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变得很冷了,呼吸间呵出的白气就像极浓的雾,飘散,与晨雾混合在一起。
进入超市,选购了自己需要的物品,抱着大大的环保纸袋他开始返回自己居住的地方。刚出超市没走多久,一个人看见他,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朝他走来。
言烁没有闪躲,那人走到他面前拿着地图问道:“你是中国人吗?”
“是的。”
他见那人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笑着说:“终于碰见一个同胞了,我是来这里旅游的,你能告诉我斯坦利公园怎么走吗?”
言烁看了看地图,然后为他指出了方向。那人感激的道谢,临走的时候看着他疑惑的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看起来很面熟。”
言烁笑着摇摇头:“你认错人了。”
不再多话,他低头离去。
这样挺好。言烁想,默默无闻的生活,在某种意义上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身体和心,都是空的。没有装下任何人的位置,也没有什么烦恼。
回到家放好东西,他打开了电视。
里面说的都是他不熟悉的语言,但是一个人在家,房间里总是没有声音终归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吃过早饭,他拿起吉他,轻轻的弹奏起自己新谱的曲子。不再烦躁不再冲动,舒缓而柔和的调子。能安抚人心,抹平伤痛。
这就是他的生活,平淡的犹如一杯白水。没什么不好的。
电话铃声这时响了起来,他放下吉他。
知道他家电话的人就那么几个,他并不担心受到什么打扰。
接起电话,他用中文问道:“你好,那位?”
“哥,是我。”
是劳斯特,自从乐队解散之后,他就开始这么称呼他。他们之间没有了合作的关系,反而没有疏远,还更加亲近了一点。
“嗯,什么事?”
“哦,我明天去温哥华玩两天,有几个朋友在那边叫我过去,我住你家行吗?”
“好啊,你来吧。不过我晚上要工作,白天在休息,可能没什么时间陪你。”
“没关系,玩的话我有朋友带着我,不会打扰你的。”
“嗯,你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接你。”
“我晚上到,你有工作就别来了。我朋友会来接我的。”
“那好吧,我把我工作的地址告诉你,你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家。”
报了地址,言烁挂了电话。
心里有些期待,有人陪伴,即使是暂时的,也难免感到快乐。
劳斯特到温哥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带着行李让朋友开车到了言烁工作的地方。
一家酒馆,现在还找歌手驻场的酒馆已经不多了,但是言烁不求报酬的还是在这里待了下来。酒馆老板听了他的歌之后,也欣然接受。
劳斯特进门就看见言烁抱着吉他坐在台上,暖暖的灯光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酒馆里人们低声说着话,偶尔朝台上望一望。
舒缓而优雅的调子,让人的心在进入这里的时候,一瞬间安定了下来。
他的音乐变了。劳斯特想,变得平和,但也忧伤。
言烁随性的哼着歌,一曲完毕,台下响起零落的掌声。
言烁起身朝人群微笑,鞠了一个得体的躬。便拎着吉他朝劳斯特走来。
“嗨,好久不见,还好吗?”
劳斯特的问候让言烁轻轻扬起嘴角:“你看见了,还不错。”
“喝两杯?”
“好啊,喝两杯。”
两人坐下点了酒,慢慢的喝着,聊着。
“和家里有联系吗?”
“嗯,偶尔会通电话。”
“他们都好吗?”
言烁知道他是问他家里人。
“都好,佳美今年打算和家骏结婚了。”
“是吗,那真是恭喜了。”
“呵呵,这话你要对佳美说才对。”
“哦,那就免了,和我妈有关的任何人她都不太想见到吧。”
劳斯特的话让言烁苦笑:“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劳斯特抿抿嘴,两人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佳美的婚礼你会回去参加吗?”
“可能不会吧。”
“是不想碰见他?”
言烁举杯的手明显僵住了两秒,然后又举起来喝了一口酒:“也许吧。”
“难道你不打算回国了?”
