行动有所不便,请王爷见谅。”顿了顿,又道,“他在负伤期间……曾被方公子所救。”
贺兰楚面色大变:“你是说……方寂?”
云纵此刻终於回过神来,压低了嗓音回道:“正是。方才一时失态,请王爷恕罪。”
贺兰楚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责罚他失礼之罪,只是一叠声的追问:“他在何处救了你?你见到他时,他情形如何?他……还好麽?”
云纵有些惊异他对方寂的关心,只得尽量拣自己知道的回道:“老朽当初落水,幸得方公子搭救。他……住在一艘船上,一切都很好,请王爷宽心。”
贺兰楚长松了口气,眉眼间却有些落寞,呆呆的,不知道在出什麽神。
秦扣枕在一旁笑道:“我教这位长老,与方公子甚为相投。王爷日後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一面说,一面用眼神瞟著贺兰楚。
贺兰楚瞬间回神,笑了笑,神色有些复杂。
“说的是。”他轻轻点了点头,再看向云纵时,目光便不由放柔了几分。
云纵此刻心内一团乱麻,他不明白,秦扣枕身为瞑华圣教的教主,曾经几次三番被朝廷追剿,而贺兰楚身为堂堂王爷,又怎会和他勾结在一处——究竟是哪个要反,贺兰羽,还是贺兰楚?
而他……只是从一个反臣的身边,到了另一个身边而已麽?
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一般,秦扣枕在他耳边悄声道:“七王爷绝无反意,去追查赫阳山庄之事,也同你一样,是受了皇命。”
云纵大惊,只是此刻当著贺兰楚的面又不好追问,只得将疑惑暂且按下。
贺兰楚见他俩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麽,不由笑道:“秦教主,看来你对这位李长老,果然十分信任。”
不但带他来见自己,言语之中更是处处充满了对他的维护。不过他一向颇为信任秦扣枕,既然他说这人可靠,便也不多加怀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他向来的惯例。
秦扣枕闻言微微一笑,道:“说了这半天的话,饭菜都凉了。王爷,请。”
一面说,一面在贺兰楚对面坐下了。云纵稍一迟疑,也在秦扣枕身边坐了下来。
待用过这顿晚膳,不知还有何等更加令他吃惊之事,会在秦扣枕与贺兰楚的言辞之间,一一道来。
一顿晚膳用完後,房内的烛火跳跃了一下,贺兰楚端起茶杯饮了口茶,慢悠悠的开口了:“秦教主,我的探子回报说,之前在赫阳山庄,除你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去探了三哥的书房。你知道是谁吧?”
这话虽然是个问句,语气却极为肯定,料想贺兰楚已经知道了那人是谁。云纵转头看了看秦扣枕,却见他不动声色的回答道:“我正要向王爷禀报此事。当晚之人,是清风观的云观主,却不知为何,也要夜探赫阳山庄。”
云纵的心微微一沈,却听贺兰楚笑道:“据说……那是你的故人了?”
秦扣枕也不掩饰,大方的笑笑:“我对他确实有心,奈何上君却对我无意。”说话间,有意无意的瞟了云纵一眼。云纵撇开了头,只作不见。
贺兰楚倒是没料到他这般爽快的便承认了,怔了一下,才笑道:“你真是……那云上君我也是见过几回的,连父皇亦赞他风骨不凡,你竟然将心思用在他身上。他若是肯应你,我倒真要对你佩服之极了。”
秦扣枕缓缓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了云纵一眼,淡淡道:“这个麽……来日方长,或许上君终有一天被我感动,也说不定呢?”
贺兰楚不由大笑起来:“凭你的性子,竟会学人家说什麽来日方长?我只怕你受不得那煎熬,不弄手段得到不甘心吧!”
秦扣枕面色微变,不由自主的又看向了云纵的方向。见他一双眸子沈静无扰,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便岔开了话题道:“王爷,难道你不关心那云纵为何也要夜探赫阳山庄麽?”
贺兰楚面上的笑意敛了下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开口道:“他去,自然是受了父皇的旨意。”
“如此看来,皇上对於三王爷,也不是毫无防备啊。”
“父皇一世英明,又怎会不防。”贺兰楚笑了笑,低声道,“莫说三哥,便是我,只怕父皇也存了一份疑心。他迟迟不肯立储君,便是在等,谁沈不住气先露了马脚,谁便是那杀来儆猴的鸡了。我不先行一步,又如何自保?”
云纵不由暗自心惊,贺兰楚这话,若是落在了皇上耳中,那便是大逆不道了。哪有做儿臣的,竟敢妄自揣测圣意,说父皇对自己有疑心?
更何况,从这番话中听来,贺兰楚指使秦扣枕夜探赫阳山庄,分明是不曾受过皇上旨意的。秦扣枕之前为何又要骗他,谎称贺兰楚此举是受了皇命?
秦扣枕点点头道:“这倒是,圣意难测,便是你们兄弟几个之间,也不见得都是和气一团。三王爷向来视你为劲敌,你不预先堤防著他,还不知道他要弄什麽手段来陷害你。只是此次事败,三王爷必定有了防备,想再找出他谋反的证据,只怕难了。”
他是江湖人士,说话也没什麽顾忌。贺兰楚也不以为意,只是冷冷笑了一声道:“不妨,那赫阳山庄不过是他的别庄,过段时日他也要回京城的。到时候便要靠你的手段了。”
秦扣枕微笑道:“这个自然。”
两人谈完正事後,又说了一会闲话,贺兰楚不便久留,趁著夜色离去了。云纵自始至终沈默著,直到贺兰楚离开後,才开口向著秦扣枕问道:“你为何要让我知道你和七王爷之间的事?”
