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只看一眼，便喜欢上这对袖钉。
他的衬衫并不怎么讲究，很少穿带袖钉的衣服，倒是季寒秋，很多衬衫都是必须用袖钉的款式，叶笙曾经注意过，他每次和自己比赛，都会戴同一款圆形碎钻的袖钉，叶笙以为他只有那一对，谁知道看他其他的比赛录像，才发现他袖钉很多，那时候叶笙还在心里念叨他季有钱，不过看到季寒秋送自己的这对，叶笙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很好看，谢谢你。”叶笙觉得自己一定脸颊通红，他觉得很热，低着头不敢看季寒秋。
“我记得你是今天生日，也不知道要送你什么，那天看见这对袖钉造型别致，想着你大概会喜欢，就买下来送你，你别嫌弃才好。”季寒秋说得合情合理，他们刚入段的时候，叶笙和季寒秋刚刚认识，也送过对方一阵子生日礼物，不过随着年纪渐长，这种行为貌似已经不合适他们，生日的时候也只是和一众单身棋手吃个饭，都不再送礼物。
叶笙眼睛直勾勾盯着手里的袖钉，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但是感动归感动，一股奇异的感觉还是从心底冒出头来，他想去捕捉那飘忽不定的怪异感，却无从下手。
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底破土而出，叶笙知道，他心里早就埋伏了一颗种子，并不是刚刚萌发，而是早就埋在心底，时刻等待钻出土壤。
“真的很好看，很贵吧？”叶笙低着头，好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好像在问身旁那人。
“还好，省吃俭用还是能买得起。”季寒秋说着，声音里满含笑意。
叶笙抬头扫他一眼，觉得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就算季寒秋总是寒着脸，但确实比他会做人：“你还没有钱？弈王的奖金就不少。”
季寒秋仍旧笑笑，他这会儿放松身体躺倒在椅背上，飞机已经平稳，正在向韩国飞速进发。
“你不是也有？我记得挑战者的奖金也不低。”
叶笙撇撇嘴，手里控制不住摩挲那有些凉的袖钉：“比你可少多了，季有钱。”
他声音很小，但季寒秋还是听见，他没有反驳叶笙，只是悠闲地闭上眼睛，等待飞机降落的那一刻。
半小时后，他们一行十人，抵达韩国首尔。
此次过来的，除了比赛的七人和林山领队，还有一位工作人员，一位随行翻译，由于棋手们常年往来韩国日本，因此韩语和日语的基本会话都还可以，因此只带了一位翻译。
比赛的地点是首尔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他们也都会入住在酒店里，由承办方全权代理费用。
他们到达的时候，日本队还没有过来，主办方给他们准备的都是标准套房，两人一间，有客厅和棋桌，非常方便棋手生活。
但当开始分配房间，林山却发愁起来。
原因无他，没有其他棋手敢和季寒秋住。
林山想，要不我牺牲一下吧，却听季寒秋说：“我和叶八段同住吧，我们很熟。”
林山目光扫到叶笙，却见他脸孔瞬间扭曲一下，不过既然季寒秋都说他们“很熟”，他也不好再多做推辞，反正他都习惯出来比赛住酒店，跟谁一间也就无所谓。
“恩，就这样吧，我们关系可好了。”叶笙干笑，点头答应季寒秋的话。
他话音刚落，小胖子穆白晨就赶忙接过：“真伤心，师兄跟我都不熟，我好羡慕叶八段。”
叶笙眼角一抬，就想把季寒秋推给穆白晨，倒是季寒秋嘴快，马上说：“你不是早就跟祁霖五段说好要同他住？师兄可伺候不了你。”
瘦瘦矮矮的祁霖捅了捅穆白晨，示意他不要把季寒秋惹怒。
穆白晨看师兄瞪自己，也有些心里发虚，赶忙说：“我开玩笑的，我才不要和师兄住。”
于是一行人就在这样波涛暗涌的情况下安排好了住宿，
中国队的客房都安排在同一个楼层，房间号都挨着，为了方便他们讨论对局，主办方还另外开了一间，以便他们聚在一起。
叶笙和季寒秋拎着行李走在众人身后，他们的房间在最里面，等众人都进了客房，他们才走到门前。
叶笙从口袋里掏出房卡，“叮”的一声，房门缓缓弹开。
他们二人推门进去，客房装修简约，低调中透着华丽，客厅很大，靠窗的位置摆放了棋桌，棋盘棋罐整齐摆放在桌上，看起来是为了比赛特别加的。
叶笙推开卧室的门，里面空间很大，两张一米二的单人床距离挺远，叶笙此刻觉得这个设计太贴心了，他把行李放进衣柜中，转身问季寒秋：“你要睡哪个位置？”
季寒秋正靠在门边上看他忙活，听到这问话，想了想说：“我习惯靠窗户，我睡那边吧。”
