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写字,字写得越来越难看了,也不知道你是否看得明白。尼可。”
信纸无声地滑落在地上,我痛哭到跪倒在地。上帝啊,你为什么不可怜见这两个受苦的人!无数次,我拨打尼可的电话号码,可又在接通前将它挂断。在痛彻心肺的苦难和矛盾中,我肆意地惩罚着自己的肉体和灵魂。最终,我选择了放弃。如果这是上天注定,那就让它这样吧!
这一夜,我合衣躺在冰凉的卧室塌塌米上,任泪流淌,睁眼到天亮。我的体力和精力都被耗尽了。到第二天早上宏风来接我的时候,我两眼红肿,头重脚轻,周身酸痛。宏风要先送我去医院看病,我拒绝了,坚持要他送我到民航机场坐早班机。于是,宏风只好收拾好其实我早已整理好的行李,送我到了机场,买了第一班飞抵那个木棉开满的城市的机票。在等候登机的时候,宏风给我买了份牛奶面包早点,我勉强吃了点,又服下宏风从服务台给我要来的感冒药,靠在宏风怀里沉沉睡去,直到登机。登机前,我和程程、起平、小鱼儿还有程池通了电话,跟他们道了别,始终没给尼可打电话。
飞机平滑地飞翔在高空。从这座开满木棉的城市到那座木棉开满的城市,飞机要飞行约三小时。看着舷窗外亮得眩目的云彩,我的心情跟它们一样漂浮无根。
我起身走进卫生间,取出贴身放着的尼可的信,再看了一遍,静静地撕碎了,碎到极细小的纸屑,撒进抽水马桶,一按水阀,“呼”的一声无影无踪了。
(三十六)
转瞬间一个多月过去了,在这个木棉开满的城市里,有新的工作方式新的工作内容新人新事新物需要我尽快熟悉。这一个多月,我忙得有些凌乱。台里告诉我要么给我分一间单身宿舍,要么我自己在外面租一套房子而由台里给一定的租房补贴,问我愿意选哪一种。我于是选择了后者。
在这个城市的市中区,居然有一片保存完好的老城区,这是这个城市为了保持古城风貌而特意留存下来的。外面还是宽阔现代的街道,一走进小巷,眼前豁然展开另一片古朴淳厚的旧宅区,宛若世外桃源。这里住的大多是这个城市的原住民,民宅也大都是私宅,街巷布局建筑设计都充满了浓郁的地域风情。自打我在这座城市实习时无意发现了后,就爱上了这片老城区。走在这里头,满耳朵里听着的都是我还听不懂的方言,才会让我有一种真正进入了当地社会的感觉。所以,当台长问我选择哪一种时,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我并没有费什么周折就在那儿找到了一个住所。房东蔡家阿婆是个和善的原住民,家里有一个大宅院,只有阿婆和阿公以及他们的小儿子小儿媳妇住在一起,整个院子显得冷冷清清的。本来蔡家阿婆并不打算出租房子,可听说我是电视台的,阿婆放心了,并以很低的价格租给了我。我租住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左厢房,让我惊喜的是居然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和小厨房,而且整个房子都被蔡家阿婆打扫得很干净。我简直觉得遇见蔡家阿婆,这是老天对我的恩赐。
出巷口就是一家著名的国际连锁超市的分店,从家用电器到日用百货,这里应有尽有。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购置齐了一应生活用品,请超市的工作人员帮我搬了回来。我买了一张大到睡三四个人都不成问题的大床,令到蔡家阿婆好笑到死。床,对于我这样一个离家在外的游子来说,是我最后可以疗伤的地方,我不能没有一个舒服的床,尽管它花掉我不菲的银两。当晚,我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干干净净地陪蔡家阿婆聊了些家常,回答了一些她感兴趣的问题,就早早上床睡了。躺在这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闻着它散发出来的新鲜气息,我也说不清楚是疲惫还是松弛,舒心地叹口气,翻过身,睡去了。
工作熟悉得很快,台长对我很关心,同事们对我也很热情,我很快就融入了这个新的大家庭。只是闲下来的时候,我仍不免会想起和尼可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和宏风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就会一个人望着窗外的远方发呆。同事们以为我想家,就都来开解我,像转圈似的请我吃饭陪我消夜。临睡前,我总会给宏风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我这一天的生活和工作,快乐和不快乐的事。给宏风打电话最多,因为只有在他面前,我是最坦荡最无忌的。也曾拨打尼可的电话,可总在拨最后一个号码的时候挂掉。原本就很宿命的我,在经历了这一场情感劫难后,越发觉得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是上天早就注定好了的,对现实的接受和承认当是对感情的最大尊重。
两个月过去了,我已经完全融入了当地社会,已经能讲一口流利的方言,过着和蔡家阿婆这样的原住民差不多的生活,就连台里的同事也不得不佩服我适应能力的强大。
一天上午,我拨通了我曾生活过的那座开满木棉的城市的电视台《晚间特快》组的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竟然是龙林。我们高兴地聊起了天,互通了彼此的情况。随后,我又将电话打到了《城市报导》组,想看看今天谁在。
“喂!”有人接了电话。
尼可!