贺兰楚当他是秦扣枕的心腹,说话间也不曾提防。可是秦扣枕却心里清楚,他是皇上的人,这些话,就不怕他将来禀告於圣上?
秦扣枕微微一笑:“我说过了,既然要与你合作,自然对你真心相托。我不想再瞒著你任何事。”
云纵冷冷道:“那你之前又为何要骗我,说贺兰楚是受了皇命,才让你夜探赫阳山庄?”
第39章
秦扣枕猝不及防,半晌,才苦笑了一声道:“我若不这麽说……只怕你在他面前,已露了行迹。”
不先将这话暂且压住云纵的疑心,万一他在贺兰楚面前太过吃惊,以至不小心失了分寸,引起贺兰楚的怀疑,又如何是好?只是他没料到,贺兰楚倒是先在云纵面前,泄了自己的底。
那位七皇子虽然心计深沈,却在自己面前,从不多加掩饰。两人相识已久,在原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之上,却又多出了几分惺惺相惜。贺兰楚既然信他,便也不会怀疑他的贴身之人。秦扣枕暗地里叹了口气,这位看似冷血的七殿下,心底里,却还是尤存著那一丝天真。
对信任之人,绝不防备的天真。
只怕这一点,才是他日後入主这江山的大忌。
云纵听了他这句话,只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如今既然我已知道了这一切,你便不怕我会去禀报皇上麽?”
秦扣枕沈默了一会儿,良久,才道:“上君若真这麽做了……只怕在下和七殿下,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了。”
且不管贺兰楚有无反心,只凭著勾结江湖人士,以及不经圣旨,擅自察探赫阳山庄内务这两项,就足以不容於皇上了。更何况皇上登基至今,素来以铁血无私著称,诸位皇子皆小心翼翼,不敢妄动。此事若被皇上知晓了,他与贺兰楚,怎可能还留有生机。
所以……他孤注一掷,赌云纵不忍心,不忍心眼睁睁的看著他坐实了罪名,送了性命。
果然,在一阵沈默之後,云纵慢慢的转开了头,道:“倘若七王爷并无反心,只为自保,我也不会去向皇上禀报今日所听到的一切。只是……你如何保证,他并无异心?”
秦扣枕闻言心头一喜,悄悄悬起的一颗心也放了下去。他瞅准了云纵面冷心软,表面上对他再怎麽冷淡,不假颜色,心里却还是一定不忍将他推向死路的。於是笑著往他身边挪了挪,道:“这江山虽好,也不是人人都要觊觎的。你可知七王爷心中想要的,原只有一样东西而已。”
云纵闻言一怔,看向他:“是什麽?”
“是你的故人,方寂。”
此话一出,云纵瞬间呆住了。秦扣枕趁势继续说道:“当年因为一些误会,使得方寂远走他乡,七殿下追悔莫及,如今心心念念都是只想将他追回,守在他身边而已,又怎会执著於这江山。只是现在三王爷反心已露,七殿下又素来为他所忌惮,不得不想法子明哲保身罢了。我可向上君保证,只要三王爷事迹败露,束手就擒,七殿下绝无他心。”
云纵缓缓道:“既如此,你与他合作,又是为了什麽?”
秦扣枕一怔,却见云纵的眼底一片嘲讽之色:“他若不为这江山,那你又是为了什麽?”
秦扣枕的性子他太清楚了,对自己没有利益之事,绝不会费心思去做。他如此辛苦的相助於贺兰楚,为他出谋划策,更亲自夜探赫阳山庄,所图的,究竟是什麽?
若贺兰楚没有答应他任何好处,云纵绝不相信。
秦扣枕沈默良久,忽然露出一个笑容,那是云纵曾经惯见的,带些邪恶又带些挑逗的笑。
“若我说……是为了上君你呢?”
眼神蓦地一冷,云纵声音中夹杂上了薄怒:“教主,请尊重说话!”
秦扣枕收敛了笑意,缓缓道:“之前,我是为了师兄,所以答应与七王爷合作……”是为了师兄那临死前的最後一句话,为了有朝一日能睥睨天下,坐拥江湖……可是现在,这初衷早已改变。
他转过头来,深深的凝视著云纵:“只是现在,却当真是为了,你。”
眼见秦扣枕的身子朝自己顷来,迫得云纵不得不微微往後避了避。
“秦教主。”他的声音依然平稳,只是稍稍有些急促的呼吸泄漏了内心方才那一瞬的震动,“你答应过贫道,以後再不说这些混帐话。”
不管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他与秦扣枕此刻的关系,是再简单不过的合作而已。他不想再面对这人时不时的一句挑逗,那会让他想起两人之间难堪的过往——而这段过去,是他再不愿回想的。
秦扣枕的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默然的坐回了原位,良久,才幽幽的道:“原来你以为这只是混帐话……”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始终没有开口,沈默了下来。
一时间,房内只余一片静默。云纵见秦扣枕一语不发,倒是呆呆的在那里发起愣来,自己也不知该说什麽,干坐了一阵,便起身告辞。秦扣枕抬眼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开门送他出去了。
云纵离去後,秦扣枕一人在房内瞪著烛火出神,半晌,忽然狠狠一掌,拍碎了半边桌角。
他的耐心快要被消磨尽殆了……从来没有试过这样,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对著一个人,却始终被漠视。
原来就算是将人强留在了身边,却还是隔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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