叶笙点点头，一屁股坐到靠近大衣柜的那张床上，他上下试了试床的柔软度：“还不错，估计能睡好。”
“恩，希望吧。”季寒秋回答着，却也知道比赛期间叶笙几乎都会神经衰弱，他一边把西装从行李箱中拿出来挂进大衣柜，一边琢磨着怎么改掉他这个坏毛病。
两个人带的衣服不多，几乎都是西装，每天都有比赛，总不能只穿一身正装，太寒酸了。
“叮咚”的门铃声响起，门外林山调高音量叫他们：“主办方和韩国棋院那边来人了，都到1101开会。”
第八章 序幕
很多年后，当叶笙和季寒秋步入礼堂，准备携手走过后半生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一年的GTR杯。①
叶笙想，如果不是这样一个比赛，他和季寒秋，可能永远都不会走到一起。
GTR杯此次入围本赛的十六位棋手中，有七位中国，五位韩国和四位日本。在第一阶段抽签淘汰掉一半棋手以后，剩下八位选手，采用循环积分赛制，胜积2分，负0分，和1分。
这样一来，赢棋最多的那一位，便会赢得最后的冠军奖杯。
在11月1日举办的开赛仪式上，所有棋手都上台抽了自己的号码，中国队很幸运，七个人都没有抽到本国对手，这就最大限度地减小了队内淘汰。
叶笙抽到7号，他第一轮的对手，是他的老朋友，抽中8号的三浦诚七段。
而季寒秋，则抽中韩国棋圣许胜川九段。
在所有的八局比赛中，他们两组的对局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由于这次比赛叶笙和季寒秋同住一屋，从而才能看到很多平时所看不到的情况。
季寒秋这个人比赛状况非常良好，该吃吃该睡睡，出来比个赛，反而比在家里还胖些，比赛之前，他也很少会看棋谱，反而抱着电脑打游戏，叶笙也索性不再围着棋盘转，偶尔看会儿电视，偶尔坐他身旁看他打，季寒秋无论下围棋还是打游戏，都很厉害，叶笙总是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手指大动，想要自己也试一试。
季寒秋索性把游戏拷给他，让他自己好好折腾去。
叶笙有他在身边，倒觉得往常的那些紧张状态消散不少，不再终日彷徨。
他一点一点，学着季寒秋的比赛模式，不停努力补足自己，他想和他一样，面对任何比赛，任何对手，都自信并且时刻充满勇气。
真奇怪，叶笙想，为什么有他在，任何事情都不会那么可怕？
真遗憾，叶笙想，为什么之前那么多比赛，他都没有要求过和季寒秋同住一起，如果早就看到这个状态的他，是不是现在的他，也会不同？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用，叶笙如今惟有向前看。
十一月十二日，GTR杯第一阶段淘汰赛开幕。
比赛地点是酒店里装修最为典雅的那间会议室，里面早就放好八组棋桌，摄像机也准备就绪，等待着棋手开始厮杀。
当叶笙走进对局室的时候，看到一个一个的棋盘成排而放，正散着乳黄的光，他觉得自己全身都热血沸腾，自信的种子一旦在心里萌芽，便会长成参天大树。
他坐到自己的铭牌旁，看着老对手三浦诚七段，心里想着，我会赢。
他和他在赛场上相遇11次，他的胜8输3，赢面非常大，曾经的他都能赢他，何况是今日的他。
今日的他都有信心和季寒秋决战一二，何况是曾经的手下败将。
叶笙运气极好，三浦猜错，他执黑先行。
九点一到，裁判按下棋钟，比赛开始。
叶笙落子飞快，黑1，右上星。
三浦也不甘示弱，应手飞快。虽然近年来日本围棋持续败落，但拼得一拼还是可以的。
开局仍旧是中国流，黑用中国流强势尽显，因此几乎大部分棋手都喜欢用中国流开局，叶笙也不例外。
他们这局速度不快不慢，十点多的时候，三浦耐不住一直退后挨打的局面，率先在黑棋厚地突刺进去，叶笙回手毫不示弱，黑67的扳强手便把三浦攻击打死。
一时间局面风云变幻，云雨欲来，风动不止。
中午封盘之前，叶笙的黑棋在右边和中央都颇为厚重，三浦白棋散乱无形，眼看要被吞掉大龙。
吃饭时，叶笙凑过去问季寒秋：“怎么样？打得进循环赛，吗？”
季寒秋撇他一眼：“瞧你这问题问的，你该关心一下江九段是不是又要犯心脏病。”
说完，季寒秋想了想，没有问叶笙情况怎么样，而是很笃定地说：“三浦这个家伙，估计又要提早打道回府了。”
叶笙“嘿嘿”一笑，低头开始吃饭。
季寒秋见他面有喜色，这才放下心，觉得叶笙可以自己慢慢调整好状态。
一点钟，比赛开始，在纠缠了二十多手之后，三浦的白123突然夹攻叶笙中央一枚孤子，叶笙稍稍思索片刻，最终黑124手回退一步，选择了回防。
于是，黑棋进军中央的前锋被迫缩回，等待下一次进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笙也在慢慢等待鱼儿上钩。