这个问题,言烁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于是他只能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某一天突然就回去了,可能……”
话语里,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苦涩。
最后两个人都喝得有些多了,言烁本身就不胜酒力,劳斯特的到来让他努力遮掩的回忆又翻腾了出来。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就醉了。
最后回到家,言烁倒在沙发上,用手臂遮着眼睛。
他听见劳斯特问他:お稥“我想洗个澡,浴室在哪里?”
“客房里有,你右手边第二个房间就是客房。”
“好,那我去洗澡了。”
他一进房,客厅又安静了下来。
无声的环境沉闷的空气挤压着言烁,熏熏然的脑子再不受他的控制。回忆,一点一点的清晰,挥之不去。
那天的演唱会,言烁像是要燃尽生命一般,挥洒狂放。
仿佛生命中最后的光和热,要在这个晚上全部用完。
那是足以成为音乐史上最经典的演唱会之一,曲终之后,言烁哭了。在数万人面前,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无法自拔。
歌迷们的尖叫声像是褪色画面的暗淡配音,回响着。一点一点的侵蚀他的心。
灯光最终暗了下去,人群散了,言烁却留了下来。
曲终人散,庞大而苍凉的气息从余温中一层一层的翻身,一层一层的堆叠,越来越重,越来越浓。
黑暗的舞台上,言烁坐着,眼睛空洞的在一排排座椅上巡视。
这里是属于他的国度,他生活的全部写照。
即便曾经如何的壮烈辉煌,总是要归于平静。他已经耗尽了,像被榨干了最后一滴汁液的柳丁,干瘪走形。
在黑暗中他打了一个电话。
那个人告诉他,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只要安心的离开,所有的事情都会回归正途。
第二天,他让Vice召开了记者招待会。
Vice满心欢喜,以为言烁要宣布和恒星解约。等到所有媒体全部到齐,言烁只说了一句话。足以震惊全座。
“我宣布,今天起退出Star,并且全面退出演艺圈。”
哗然四起,话筒一个个的全部堆到了他面前,镁光灯闪个不停。言烁看着这灯光和言语堆彻而成的虚无世界,他一点留恋也没有。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言烁起身离座。
已经呈石膏状态的Vice匆忙追了上去,拉住他:“小志,你疯了!”
他气急败坏怒火横生,他万万没想到他会和他来这一手。
“如果你不想跳槽我也不会勉强你的,你何必这样断送自己?”
言烁挣开他的手,轻蔑的笑了笑:“你以为我是因为你吗?”
“难道不是?”
“Vice,你没你想的那么重要。”
然后他躲了起来,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那是沐盛以前送给他的那套房子,他又买了回来。谁也不会知道他在这里。
房间里的摆设已经变化了很多,完全没有了当初的影子。这让他感到庆幸,毕竟面对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挺让人头疼的。
他联系的第一个人是他父亲,他已经知道了儿子的决定,并没有多问。从一开始就不支持他进演艺圈的言东升对于这种结局不支持也不反对,只要儿子喜欢就好。
可当他听见言烁的另一个决定之后,他激烈的反对:“什么?出国?为什么要出国?”
“爸,这件事情媒体肯定还要追很久,我不想给你和佳美的生活带来什么困扰。”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些让我唯一的儿子跑到国外去?”
“爸,我只是暂时出去避一避,又不是不回来了。”
“那也不行,不许去。”
“爸……请不要让我为难,也不要让我的退出变成一场闹剧吧。我希望这个消息快点过去,之后我们就能不受打扰的生活了。你难道不想吗?”