我的心态立刻复杂起来,拿着听筒不知说什么。
“喂!请问找谁?”尼可发问。
“尼可是你吗?”我叹了口气说,“我是小未。”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起来。我也沉默着。
“你在那边还好吗?”尼可终于开口了。
“还好!”我说。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有事吗?”尼可问。
“没什么。”我说,“只是想打个电话回来看看谁在。”
“弯弯在。要跟她说吗?”尼可又问。
“好吧!”我说。
尼可将听筒给了弯弯,可我再也高兴不起来。和弯弯聊了几句后,我挂了电话。造化就是这么弄人,放下电话,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原本以为已经收拾得很好的感情现在又像洪水一样泛滥开来。
(三十七)
日子又在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对尼可的想念就像午夜凶铃一样会在不经意间将我击溃。不过,我却并没有后悔我将尼可的信撕碎抛洒在空中的决定,因为,其实那封信已经每个字都烙在了我的心上,也因为,我的宿命让我没有能力抗拒命运。
周末的上午,我又来到那家超市,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推着手推车,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让人眼花缭乱的货架间。到这座木棉开满的城市就快半年了,我就经常这样恍惚地走在超市里,想起来该买什么了就买点什么,不知道买什么就当是闲逛打发时间。对于这家超市,我简直心生一种依赖,它满满当当的商品会让我有一种安全感。
“万隆的货来了之后摆放在D区2号位。”一个厚重的男中音传入我的耳朵。也许因为职业的饿缘故,我对声音非常敏感,尤其是好听的嗓音。这个嗓音就很不错,而且,它还带有我的家乡的口音,这,更让我心生亲切感。
“至于家化的产品调整一下,放到F区2号位去。”这个声音继续说。“我们应该给销路好的商品好的顾客位。”
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我心想,一边取下一盒双味夹心酥放在手推车里。转过这个货架,我就看到了这个说话的男人的背影。他正在对他面前的一男一女说着点什么,偶尔还挥挥手,显出一点管理者的风范来,而那一男一女就唯唯诺诺地听着点着头。
推着手推车,我缓缓从他面前绕过。就在经过他的一瞬间,我转过头看了他一下。
明哥!难道是他?我猛的一惊!
不可能!我低下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走了过去。可就在这时,有人大喊出了我的名字。
“小未!”千真万确是他在喊我。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慢慢转过身。眼前这个震惊程度不亚于我的男人可不就是明哥!
明哥看着我,张嘴结舌好一会儿,才扔下那一男一女冲我大步走过来。
我微微笑起来,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开始发抖。上帝!这是怎么回事!
“小未!你!”明哥使劲地把住我的肩头,上下打量我,仿佛还没有惊醒过来。我拼命稳住自己不要抖得太厉害。
“你怎么在这里?”明哥终于开口问我。
“我——”我突然胆怯起来,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在这边的电视台。”我说。
“什么?”明哥简直没有想到,“省台还是市台?”