终于，黑147手，叶笙单兵直入三浦左下边角，三浦被打个措手不及，本就不厚的四手棋眼看就要作废。
白148，三浦开始长考。
等待对手长考，不知道算不算很煎熬，但是对于叶笙来说，却是最喜欢的一件事。
他也同样需要时间思考，这局棋他的黑棋很厚，并且漏洞不多，相反三浦一直不在状态，几次进攻都不成效果，要想最后取得胜利，只得拖到官子后点目，GTR杯黑棋要贴6目半，但三浦想要在点目时占得便宜，却也并不容易，他的对手叶笙，正是精通官子一途。
二十分钟之后，三浦带着寒气从室外进来，他似乎有些木然，表情很淡定，叶笙猜不透他的想法。
但叶笙也并不需要等待多久，三浦落座之后，干净利落在黑147处碰一手，这手效果很强，黑147似乎瞬间没有用处。
叶笙又怎么会让它没有用处，黑149手，叶笙轻巧长一下，又把焦点拉回到三浦白棋空位上。
这一手看似轻巧，却实则严厉，粗粗一算，盘面在十目左右，而且极有扩大的趋势，三浦即使拼到最后，也无力回天了。②
终于，在三浦前思后想半小时之后，他面色苍白地投子认输。
赢得这局棋的叶笙可谓旗开得胜，他赢得非常迅速而有力，中盘一百五十手击溃对手，算是手段强硬。
他冲起身离开的三浦点头示意，然后才松了口气般地向后靠在沙发上。
叶笙目光慢慢攀爬出去，他坐在遥远的对局室这头，而季寒秋坐在那头。
他面对着他，正一脸寒意地看着棋枰，似乎感应到叶笙的目光，季寒秋抬眼向他看来。
他们两个人，隔着遥远的遥远的棋桌，隔着一个又一个棋手，目光在虚空中交汇。
四周的一切仿若虚幻，目光之中的那些棋手都似不存在一般，对局室里，除了他们两人，似乎其他都是背景。
叶笙觉得自己眼里，只看得到一个季寒秋，而季寒秋又何尝不是呢？
叶笙笑笑，端起茶杯向远处的季寒秋示意，我赢了，你也不能落下。
季寒秋似乎笑了一下，叶笙没有看清，只是看到他目光又落回棋枰，争取着进军循环赛的资格。
* * *
11月2日的GTR第一阶段淘汰赛似乎还没开始，转眼便结束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八位赢得比赛的棋手获得了参加循环赛的资格。
其中，中国队赢面最大，共有五位棋手打入GTR杯循环赛，分别是叶笙、季寒秋、祁霖、穆白晨和一位叫魏鸿翔的年轻三段棋手，剩下三个席位有两个被韩国队占据，最后一个席位则被日本队捡到，这也是日本队连续三年只有一位棋手打入GTR本赛循环赛，而且三次都是同一位棋手，日本本因坊中川悠一。
循环赛从11月4日开始，要不间断地持续七天，这对于惯于比赛棋手来说，也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不仅能充分体现棋手的临场反应和比赛经验，更多的，则是在考验他们的生理素质和心理素质，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比赛并且最后胜利的棋手，会得到高额的奖金和金灿灿的奖杯，也确实无可厚非。
11月3日他们都没有比赛，一大早，叶笙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抱着电脑玩季寒秋拷给他的那个游戏，他操作水平很烂，不过却耐得住重复闯关，因此在紧赶慢赶三天后，勉强打到第一个关卡boss，boss血厚皮糙，需要较高的操作才能完成，他磨了一晚上都没过，非要弄死它才肯睡觉，季寒秋忍无可忍，抢到手里三两下解决掉，差点没被叶笙打出客房。
叶笙这个人，比老黄牛还倔，任何事情，他都不信自己不能成功，比如围棋，比如游戏。第二天一醒来，便又抱起电脑，他卯起一口气，读取存档，重新开始打boss，发誓在比完赛之前打完前两个阶段。
季寒秋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正在咬牙切齿狂按键盘，心里一下子有些后悔，不该教他玩这个，搞得他觉都不好好睡，比当初比赛之前狂看棋谱还疯魔。
不过，季寒秋又转念一想，起码现在这个状态，他吃得下也睡得着，对局也很有冲击性，估计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季寒秋晃晃悠悠走进卫生间，洗漱完毕后又晃悠出来，他站在叶笙旁边，居高临下看着他，轻轻“哼”了一声。
叶笙没听见，仍旧沉浸在游戏里。
季寒秋踢踢他的小腿，坐到他身旁的位置托腮看着他，张口道：“叶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