言东升没再说话,他沉默了一会,赌气的对言烁说:“随便你吧,你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哦,对了,沐先生来家里找过你,我看他的样子好像非常着急。你最好和他联系一下,毕竟他是你老板你这一退出对人家影响也挺大的。”
“嗯,好,我知道了。”
简短的回应完,言烁迅速的挂掉了电话。坐在沙发上,他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他想起香山的那个晚上,那是他留给沐盛最后的记忆。他不会再见他了,违约金也已经汇到了恒星的账户里。他和他之间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85
85、如果有一天 。。。
往事让他痛苦,他离群索居希望时间空间的改变能够让这些事情渐渐的模糊、淡去。
事实却证明,有些事情你不可能真正的遗忘。
特别是遗憾和愧疚,这些负担在他有生之年都会如影随形的跟着他。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被触动的时候,突然造访。
他认为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可这些决定却并不代表能够不伤害任何人。
在沐盛和家庭之间,他选择了家庭。
起初他以为这是一种牺牲,后来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托词。
他真正的保全了谁呢?
回想起来,他留给沐盛的那个夜晚,其实不是救赎,而是惩罚。
既然要走,就要让他对自己完全的死心放弃,可他做了什么?
不过是给自己的内疚找一个可以依托的借口。
沐盛后来怎样了?
这是言烁想都不敢想的问题。
那么执着于他的一个人,拼了命的和现实对抗。这看来是多么的天真,但他还是那么做了。而他的离开,让他的坚持成为了一个笑话。
他现在应该是恨他的吧?
冷冷一笑。
你希望他怎样呢?
他反问自己,还爱着你吗?
不,他不需要爱了,如果沐盛真的恨他,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也许是……
多么的自私啊,其实,沐盛最好是忘了他。
心如刀割,无法再继续回忆和思考了。
他听见客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劳斯特的脚步声移动到了自己身边。言烁收拾好情绪,坐起来,眼前一阵发黑。
醉酒后的突然起身让他头晕。
“不早了,休息吧。”
他对劳斯特说,劳斯特点点头:“嗯,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好。”
看着劳斯特转身打算回房,言烁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在嘴边,还是无法说出口。
他,还好吗?
各自回房,言烁了无睡意。坐在书桌前,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到没有写字的那一页,纸页间放着一个书签。一片完整的枫叶。已经没有了生命,脉络却还是向上肆意的伸展。
轻轻的抚摸了这片叶子,言烁拿起笔在纸上写:
温哥华,2009年12月13日晴
今天,还是无眠。他还好吗?
沐盛又做梦了,梦见了满山满谷的红叶。
还有言烁开怀的笑脸和顽皮话,那晚上的经历是如此销魂。却没在他记忆中留下一点痕迹。他只记得他问他:“在佛祖面前能说谎吗?”
那双漆黑的眼睛,认真的表情,还有靠在胸前至今未散的余温。
可一转眼,这些都不见了。
只有空荡荡的山谷,和已经落尽的树梢。凄凉的风不停地刮,他在风中不停的找。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
他一直在寻找和等待。日复一日抱着希望,一次一次的落空,再一次一次的收拾起沮丧,不知疲倦。
沐盛惊醒过来,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浓重的烟酒味。
他不想记得这是言烁走后的第几天,第几个月,第几年。
但是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离开他已经两年四个月零二十六天。
他不想记得,可一天一天的熬,怎么能够忘得了?
开始的头一年,他全部的生活都是在寻找言烁。哪怕翻遍世界的每个角落。谈何容易。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真的想要躲起来,是绝不会让别人找到的。
沐盛捏瘪了手边的啤酒罐,喃喃着:“小志,你在哪里……”
他蓬头垢面的窝在曾经整洁光鲜,如今浮尘满屋的房间里。倒在地上,面前是数不清的酒瓶、酒罐还有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头。
两年多的时间,曾经极力拆散他们的父母已经对他完全放弃了。
卖掉了公司,解除了婚约,不见面、不回家、也不接他们的电话。
他爸爸甚至威胁他要登报和他脱离父子关系,沐盛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开始苦口婆心的母亲,现在也已经对他听之任之。
娶妻生子,回归正途,最终他们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
他们不知道,言烁对沐盛而言,从来就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是随时可以抽离和抛弃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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