“省台。”我说。
“什么时候过来的?”明哥仍然问。
我突然觉得平复的心境又被搅乱了。近半年孤苦伶仃拼命工作的感受一起涌上心头。
“来了快半年了。”我顿了顿,告诉他,想给他个微笑却没笑出来。
明哥看了看我。
“你等一下,我给他们交代点事,马上回来!”明哥转身朝那两个人快步走去。
我有点怀疑起来。这个成熟稳健的男人就是我的儿时玩伴,那个无微不至呵护我的明哥吗?几年的南方生活,明哥比以前黑了,说话时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一身合体的藏青色西装将他的身体衬托得比以前健壮多了。
我远远地看着他,悄悄叹了口气。
“还买点什么?”明哥走过来,温和地笑着,很自然地将我的手推车接了过去。我一时有点不适应,这半年的孤独生活已将我炼就得几乎无所不能。
“先看看再说吧。”我说。于是,明哥就陪着我在超市里闲逛。在明哥简短的述说中,我才知道,原来明哥已经在这座城市打拼了快四年了,由于工作勤奋,业绩出色,才一步一步地从小职员做到了今天这家国际连锁超市的分部市场主管一职。
我安安静静地走着听着,只觉得时光恍若流水从我身边飞逝而过,而在这流水中,又有多少人改变了自己啊。
在收银台,我正准备付款,明哥却告诉收银小姐记在他的户下。我掏出钱包坚持自己付款,却被明哥温暖的大手不容分说地制止了。我只好由他,心里却酸酸的,想掉泪。
“你住哪儿?”拎着我装满东西的口袋走出超市门口,明哥问我。
“就在那里面。”我指了指斜对面的小巷口。
“你住那儿?”明哥有点惊讶。我点点头。
“我喜欢跟当地人住在一起。再说,房东对我也很好。”我说的是实话。
“你住哪儿呢?”我问。
“嘉隆苑。”明哥说。是个还算高级的小区,我知道。
一路默默无语。
“回来啦?”走进门,蔡家阿婆热情地招呼我,打量了明哥一眼。
“!”我笑着回答阿婆。
“我老乡来看我。”想了想,我还是把明哥介绍给了阿婆。明哥看了我一眼。
进了屋,明哥在我的浅咖啡色半月型小沙发上坐下,环顾着四周。我的小屋简单得透出几分素净的韵味来,除了必须具备的生活用具之外没有任何一件奢侈品。离家在外飘摇的游子是没有什么必要讲究那些的,我这么认为着自己。
我接了一杯纯净水递给明哥。
“怎么是两个杯子?”明哥注意到我的小玻璃几上有两个一式一样的陶瓷水杯。
我一楞,不知从何说起,竟半晌无语。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明哥以为我不愿意回答,赶紧解释。我却凄苦起来。
是啊,小未,你一个人住为什么要买两个杯子呢?明哥大概不会明白我更深夜静看见自己什么都落单时的那种惶恐和无奈吧。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见了觉得喜欢就买了两个。”我说的一半是假话一半也是实话。
“自己还做饭?”明哥的语气竟透着一点痛惜。
“有时候自己做一点。”我点点头。
“中午我们出去吃吧?”明哥叹了口气,站起来拉住我的手说。
我看住明哥温暖的目光,软软地点点头,不能言语,怕再勾起感伤。
(三十八)
当晚,我拨通了宏风的电话,告诉了他我遇见明哥的事情,但我没说若干年前发生在那棵老黄桷树下的情形。
“好啊!有人帮我照顾你了。”明哥的语调听不出什么开心。
我明了宏风想到了什么,只好笑了笑。
“起平和程程他们都还好吗?”我岔开话题。
“都还好!”宏风说。
“那你呢?”我问。
“你说呢?”宏风反问我。
我沉默了。宏风也不说话。对于宏风,我总有一份歉疚,因为爱而不被爱。这当中的苦痛,我能感同身受。但是,我也只能把他当做哥哥看待,爱,是不能勉强的,这,我也能感同身受。
我突然想起了当初是怎么认识宏风的。那是一次采访,一个简单的问题竟折腾得宏风满头大汗,我实在不忍心也有点好笑,就教了他几句话让他背熟才算过关。从那开始,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还记得当初我采访你的情景吗?”我笑起来,问宏风。
“记得!”宏风回答。
“竟然被我折腾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我开心地大笑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被记者采访嘛!”宏风也被我逗得笑起来,辩解道。
“好快啊,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笑够过后,我伤感起来。
“我们也认识好几年了。”宏风也叹了口气。
“仅仅是认识吗?”我玩味着他的话,故意问他。
宏风不说话了,闷着。我叹了口气。
“宏风!”我说。
“嗯!”宏风闷闷地应着。
“做我哥哥吧!”我温柔地说,“我没有哥哥,好想有个哥哥!”
“好!”宏风沉默了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答应我。
“那晚安吧?哥!”我眼里又酸又热,“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
“你也早点休息!”宏风的声音竟有点涩涩的,“一个人在外要注意身体!”
“嗯!”我重重地点点头,好象宏风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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